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弓————amity

眼看两扇门就要无情地合起来，丹翼用手指死死地扣住了门沿：“……相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已经走回去几步的卫青暮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将军，请你记住……就算你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伤害别人……还有，就算老夫是华佗再世，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把公子救回来……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将军你的心上人--身体差得随时会死掉也不一定……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就去后悔一辈子吧！！……”他说完转身就走。
丹翼在门外狂叫起来：“……慢着！！卫青暮！…别走！！………”见这些话都无效，他气得索性开始耍无赖：“……关吧！关吧！……反正等夹断了我的手指，你就得让我进去了！……”门就要关上了，丹翼的手还卡在当中，怎么也不肯拔出来。
这次，进到内院的老人不得不折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又湿又冷还有点发抖，然而眼睛里燃*焰的丹翼，终于叹了口气，让步道：“……算了！……进来吧！……”

 

“……飞弓他…要走……他不要我………”，丹翼怔怔地盯着面前侍女刚刚倒上来的茶水，脸色依旧很难看，“……我气不过打了他……那时候，真的觉得就算是杀了他，只要让他留下来就好……”
“……我喜欢他……”
“……可是我不会再缠着他了……如果这次他不肯原谅我……我会放他走……”
“……尽管会痛苦……可我更不能忍受他痛苦……”
“……飞弓说过的那种把半身都剜走的疼痛……我现在…好象…也尝到了……”丹翼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让这一切…了结了吧……”

飞弓第五章3

 

“……我会放他走……”
“……尽管会痛苦……可我更不能忍受他痛苦……”
“……飞弓说过的那种把半身都剜走的疼痛……我现在…好象…也尝到了……”
“……你满意了吗？卫青暮……现在…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吗？……”
丹翼的声音疲倦至极。

坐在对面的卫青暮也叹了口气，本来以为飞弓不过是个受宠的男妾，现在才知道原来里面有这么多理不清的纠葛。他们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轨迹却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人生中最可悲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老夫其实无权过问此事……可是每次老夫出诊，看见公子不是新伤就是旧病……我以为让公子与将军分开一段时间，有利于公子康复，所以擅自把公子带了回来……”
“……他还好吗？……”
“……公子有些发烧，但并无大碍……不过……”
“……不过公子的脾气上来了，不肯吃饭也不肯喝药……老夫算是拿他没有办法了……”卫青暮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这就带你过去……公子已经睡下……小心别吵醒了他……”
“……将军要带他回去也可以，不过请等到雨停之后……”卫青暮说着站了起来，端起了烛台。

