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上————千离

伸手抽去头发上随意插着的簪子，离的脸上挂上妖娆的笑，伸手挑起衣断的下巴，眼波流转，声音柔媚：“爷……那么大的珠子~您是想做死离儿么……”说罢不忘抛去一个媚眼。随后转身面无表情地在梳妆台前坐下，留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衣断。
子笙端了清水来帮离细细擦洗，换上干净崭新的衣裳，淡紫的薄衫衬了离的肌肤越发的白。离自己拿了脂粉一层层上妆。原本素净绝美的脸涂了脂粉，渐渐透出媚气来。子笙立在一旁，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张口。离转过头对子笙柔和地笑，揽过他瘦小的身子。子笙垂着头，终于开口，“少爷……晚上，客人会让少爷……做什么……”笑着在子笙小小的脸上啄了一下，离笑着：“没有什么阿~就唱曲陪酒脱衣服~年年都这样的~”子笙抿了嘴唇，不再说话。
子笙坐在窗前。不知少爷现在在做什么了……客人有没有为难他……伸手掏出怀中的两条红绳，不是纤细的红丝线，是子笙花了三天用红丝线辫成一条条麻花，又把麻花一条条缠绕在一起，小心的用手指一次次搓平，直到系在手上不会被磨疼为止。两条一模一样的红绳大约小指头那么粗，子笙小心翼翼地把一条戴在手上，轻轻抚摸后满足地取下来。
那是几天前无意中听到的几个丫环的细语，她们说用红绳绑在自己手上和心爱之人的手上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子笙向几个丫头讨了把红丝线，便一心一意编了起来。小心地把红绳放在手中比较，仔仔细细地摩擦，终于挑出一条不够精细的系在自己手上。子笙把另一条小心地揣进怀中，满脸幸福地等待。
夜已深，子笙昏昏欲睡却又死死撑着眼皮，望着苍茫的夜色和灯火通明的牌楼。
门口的脚步声响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少爷！！”子笙一下子从窗前蹦起来，跑到离的身旁。离的脚步有些不稳，脸上有着醉意的笑容，在月色中美若天人。“少爷……”少爷并没有向往常那样抱住自己，子笙有些难受，脸上却又很快浮现出笑容。
“嗯。怎么了？”离确实是醉了，语气中有着些微的颤抖。“少爷……笙儿，还没有给少爷礼物……”子笙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大大的眼睛看着离。
“嗯？什么东西？”离笑着，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他。小心地掏出红绳，子笙把绳子放在掌心伸到离的眼下，满脸期待地望着离。离又咧开嘴笑得更厉害，伸手接过了绳子，看了两眼，语气戏谑“哈~红绳子，宝贝你知道客人送给我什么么~夜明珠~宝珠山茶~哈……红绳子哟……少爷累了想睡了，笙儿出去，别闹了~”一边伸手把红绳随意一扔，还未更衣便上了床。
子笙站在那里，眼睛迷茫地睁着，良久，才缓缓蹲下身，拣起被扔在地上的红绳，嘴唇微微颤抖，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步伐僵硬地离开了房。
走过院子的侧房，几个仆役在往房中搬东西。那些闪着金光的珠宝首饰，只借着微弱的月光便把子笙的眼睛刺的生疼。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绳，子笙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滑了下来。少爷让他出去……少爷不让他在房中呆了……少爷生自己的气了么……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礼物太小气……
蜷缩在院落长廊的一角，春雨滴滴答答地下着。侵入骨髓的寒意让子笙瑟瑟发抖。手中攥着红绳，想起小时候在苏家，二少爷的生辰，自己站在院子的角落默默地看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客人们，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比自己大两岁的二少爷，小小的心中只有酸涩。他记得那时候，二少爷把小小的他从角落里拉出来，对着他的好友说：“看，这是我的小狗。”旁边的那些少爷们发出刺耳的哄笑，他想躲，却被二少爷硬生生地拉住胳膊。二少爷笑着对他说：“小狗乖，快点叫几声给主人听！”他垂着头一语不发，胳膊上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二少爷狠狠地掐着他，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低着头怯怯地吠了几声，身旁的少爷们笑得更响了，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二少爷便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让仆人将他拖下去，饿了他整整三天。
想起那些过往。子笙蜷缩起来，小小的脑袋埋在膝盖上，微弱的声音有些发抖，“少爷……对不起……笙儿也想要给买少爷好看的礼物……可是笙儿没有钱……”
雨，下得越发地大，闪电劈过漆黑的夜空，雷声轰响。
第 15 章
清晨醒来时便觉头痛欲裂，轻生唤了几声笙儿却没人回应。离整了整衣衫便走进子笙的卧房，木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离第一次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笙儿去哪了！？
