洛勤韫说完严厉地看了范仲一眼,范仲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洛勤韫挥手让两人退下,留了洛焕樱一人在书房内。
“焕儿,朕听说沅儿不慎把德妃给你求来的避邪黑玉摔碎了,朕明白你很宝贝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但那毕竟只是块玉,焕儿别太想不开。”
洛焕樱迟疑了一下,洛勤韫在这时候说这话,怎么听来都别有用意。
“父皇认为儿臣和命案有牵扯?”
“朕没有这么说,但宫里人多,难免会有人把这两件事想到一块儿去。”
洛焕樱垂下视线,仿佛在思索什么,但一双眼睛始终波澜不惊。
“朕现在有你和沅儿两个皇儿,但皇位只有一个。”
“父皇,儿臣从未想过争夺皇位。”
洛勤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生在皇族,很多事都身不由己,焕儿应该明白。”
洛焕樱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洛勤韫,屋内的空气有点压抑,良久洛勤韫微微蹙眉,重新开口。
“焕儿总是这样安静,朕有时都不知道焕儿究竟在想什么。”洛勤韫的口气隐约带着责备,洛焕樱依旧沉默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好了,退下吧。今晚宫里要为朱麟的使臣设宴,焕儿已经不小了,莫再用年幼为借口躲在后宫中。”
“是,儿臣遵命。”
洛焕樱跪下行了礼,离开御书房时又听到洛勤韫一声长叹。屋外汉白玉的石阶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洛焕樱闭上眼,心里忽然有点冷嘲。洛勤韫责怪自己不把心思说出来,但他却不想他从来不会在要用到自己的时候之外想起自己。身为父子两人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自己的事洛勤韫大多是通过林庚才得知。而对于林庚,自己虽是他一手教出的,但师生终究是师生,自己对他非常敬重,却也只限于敬重。至于闻樱殿里的彩梅等人,虽年纪相仿,对自己的脾气喜好都一清二楚,却也只是些心思单纯的丫头。尽管性情内敛,但自己也并非愿意总是沉默寡言,只是周围根本没有能理解他、倾听他、包容他的对象。他注定出生在皇族成为洛丹的皇子,但也许他却不该属于这个皇宫。
洛焕樱停下,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若是不属于这个皇宫,又该属于哪里?
(我的紫樱……)
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耳边拂过,洛焕樱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冥魈?他明明与自己多年习得的仁慈宽厚背道而驰,他明明对自己抱着那种念头,但是心里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仿佛自己和他,他对自己……
洛焕樱抬手,隔着衣服碰了下锁骨下那个暧昧的痕迹,在脑海中闪过那张跋扈的脸孔在自己的颈间轻轻亲吻的幻想画面时,耳朵没来由地一热,简直好像坠入情网般。
“……真是荒唐。”少年喃了一句,加快了前进的步子。
***
清翠宫的事让后宫气氛紧张,范仲让人仔仔细细地把清翠宫周围搜了一遍,当天出入的人也都一个个盘问,但一天下来没有任何进展。到了傍晚洛焕樱离开闻樱殿向为朱麟寻设宴的宫殿出发时,宫中到处侍卫森严,设宴厅外更是调集了不少人手,唯恐那残忍的凶手再次出现。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筵席主角的心情,朱麟寻兴致盎然地欣赏厅中洛丹美女们的歌舞,对洛丹的佳酿美食赞不绝口。洛勤韫见到此景,心下安定不少,目光投向另一边,早上被他命令出席的洛焕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目不斜视地只顾于面前的菜肴,有几个舞者侍女对这个面容出色又无妻妾的皇子心怀爱慕,大胆地投来目光,洛焕樱却完全视而不见。洛勤韫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感叹洛焕樱如此乖僻究竟是好是坏,若是换作其他人,定会被赞为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但那种过于沉默冷静的眼神出现在洛焕樱身上,洛勤韫却有着隐隐的不安,那眼神好似什么都不关心,却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一曲结束,舞女们退下,换了一个红衣女子上场。红衣女子手持软剑,一曲剑舞舞得座下连声叫好,几个武官有点手痒,朱麟寻提议不如让他的随身侍卫和洛丹的高手们切磋一下。洛勤韫点头应允,让人取来木剑,很快便有两人自告奋勇地上场。最初的几个回合双方都在试探,几招过后便越打越开。洛焕樱看着这精彩的对决,忽然感到两道强烈的目光从两人间的空隙中直射而来,定睛,对面朱麟寻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似乎从比试一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第一场比试以朱麟取胜告终,第二场洛丹的武将铆足了劲,扳回了一局。一胜一负,下一场便至关重要。在这种友好性的筵席上,谁赢了对方都有些尴尬,洛勤韫正要道就此收手,却见朱麟寻站了起来。
“听闻洛丹二皇子法术出众,本王对法术也有点心得,不知能否请二皇子指点一二?”
