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裴礼

作者:裴礼  录入:08-10

「毓秀。」温暖的双臂从背后绕至前方,将冰冷的身躯密密地箍在怀中。「这不是你的错。」轻柔的声音贴着耳根传入心底,温热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滴滴滑落,慢慢濡湿了环抱着自己的手。惊觉手上凉意,容飞扬急急忙忙欲把怀中的人转过来看个清楚,奈何西门毓秀执拗地不肯回头,这种细细的、略微的颤抖和不发出声音的饮泣方式让容飞扬胸口心脏处紧紧绞了个麻花结,拧疼得厉害。

半晌。
西门毓秀默默地退离容飞扬的怀抱,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方始缓缓回身。
「谢谢。」一双如洗的狭长眼眸比平日更为澄澈明亮。
「不用这么客气。」目不转睛地望着首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稍带窘迫而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神情的男人,容飞扬咧开了嘴。「下次如果有需要。」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随时欢迎。」说完,还冲着西门毓秀眨了眨眼。

「……容少侠经常对女孩子这么说吧?」听着容大少轻佻的口气,再瞧瞧他卖弄风情的模样,西门毓秀不禁如此猜测。
「没有。」容飞扬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说实话,他真的相当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泣,不过,这个「人」目前开始专指除了西门毓秀以外的其它人。

「……在下深感荣幸。」西门毓秀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意。
「……」容飞扬静静地盯了他半天,忽然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容少侠请说。」
「练成了玉肌功的第十三层究竟会怎么样?」
「无心无情,无欲无求,前尘往事,俱成云烟。」西门毓秀道:「若非当真对尘世毫皱一眷恋之人是绝对练不成第十三层的,历代宫主中能抛开凡尘俗事达到这一境界的也仅止二人。」

「其中一人就是你的二师兄?」西门毓秀涩然道:「我二师兄当时伤心过度、万念俱灰,一个人在禁地足足待了三个月,等他离开之时,已然大功告成。」他的目光悠远而哀伤,「他也不是不认得我们,他仍会对我们微笑,只不过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暖,因为有些事情他已不再记得,完全进入了无悲无喜的世界。」

「无悲无喜?」容飞扬挑了挑眉,「也就是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西门毓秀淡淡道:「至少他再也不用感到悲伤与痛苦……」
「可是被留下的人一定会感到非常的悲伤与痛苦吧?」容飞扬一针见血地道:「失去了亲人的痛苦心情我很明白。」
「……是。」西门毓秀深深地望着他,「我还记得二师兄走的时候阿恕伤心得嚎啕大哭,那时我就发誓绝不让关心自己的人如此伤心。」
「毓秀。」容飞扬一霎不霎地回视着他,「我也可以对你发誓,今后绝不再让你伤心。」
「……」面对着对方灼灼逼人的视线,西门毓秀平静地道:「二师兄曾对我说过,沙漠中的沙粒虽然多如牛毛,但是如果一个人很幸运的话,就一定能在浩瀚的沙漠中寻觅到附一颗属于自己的沙。」他定定地注视着容飞扬,「只可惜我们的运气都不太好。也许有的人一生中非得拥有数不清的沙粒才会感到满足,然而有的人却只需要一粒完全属于自己的沙便于愿足矣。」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背过身去,「容少侠,请你先回石苑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毓秀。」容飞扬静默片刻,慢慢走向门口,在跨出门坎之际驻足回首,「我不会死心的。」说罢,方始转身离去。
房内的人浑身一震,抚在窗栏上的手蓦然握紧,木制的栏杆上生生地现出几道指状的裂痕。
房外的人在迈步走下寻沙阁的台阶之时,抬首仰望着远方的天空,脑中不期然地浮起月梅日前所说的话──难道您从来没有留想过您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宫主的吗?犹记得驭水当日曾半开玩笑地对自己说过──有朝一日等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齐大哥的感受了……是啊,容飞扬的唇角轻轻扬起,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九章
十月十二。
辰时。
寻沙阁。
院内古亭。
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西门毓秀端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目光静静地落在对面一派悠闲自在的英俊男子身上。自大师兄走后的第二天开始,这个人便毫不掩饰地用某种带有特殊意义的热情视线紧紧纠缠着自己。这种视线自己以前也曾在他瞳中见过,只不过上次纯粹是镜花水月的假象,而这一次……实在很难猜测他究竟放了几分的真心……多半还是因为我救了他的缘故吧──西门毓秀脸上不禁泛起一丝遮掩不住的无可奈何的苦涩笑意。