恍然想起昨晚的细节，小小的孩子，红绳，迷茫的闪着泪光的眼……离突然就明白了，急得几乎要扇自己一个耳光，昨夜醉了酒，竟不知伤了笙儿多深！？
急匆匆地跑出门外，春雨依旧滴滴答答地下个没完，天是浅浅的灰色，急切地推开每间厢房的门，惊起了一些正在休憩的下人，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跑出复离阁，离只觉得急得要哭出来。在花园中乱撞，寻遍了每个假山每座亭阁，疲惫的离撞上迎面匆匆走来的一个下人。“阿，阿。尉迟倌人！”那仆人显然是走得太急，气喘吁吁。“尉迟倌人！您的弟子……在清妩阁！霜妩倌人让您过去一趟！”清妩阁！离真的慌乱了起来。那是霜妩的院子，子笙怎么会在那里！
一路跌跌撞撞地直向清妩阁跑去，还未到院子便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跑进去，却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许多倌人都到了，甚至还有些仆役也在一旁。他们团团围住的是霜妩和站在一旁发抖的子笙。
离皱了眉头，推开一旁的倌人往中间挤去。倌人们看到离也纷纷停了议论，各种各样的眼光射在离的身上。霜妩的手扣着子笙纤细的手腕，一脸趾高气扬。子笙则低垂着头，表情像个无措的孩子。
难受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他不过是个孩子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伸手拉住子笙，轻声说：“笙儿，不怕。少爷带你走。”子笙抬头看着离，眼睛中有难过。他咬了唇，轻轻挣开离温暖的手。
离怔住，呆呆看着子笙，笙儿从未这样挣开过自己的手，一旁的霜妩笑得得意。还未待离做出反应，“啪”霜妩甩手给了子笙一个清脆的耳光！离被震怒了！怒火从脚底漫上来。离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他几乎一步冲到霜妩的面前，举起手来！
可是离的身子却突然被拦腰抱住，再无法前进一步。侧过头，拦住他的竟是刚刚挨了一巴掌满脸通红的子笙。子笙抬起头看着离，眼神中有着无言的悲伤，他轻声说：“少爷，你回去，好不好。”“子笙！”离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爷，您回去吧……求您了……”哀求的声音。
“笙儿，到底怎么了！”离的眉宇间满是焦急。
“少爷，您走。”伪装平静的语气。
“笙儿！”离伸出手，想要再次拉住子笙。
“少爷！您快点走！您留在这做什么！！”甩了离的手，小小的脸已经通红。
“笙儿……”离的语气中满是迷茫和无奈。到底是为什么……
似乎看够了好戏，霜妩微微笑着，转头眯起眼看着子笙。“跪下。”一声命令踏尽了子笙所有的尊严。子笙垂了眼，竟一言不发地跪在了霜妩的脚下。
霜妩用手揉子笙的发，声音轻蔑：“你自己跟你少爷说，你做了什么？”“笙儿？”离看着子笙。
子笙低着头，眼睛发红，“霜妩倌人……您惩罚子笙吧……您放少爷走，好不好……”
霜妩不耐烦地用手挑起他的下巴，“快点说！”“霜妩倌人……不要……”
“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今天不会放这个贱人离开！”霜妩一手指着离，一手狠狠地揪起子笙的耳朵。
离那样心疼，步子却钉在那里，一步也走不动。周围倌人们的议论声刺耳。
子笙低垂着头，泪水一滴滴流下，他的声音颤抖：“笙儿……偷了霜妩倌人的银子……”眼泪止不住。他明白，这话说了，就什么都完了……
所有人会嫌弃他，鄙视他，少爷也不会再要他……他只是因为没有一分钱偷偷溜进清妩阁……他只是想买一份像样一些的礼物，让少爷开心……
四周静下来，倌人们的目光几乎将那可怜的孩子射穿。他瑟缩着，却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处……
离怔在那里，良久才开口，轻声说：“笙儿？”语气中有着不相信。那或许只是一个谎言，那或许是笙儿在骗他。笙儿是那么乖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可能的。笙儿不会的……
霜妩侧过头，问立在一旁的仆役，“魅南宫的规矩是怎样定的？”那仆人回答，“擅取他人钱财，杖责一百，关柴房两日。”
离的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他伸出手，轻轻拉住霜妩的袖子，声音颤抖：“霜妩……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一百板子他怎么受得了……”霜妩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冷眼看着离。
离的声音渐渐软下来，轻下来，到最后只剩呢喃，“霜妩……对不起，对不起，不管怎么样，以前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饶过笙儿好不好，他还小，一百板子会要他的命……”
子笙抬起头，眼泪已经滑了满脸，看着低声为自己求情的少爷，子笙再忍不住，他扑到离的腿上，那么多那么多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声。
一些倌人也不再指责地上哭泣的孩子，淡淡地看着，心肠软的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霜妩依旧不为所动，挥手叫来实施刑罚的下人。
第 16 章
“霜妩……”离咬了唇，低着头，“不要……求你了，放过他……笙儿偷了多少，我替他还，好不好。”看到那巨大的木板，离的心里一阵发悚。一些倌人开始三言两语的劝着霜妩，霜妩皱起眉头，斜了凤眼，终于软了口气：“柴房免了，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板子打七十。”