众人一听来了精神,洛焕樱的法术闻名朝野,却没什么人有幸见过。如今要是斗法,岂不是可以大饱眼福?
“焕儿,你意下如何?”
宝座上的洛勤韫似乎也面带兴趣,洛焕樱抬眼站起,对着朱麟寻缓缓道,“安王实在言过,指点什么的不敢当。”
“二皇子太谦虚了,二皇子的名声恐怕已经和洛丹的落樱之都齐名了。”朱麟寻笑着,“或是说二皇子嫌本王法术不精?”
“听闻安王是朱麟国内的法术高手,如此怎敢嫌安王法术不精?只是焕樱觉得法术实在不适合比试。”
“二皇子是怕法术殃及房屋他人?只要在这殿堂中央筑出结界,你我在结界中,便不会有这担忧。”
“安王误会了,”洛焕樱顿了顿,“并不是担心法术的威力过大,只是从小夫子教得灵力是上天所赐,法术并非一人所成,而是借助苍天万物之力共同完成,所以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焕樱实在不忍扰了天地间万物的清静来求得法术完成。”
“焕儿,安王远道而来,不过是法术切磋,你怎能让安王扫兴?”洛勤韫见洛焕樱一味推辞,不由地开口责备,却听朱麟寻在思索了一会儿后开口啧啧地赞叹起来。
“陛下息怒,二皇子不愧是以洛丹之樱为名,‘借助苍天万物之力’,二皇子真是一言道出了法术的精髓。本王受教了。”
朱麟寻坐下,洛勤韫见事情和气解决,便吩咐乐师继续奏乐。洛焕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菜肴上,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甩掉对面的那两道视线,反而让它们更加注重自己了。
12
“哥哥,侍女们说樱花开了,哥哥带我去看好不好?”小小的皇子踮着脚尖,使劲把头从书案上探出来。书案上铺着不少书卷,正在抄写的人停了手中的笔,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头。
“好,让哥哥去跟母妃说一声。”十多岁的少年笑着,洛焕樱不知为何觉得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笑得非常宠溺。
“焕樱,别走太远了!会迷路的!”
“不会的,哥哥!”洛焕樱边跑边回头,这片樱林就像他的庭院,每棵树每株草都会告诉他方向,“哥哥,明年再一起来看樱花吧。”
少年笑着点头,身影越来越修长挺拔,嗓音越来越低沉,“不是说好了每年都会和焕樱一同来赏樱的么?”
“嗯!”洛焕樱重重地点头,又跑出了一段,“皇兄,快来这里!皇兄?”
洛焕樱回头,却只见彩梅站在那里,满脸难以启齿的神情。
“殿下,大皇子一行在路上遇到了匪徒,现在音讯全无……”
“梅儿你在说什么?”洛焕樱疑惑着,“皇兄不就在这里吗?”他指指彩梅身后,含笑伸出手的人依旧面容模糊,但洛焕樱知道那是洛青玄,高兴地跑过去,可是手指才触到洛青玄,忽然一道红色的细流沿着洛青玄的手腕蜿蜒而下。洛焕樱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见红色渐渐染上了洛青玄的衣服,洛青玄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量的鲜血涌出。洛焕樱退后一步,却见面前的人双手也不见了,袖中露出残断的手腕,鲜血滴落在满是樱花的地上,一步步向他靠近。
“焕樱……焕樱……”
“不要……”
“焕樱……”
“不要!”