「毓秀。」瞧见对方眸中的黯淡,容飞扬伸出手,轻轻地将西门毓秀搁在石桌上的冰凉线左手纳入掌心。「你不开心吗?」
西门毓秀微微一惊,继而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没有,我很好。」
「毓秀……」这样的拒绝几天来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容飞扬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深吸一口气,抬头坚定地凝视着西门毓秀狭长而明亮的眼眸。「我……」
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亟欲出口的告白,也打破了两人之间脉脉对视的暧昧气氛。
「启禀宫主,少主回来了。」李风恭敬地躬身行礼。
「阿恕回来了吗?」西门毓秀暗暗松了口气,转首道:「他在哪儿?」
「师父!」话音才落,一个人已连蹦带窜地冲了进来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师父,我回来了!」
「阿恕。」西门毓秀亲昵地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唇角愉快地向上勾起。「这一路辛苦你了。」
「多谢师父关心。」丁恕仰起头言笑晏晏地道:「一路上有余伯照应,弟子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 …
哎哟!」感觉到有人正用力揪着自己的衣领往后拽,丁恕急忙放开抱着西门毓秀的手顺势一拳挥去──「容飞扬,你干什么!?」
「干嘛那么大惊小怪?」侧头闪过对方的一击,容飞扬松开手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你骗谁啊!?」丁恕气呼呼地整了整自己被扯歪的衣襟,怒目而视。「有这么野蛮的招呼方式吗!?」
「只要你离毓秀远一点,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这么野蛮。」容飞扬一本正经地道。
「毓、秀?」丁恕讶异地眨了眨眼,「你、你……谁准你直呼我师父名字的!?」他指着容飞扬的鼻子蓦然大叫。
「毓秀都没有反对,你急什么?」容飞扬耸了耸肩,顺道送了西门毓秀一个飞眼。
「你说是不是──毓秀?」
西门毓秀苦笑:「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师父。」丁恕着急地道:「您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这家伙在中原的名声一向很不好,就喜欢朝秦暮楚,最会玩弄人心了!上次那个沈秀玉……」
「喂。」容飞扬赶紧阻止他再说下去,「你少在毓秀面前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丁恕不屑地道:「何必欲盖弥彰?」
「你……」
「怎样!?」
「咳。」西门毓秀轻咳一声,细长的眸内黑黑的瞳仁左右溜了溜,微蹙的眉峰让吵得如火如荼的二人同时闭上了嘴。「阿恕,别一回来就跟人吵架。」
「是。」丁恕一面乖乖答应,一面不忘忿忿地斜容飞扬一眼。「对了!」他突然想起,「弟子还有一件事要禀明师父。」
「什么事?」
「弟子……带回来了一个人。」
「哦?」西门毓秀略带讶意,「是你的朋友?」
「是……也不是……应该算是吧……」丁恕摸了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是回宫途中我们在沙漠里碰上的,当时他因为脱水和饥饿已经奄奄一息,是弟子救了他,所以……」

「嗯。」西门毓秀了然地道:「你很喜欢那个人吧?」
「师父──」丁恕面上一红,孩子气地嘟起了嘴,「我才没有……不过。」他补充,「他长得很可爱,比我还小一岁。」
「是吗?」西门毓秀沉吟道:「那你有没有问过他只身一人上沙漠来做什么?」
「我问过。」丁恕思索道:「但是他不肯说,我总觉得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唔……」西门毓秀眸中掠一丝浅浅的忧思,「你告诉他你是玄霄宫的人了没有?」
「弟子……过跟他提起过。」
「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丁恕吞吞吐吐地解释,「弟子已经让人先将他送往弟子居住的『依风楼』去了,反正……」那里还有空着的房间……」
「……这样也好。」沉默片刻,西门毓秀淡淡道:「我想去看看他。」他侧头似笑非笑地瞥向丁恕,「阿恕,你不反对吧?」
「当然。」丁恕开心地道:「见到师父他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我跟他提起过很多关于师父的事呢!」
「毓秀。」旁听了许久的容飞扬温柔地望着西门毓秀,「我也可以去吗?」
「……一起去吧。」西门毓秀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转身。
依风楼。
丁恕居住的地方在玄霄宫的东面,离寻沙阁不远,步行一会儿功夫便能到达。
二楼拐角的卧房。
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静静地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睡得正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弯弯的弧形阴影,稍稍带着点儿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枕上,些微露出光洁白哲的额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非常漂亮也非常讨喜的人。

怪不得阿恕那么喜欢他──西门毓秀颇能理解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忽然瞟见某人古怪的脸色,当下示意丁恕继续看护着犹自沉睡的少年,自己则携同容飞扬安静地退出了内室。

「容少侠……」直至回到了寻沙阁,西门毓秀才终于开口,「你能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吗?」──看方才容飞扬瞧着那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肯定互相认识。
「他……」容飞扬犹豫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既然容少侠不愿意说,在下也不便勉强。」西门毓秀慢慢移开视线,「你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今天傍晚请容少侠务必至『醉月堂』用膳,除了替阿恕他们接风,也顺便欢迎一下玄霄宫的新客人。」