“五十吧……五十好不好，霜妩……”离依旧拉着霜妩不放，口气越来越卑微，生平第一次，在霜妩的面前主动低头，离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不要的得寸进尺！”霜妩瞪着离苍白的脸，再次甩掉袖上离的手指。
离平时待人好，在魅南宫也是得人心的，又有些倌人站出来帮离说话，霜妩看了看人数，终于不情不愿地甩了甩手，“那就五十，开始吧。”
子笙瘦弱的身子被押到了木板上，手脚被绑住，害怕地闭了眼。杖责开始，离别过脸，不敢看子笙的情形，只听见木板打在布料上沉闷的声响。子笙抿着嘴唇，不愿发出一点点声音，睁开眼睛看面色苍白的少爷，子笙几乎要哭出来。不是因为皮肉疼，是因为心疼。自己给少爷惹了那样多的麻烦……自己为什么这样不知廉耻……
背部和臀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由一开始还能忍受的酸麻变为钝钝的疼，每一下都像被迟钝的刀砍过，又被生生拔出来……子笙松了唇，泪水和极力压抑的痛呼一起流了出来。不是没有挨过板子，不是没有受过鞭子，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围着看的不是那些幸灾乐祸的“朋友”，是自己卑微地爱着的少爷……
每一次木杖落下后，都是无尽的黑暗和困倦，但几乎昏迷的神智，却又被紧随而来的杖子激醒，子笙张着嘴，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泪水和冷汗，一滴滴流下。
离几乎要疯了。看到自己最珍惜最疼爱的笙儿在木棍下生不如死，他终于忍不住冲出倌人们的阻拦，冲到木板边上跪下，伸手握住子笙冰冷的小手。仆役们抡起木棍的风打在脸上，离却说不出话，只知道握紧子笙的手，用纤细的臂膀护住子笙的头。泪流了满脸。
最后一杖落下，子笙小小的身子软在了离的怀里。睫毛覆盖了眼睑，小家伙的泪痕还没有干。
霜妩已经满脸不屑地进了屋子，倌人们也陆续离开。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离拥着子笙，瘫软在长长的木椅下。春雨一滴滴下，离脱了外衣裹紧子笙，抱住他瘦长的身子，站起身，缓缓向复离阁走去。
子笙趴在离温暖宽大的木床上，长长的睫毛垂着，昏睡了一个上午还没有醒。离端了药汤进来，看着床上的人儿，叹了口气，把汤药放到一边，在床边坐下，轻轻为他拉好了被褥。
用手轻轻把子笙的头发拢起，用小小的簪子轻轻簪好，离把子笙的一只手握在掌中。“你就那么需要银子么……若真是这样笙儿你来跟少爷要阿……少爷又不会不给你……”叹了口气，离的语气那样无奈。“笙儿，再怎么样，也不可以偷别人的银子阿……这五十板子，算是给你的教训了。”
突然注意到子笙的左手，那个握成拳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离不禁有些奇怪，伸手轻轻拉住他的左手，缓缓掰开子笙纤细的手指。子笙的手掌中躺着的，是一条漂亮的红绳。子笙的手腕上也有一条，精细的做工，柔软的丝绳。离皱起眉头想起自己昨晚的话。“宝贝你知道客人送我什么么？夜明珠，宝珠山茶……”他想起子笙一下子便黯淡了的眼神和那隐藏着的浓浓的悲伤。
他突然就明白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他一边伸手去拭一边笑自己，呵，这些天，都哭了几次了……以前一年的泪水可能都没有这些天的多……小傻瓜，都是因为你……你说怎么办，你要怎么补偿我的泪水……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我要罚你，永远永远都要开心，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让我心疼……
……我要罚我自己再也不可以伤你的心。
小心地把红绳系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离淡淡地笑了。还有五天便是鎏花宴，坐在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面容。细长有些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挺拔却又不失媚气的鼻子，下巴的弧线恰到好处，不似女子的阴柔，也没有男子那样的霸气，中和的弧线衬了微微挑起的嘴角，媚中透着淡漠。
这次生辰过后，自己虚岁十八，实岁十七，霜妩却已经二十二。离明白自己的优势。他从未想过要当花魁，除了现在。是，他要夺了花魁的宝座，他要护好自己的子笙。
床上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离连忙从镜前站起，走到床边。子笙睁着失神的大眼睛，怔怔地趴着，看着雕花的床栏。见到离，子笙慌忙想要坐起，却又因为背后的伤跌回床上。
离坐在床沿，轻轻扶住子笙，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手轻轻拂过子笙柔软如丝绒的发丝。子笙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良久，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难过和羞怯，他看着离，声音很轻：“少爷，对不起……笙儿知道错了……”有些虚弱的声音伴着一两声轻微的咳嗽，子笙望着离，眼睛里有哀愁和小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