透过窗棂看进去，是一张铺着粉色被褥的大床。那粉色，却不是桃花娇艳绽放时的颜色，倒像是经历日晒雨淋褪了色的残瓣，带上了无可奈何的凄楚。被子下面露出飞弓苍白的手腕，腕骨突兀地立了出来，显得分外地瘦弱。
丹翼失魂落魄地推门进去，跪倒在床边，轻轻抓起那只瘦弱的手，贴在面颊上。
飞弓身上有青淤和勒痕。飞弓的手很冷，连贴在丹翼脸上的手心也是凉的。丹翼后悔万分，他心里很苦、很痛，他那一巴掌向飞弓打过去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连同被爱的奢望一起打碎了。他的高傲和绝望不容许他回头，可是现在，他只想亲亲飞弓破碎的嘴唇，对他说：“…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感觉冷冷的手动了一下，丹翼猛地抬起头来。飞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睁大空洞的眼看着他。
丹翼心虚地笑了一下，想要搭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话题，只好又闭起嘴巴。
许久，飞弓聚不起焦的视线从丹翼身上转开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很累了……”
“……如果你杀不了我，那就放了我……”飞弓的声音出人意外地柔和。
飞弓墨一般黑的瞳仁又转过来盯了丹翼一会儿，只见丹翼脸上尽是似笑似哭的表情。飞弓默默地叹了第二口气。
“……我知道我欠你的……”
“……我很感激……可是这个包袱太沉重……我背不动……至少这辈子不行……”
“……不过你也欠我的……”
“……你似乎不明白，这是完全不同的两者……并不代表我们之间就可以一笔勾销……”
飞弓的手慢慢抽走，丹翼立刻紧张地捉住了它，用力攥着不肯放。
飞弓平静地笑了：“……这就是你的决定吗？……我明白了……”
苍白的被单上面放着飞弓苍白的手，他闭上眼睛：“……信不信？只要这样躺上六十个时辰，就会死……”
一瞬间丹翼整个人都冰冻了：“……不许、不许胡说……”
飞弓淡淡一笑：“……你不信吗？……我会做给你看…我的决心………”
屋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只有飞弓规律的呼吸声，轻而悠长，慢慢地低下去低下去，听不去了。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看不出一丝红的嘴唇，像一朵行将枯萎的玫瑰。
丹翼终究还是怕。他的手太冷，他的人太瘦，根本不用六十个时辰，只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飞弓似乎已然长眠不醒。丹翼慢慢弯下去，连着整床蓬松的被子抱住了飞弓：
“……为什么每次都要死要活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困惑的眼神，困惑的语气。
“你这样对我……并不只是为了风月吧！……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可我……真的可以改……”
“……我想要的……只是自由啊……”飞弓睁开了眼睛。
“不……不对……”，丹翼慢慢摇了摇头，“府里的守卫并不严密……我有好几次把刀带进房间来…趁我睡着杀死我再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你甚至都没试过从这所宅子里逃走……”
“在你的心里……是需要被爱的吧！ ……比我更需要……所以你留了下来……不管你之前发过多少誓，下过多少决心，不管你曾经怎样地抗拒，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已经慢慢接受我了吗？！……今天也是……我不是怀疑你的决心，可是……你真的……舍得我伤心吗？……”
飞弓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丹翼说的都是真的吗？自己真的在怕吗？怕什么？也明白事到如今，自己的所做所为已与风月无关，可是自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丹翼轻轻贴住飞弓的面颊，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想回中原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吧！……”
飞弓的心狠狠一颤：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整个祖国的敌人，明明知道这个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情人，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自己居然觉得如释重负，居然会欣喜得全身发抖？！明白这意味着他必须牺牲所有的地位、财富、名誉，可自私的喜悦还是一波一波地荡漾，挥之不去。

这样的自己，丑陋的自己……重重地咬紧嘴唇，飞弓把两手放在丹翼的背上……丹翼依旧温和地劝慰：“……我想风月，也一定希望你快乐吧！……”
啊啊，风月，我知道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惩罚我！！因为，我竟然，爱上了杀死你的仇人！！