洛焕樱惊叫,猛地睁开眼坐起在床,这才发现只是一场噩梦。一转头,发现床边竟有人,黑暗中看不清脸,但洛焕樱却非常确定那是冥魈。
“做噩梦了么?”冥魈出声,伸手抚去洛焕樱额上的冷汗。洛焕樱还有些心惊肉跳,此刻也顾不上躲闪排斥,听任把他湿了的鬓发用手指梳理到耳后。
“梦到什么了?”冥魈的声音平淡,却又并不漠然。
“……皇兄鲜血淋漓,在我面前……”洛焕樱低声地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回答冥魈,但仿佛觉得此刻不说出来,那噩梦会永远纠缠着自己,“他的手不见了,脸上也都是血,衣服上、地上都是……他盯着我,好像在向我讨……”
洛焕樱的话没有说完,冥魈忽然把他拉到怀中以吻缄口。少年的身体还有些颤抖,冥魈慢慢吻着他,洛焕樱的唇很柔软,如同坠落的花瓣,他的容貌和肌肤,即使在黑暗中冥魈也熟知它们有多美丽,简直如同甜美的毒药,让人一点点深陷。冥魈把洛焕樱放倒在床上,吻沿着头颈下移,手探进他的衣内,轻轻将他的肩头露出。洛焕樱的神智有些迷乱,喉咙中发出些细碎的呻吟,冥魈见他并不抗拒,便拉开他的腰带,唇覆上他的胸前突起,洛焕樱敏感地一颤,却也清醒了过来,明白了冥魈要对自己做的事,整个身体顿时僵硬起来,但冥魈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继续了?”洛焕樱把头偏向一边,“这个身体是你的,是我该付的代价。”
冥魈坐起来,不做回答。
“……我对你到底算什么?既然我与你订了契约,为何不干脆地把这个身体索要走?”洛焕樱的声音还有点颤抖,转回头看向冥魈,模模糊糊地他竟然觉得冥魈的神情有点苦涩,微微吃惊,“自幼你便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找上我?”
“你的林夫子没教你妖魔喜欢灵力高强的人么?”冥魈的话中带着嘲讽,但随即又温和下来,“现在才四更,再睡会儿吧。”
冥魈把洛焕樱的手放进被褥中,洛焕樱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冥魈握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人是你杀的?”
冥魈似皱了下眉,“是又怎样?”
“为什么……”
“你既是我的人,对我的人妄加伤害的,本王给他们个教训也不成么?”冥魈的口气阴冷下来。
洛焕樱低头咬唇,手握成拳。听说那个死了的侍卫会法术,也许那天在街上对自己施了追踪术的就是他;而那个侍女是洛青沅的贴身侍女,也许是她将黑玉之事告诉洛青沅。但即便这样,那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且用那样残忍的手段……
“你若是不愿再见人死,就莫再压着自己总让人欺负。”冥魈俯身,勾起洛焕樱的脸,“你若是认真起来,又有谁敢这样欺凌你?”