「毓秀。」容飞扬着急地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那个孩子他……他叫齐诺,是……是……」
「莫非他是齐家的人?」西门毓秀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是啊。」容飞扬颔首道:「他正是齐大哥唯一的弟弟。这小鬼自小精灵诡诈,我实在难以猜测他此次到玄霄宫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么说。」西门毓秀眸中冷芒一闪即逝,「他算是利用了阿恕?」
「应该……」容飞扬皱紧了两道剑眉,「不过小诺行事一向很有分寸,我想他也许只是因为挂念他哥哥的事才……」
「抱歉。」西门毓秀放缓了神色,「我只是不想再让阿恕受到任何伤害,他姊姊的事对他的打击直到现在还未曾过去……」
「我明白。」容飞扬深深地凝视着他,「我能够了解齐大哥当初的感受,如果心里能有一个让自己时时牵挂的人……应该是很幸福的事吧?」
「是吗?」西门毓秀轻描淡写地道:「也许有时候反而会变得很痛苦也说不定。」
「……」容飞扬完全无法反驳,自己曾给这个温和善良的男人带来多大的伤害,他内心十分明了,悔恨的感觉涌上心头,令他紧紧地握住了双拳。
「齐诺的事……暂时别让阿恕知道吧!」西门毓秀叹息道:「不知容少侠能否……」
「放心吧!」容飞扬保证,「我一定守口如瓶。」
西时。
醉月堂。
这儿是玄霄宫宴客用的地方,几个月前容飞扬刚至玄霄宫之时也曾在这里吃过一次饭。只是那时他心情欠佳,面对着打从心底厌恶的丑八怪怎么也提不起胃口──自那以后,除了每日一次服食青鳞果叶的时辰西门毓秀从不主动出现在容飞扬的面前。那个时候,容飞扬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今天再度跨进这个地方之时自己的心境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与玄霄宫其它的地方相比,醉月堂显得要稍稍华丽一些,也许是因为这里是用来待客的地方吧!说起今天要请的人也只有一个,一同赴宴的除了容飞扬外也就只有西门毓秀、丁恕、余悦这几人而已。

娃娃脸的少年在补足了睡眠后终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醉月堂的客厅里,身边还跟着一个不放心的丁恕。当西门毓秀和容飞扬一起迈入大厅的时候,其它的人均已到齐,余悦正笑瞇瞇地与少年攀谈得甚是开怀,显见得亦甚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宫主,容公子。」一见门外走来的人,余悦立刻起身招呼。
「师父!」丁恕拉着少年走到西门毓秀跟前,骄傲地道:「小诺,这位就是我的师父,他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
「这、这位就是西门宫主吗?」齐诺睁大了眼睛,彷佛难以相信武林第一高手的长相竟如此不堪入目。
「是啊。」丁恕奇怪地望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呃……没、没什么。」齐诺赶紧捂着嘴掩饰地道。
「师父。」丁恕冲着西门毓秀介绍道:「这是小诺,我的新朋友。」
「嗯。」西门毓秀微笑道:「你好,我是阿恕的师父西门毓秀。」
「您叫我小诺就行了。」齐诺很有礼貌地作了一揖,「我在沙漠里晕倒差点儿死掉的时候多亏余伯伯和阿恕哥哥救了我,我很感谢他们,也很感谢宫主能答应让我在这儿暂住。」

「你不用客气。」西门毓秀温言道:「阿恕的朋友我很欢迎,你说你叫小诺,那么……你姓什么?」
「我……」齐诺偷偷瞟了丁恕一眼,「我姓齐。」他不甘不愿地答。
「原来你姓齐啊!」丁恕拍着脑门道:「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姓什么。」
「小诺。」西门毓秀唇边露出一丝薄薄的笑意,他意味深长地道:「你跟阿恕年岁相近,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好好相处。」
「谢谢师父。」丁恕快活地准备上前揽住自己师父的手臂,却被容飞扬抢先挡在了西门毓秀身前。
「这位是……」齐诺故意装作不认得的样子,仰起头好奇地问。
「这位是中原风剑门的少主容飞扬。」西门毓秀不动声色地道:「他跟你一样,也是玄霄宫的客人。」
「原来是容大少。」齐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幸会幸会。」
「不敢。」容飞扬笑得一派潇洒自若、阳春白雪,「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当为之浮一大白才是。」
「你又想干什么!?」丁恕横身将齐诺拦在身后,「你别想打小诺的主意!」
「阿恕。」西门毓秀瞥了他一眼,「小诺的身体尚未复元,不宜久站,还是先请他入席,大家一起用膳吧!」
「是。」用警戒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瞪容飞扬,丁恕当先引着齐诺入座,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西门毓秀与容飞扬之间暗暗交换的眼神。
夜。
石苑。
卧室。
在酒宴之中容飞扬不知怎地居然喝得酩酊大醉,无可奈何的西门毓秀只得在匆匆叮嘱丁恕好好照顾齐诺之后便半扶半背地将他搀回了石苑。
「毓秀……」进了卧房的容飞扬瞇着醉眼直勾勾地盯着西门毓秀,身体也东倒西歪地不停往别人身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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