飞弓第五章4

飞弓惊恐不已地颤着整个肩膀。
真的爱上了他吗？真的要跟一起回中原吗？可是风月怎么办呢？当初他们发下了绝对绝对要一起活下来、绝对绝对要厮守一生的诺言。风月死了，飞弓根本就不应该苟延残喘地在仇人的庇护下活到现在。风月会怎么想呢？会悲伤、也会狂怒吧！没用的自己竟然完完全全地背叛了他，那个温柔如父兄、陪他度过整整十五年时光的风月……
罪恶感紧紧地扼住了飞弓，身体里面激烈的情感翻腾着，痛得他窒住了呼吸。
丹翼的大手在飞弓身上移动着，整个肩膀、整片脊背地抚摩着，少许的力度、温暖的体温，尽力想要抚平他的伤痛。
可是，不够，不够，还不够！！真的很感激……撇开“镇国大将军”这层血腥的保护色后，其实他真的是个敢爱敢恨的真汉子！……可惜我永远不会是清白如水、娇弱似花的好女儿…………又或者、或者让我在十五年前、在与风月相识之前……遇到你……不然，就让我死在当初那片灰黄的土地上，死在你的弯刀下……比起现在背负的种种，我宁死而无悔！！
飞弓渐渐把身体的重量都移到丹翼的胸口，像是已经平静下来。
看来事情还未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丹翼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关系持续陷入胶着，可是丹翼坚信总会有转机。他押得重，便不愿承认自己输，因此始终抱着这种信念，不疑有它。
热切的视线把飞弓照得不太自然，丹翼看他目光漂移的样子，料定他是不知怎样与自己相处，便知趣地站起身来。哪知他刚转身，衣摆就被轻轻拉住。
“……喂……”同时在他背后飞弓很小声地招呼着。
飞弓居然爬了起来，双手拽着他的衣角，柔得漾着水的眼睛像求助似的钉紧了他。丹翼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加快了起来。飞弓的双颊上有着不寻常的红晕，像揉了胭脂，很美，但他的瞳仁中却有着某种不确定的因素，让丹翼不安。
丹翼转身接了他的手。
手指很凉，发着抖。
“……身体难受吗？……”丹翼很担心。
飞弓摇了摇头。
丹翼于是放心了一点，大胆地抚摩他光滑的小臂：“……是要我陪你吗？……”
飞弓慢慢地正了正坐姿，之后更慢地朝丹翼的脸靠过去，像要与他耳语的样子。丹翼已经紧张地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了：是这样乘势亲他，还是直接把他压倒？可是万一不是告白怎么办？……他真的好漂亮啊！这么迷惘的眼睛，好象透明的黑水晶……
可突然间，他觉得腰间被用力一扯。
丹翼顿悟一般地狂声咆哮起来。他知道飞弓已经作了选择，他最不愿见的选择。
………………

 

来不及思考，他的双手便自己弹了起来，紧紧、紧紧地握住。
冰冷的触感。
他太清楚了，包着黑白花纹蛇皮的柄，底部挂着小小的火狐皮作成的护身咒，冰冷冰冷、锋利无比的双面刃。他用来防身的匕首。只因今日是出门游玩，才未及提防地挂于腰间。
开始只是觉得冷，接着粘湿的感觉像从刀刃里渗了出来，附在了手上，细细的红线开始不停地滴落。
飞弓惊吓地叫了一声，随后手上牵扯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丹翼顺势从他手里抽出了刀，轻轻丢在地上。
满手的血，可是没有感觉。
丹翼向飞弓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好象要拥抱他，但终究还是没有。他苦笑：“……明知你只是通过伤害自己来伤害我……可是我还是……”他捡起匕首，慢慢扶着墙出了房间，颓丧绝望的背影像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飞弓接连数日都没见到丹翼。在弦儿和如嫣被打发到卫青暮家照顾他之前，飞弓一直以为丹翼是把他给遗弃了。这样也好，终于把丹翼伤害到绝望了，绝望到要把自己扔掉。曾经料想过的结局之一。比起自刎实在好得多了。
飞弓硬是压住胸中的苦闷，自嘲地笑了笑。卫青暮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却连丹翼的伤势也绝口不提，每日闲来无事就大谈他自创的药膳，苦口婆心地劝向来胃口不佳的飞弓把饭菜和药汤全部吃光。

这一日，飞弓终于抵不住焦躁的心情，在卫青暮为他检查身体的当儿，轻声询问：“……那伤？……”
卫青暮怎么会不明白“那”指的是谁，可是故意笑道：“……只要你乖乖喝了我配的药汤，包准你……”
“…我是说丹翼！！……”飞弓急着打断。
卫青暮沉默着，不由得拈着自己的花白山羊胡子。
“……他没事吗？……”
“……本来将军不让我提这事儿的……他的伤可不仅是皮肉伤了……会不会影响日常生活要等痊愈之后才知道……”老人顿了一下，“……可能他当不了将军了……也许以后会没办法握刀……”
“……有那么严重吗？……”飞弓胆战心惊地追问。
“……我希望是我危言耸听……”卫青暮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这就让人备车，准备一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