洛焕樱一惊,下一刻却又垂下眼帘,“你不明白的。”
“你怎知道我不明白?”冥魈反问。
洛焕樱不答,冥魈也不逼迫,又索取了一个吻,然后又想起来什么般留下句警告。
“离那个朱麟寻远点。”
洛焕樱看着他的身影溶入黑暗,心里想着冥魈的话。那种带着独占欲的话,莫非他觉得朱麟寻对自己有特别的意思?那位安王对自己另眼相待不过是出于法术,难道冥魈觉得这世上每个人都像他那样有龙阳之好?洛焕樱这么嘲笑着,并不把警告放在心上,钻入被中蒙头而睡。
清翠宫的命案查了数日,却依旧没查出什么头绪。杨淑妃依旧怀疑事情与洛焕樱有关,依照下人间流传的谣言,那日正是那个侍女给洛青沅献计,说洛焕樱戴着的黑玉是保他能当上太子登上王位的东西,所以那侍女死的时候没了舌头。范仲带着人来闻樱殿上的时候虽口上说是秉公执法,不能遗漏任何一处角落,但洛焕樱觉得他心里也多少信了谣言。毕竟敢在皇宫中如此大胆作案,必定是大有背景之人,而宫中敢与杨家作对的并不多,再加上事实确实与谣言相差不多,怀疑到洛焕樱头上也并非无中生有。但洛焕樱毕竟是皇子,平日里又安分守己,范仲不敢大肆搜查,只稍稍问了几句,洛焕樱也都照实回答。查了几日没有进展,洛勤韫龙颜大怒,又加派了人手,但除了死尸,和凶手有关的任何踪迹都没发现,凶手手段高明到如此,恐怕就算死人重新睁眼也不一定能指供出凶手。洛勤韫对此也实在束手无策,虽下令继续查,但言语里露了点“下不为例”的暗示。他心里明白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施压,恐怕手下只能诬陷个人来上报抓到凶手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加强守卫,以防再出事。认定了凶手和洛焕樱有关的杨淑妃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但手中又没有证据,又生怕轻举妄动再引来血光之灾,只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提心吊胆,几日里和洛青沅哪都不敢去。洛焕樱听了这消息,心里暗想冥魈这次倒真是给他们教训了,自己本来就无争储之意,事情这样了结,以后自己再小心些别再扯入这种事情中,一切就好了。
但现实却并非能如人所愿。杨淑妃暂时太平,却还有那个朱麟寻。在各种邀请暗示被洛焕樱无视了数日后,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终于找上了门。
13
洛焕樱所住的闻樱殿原是涟德妃的宫殿,现在宫中虽没有嫔妃,但毕竟也总是在后宫之中,不是外人能随意造访的地方,朱麟寻能登门显然是获得了洛勤韫的许可,洛焕樱无法拒人门外。朱麟寻进到殿内,对屋内简朴的布置有些惊讶,东扯西扯地寒暄了会儿,看洛焕樱把侍女遣退,才有了些进入正题的神色。
“本王此次来访洛丹的目的,不知二皇子是否已经有所耳闻?”
洛焕樱微微点头,这些天里除了命案之外,宫里最受人关注的就是这位朱麟安王,洛焕樱自然也听到了些消息,不过都只是零散的只言片语拼凑起的大致信息。
“听说是有关两国间的友好通商。”
“确实没错。”朱麟寻笑道,“我父皇有意和洛丹结为盟友,所以派本王来商谈些事宜。洛丹才经历了战乱,又遇上洪灾,想来正是需要援助之际。那荼藜过去也窥伺过我朱麟,所以我们自当向洛丹伸出援手。”
“这等国家大事,安王不觉得应该与我父皇商议才对吗?”洛焕樱淡淡地问,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对面的朱麟寻看着他轻轻摩挲白玉的瓷杯边缘的手指,好一会儿才移开眼。
“这只是其一。”朱麟寻笑道,“本王有个胞妹唤作朱麟灵,父皇有意把她嫁至洛丹。”朱麟寻顿了顿,看了看洛焕樱的反应,只见他略微愣了一下,看来已经料到了朱麟寻的下文。
“灵儿与二皇子年龄相仿,二皇子又无娶妃,前几日我已与你父皇说了此事,你父皇也并未反对。”
洛焕樱眉头微蹙,这事完全出乎意料。虽说若朱麟要送一位公主来联姻,洛勤韫不会娶一个十多岁的公主,洛青沅又太小,洛丹皇族内确实只有自己最合适。但如此一来,有了邻国公主做妃子,恐怕自己又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