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彦只是默默接过令牌没有说话,秦馥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仍是自顾的接着说道:“没想到何窅竟然阴险狡诈到如此地步,老夫之前对他一再忍让真是险些铸成大错,幸而这次总算将他彻底铲除了,子涵如果泉下有知……”
“丞相不觉得奇怪么?”明彦忽然打断道。
“什么奇怪?”
“我逃出来的那晚查丹洛库就该发现,送去的那人不是我,可是何窅直到回到京城也对此毫不知情。丞相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秦馥一怔,忽然恍然大悟道:“王爷是说……查丹洛库虽然发现子涵假扮王爷,但是却并没有立刻杀他,反而被子涵挑动以为是何窅背叛他?”
明彦点了点头,痴痴的看着手中令牌,像是自语的道:“子涵一定还没死!”
秦馥原本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希望,看到明彦这副一反常态的失落模样,登时又明白,就算当时子涵没有死,如今谁又说得准,何太师的事都已过去大半个月了,查丹洛库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
“王爷若是没事吩咐,老夫就先去陪拙荆了,她如今身子骨不大好。”
“啊,丞相去陪夫人吧,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走!”
“哦,王爷不用急,吃过晚饭再走吧,拙荆也有话想与王爷说。”
明彦怔了怔,随即又点了点头。秦馥躬了躬身便出去了。
明彦又将视线调回了屋子里,细细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想象着那人曾经在这里渡过的点点滴滴。如果说一个人的住处能看出他的秉性,秦渊的性格便是内敛而随性的。朴素的装潢,没有太多的摆设,只在屋角里放了盆墨兰和文竹,墙上挂了一些字画,字画不是那人自己作的,多是其他朋友送的即兴之作——有些还很粗糙。
明彦不由得想起那人总是一副好脾气,看似懒散随意,心思却很周密,像冬日暖阳一般让人不觉的贪恋他的温柔。
在屋子里缓缓看了一圈之后,明彦最后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了搁在床头的一幅卷轴。虽然早猜到卷轴里的是什么,然而打开看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泪珠子扑簌直掉下来。
一幅肖像画,画中之人正用手支着头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小憩,眉目柔婉,面色温润,一身洁白衣衫泛出月光般朦胧的光晕,映得那人如仙如魅,不似凡间。
明彦几乎不敢相信,这画中之人竟是自己,这般美好,没有半丝血腥的煞气,纯净得如同初生赤子,让人怜惜不已,移不开眼去。
这就是那人眼中的自己么?是被那人的爱所包围的自己么?明彦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闲散放松的时候,是因为被那人呵护得无微不至么……
『怎么醒了还不起来?』
『我想看你睡觉的样子啊!』
『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好看到恨不得除了我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看到!』
……
在一起的日子明明短暂,却像耗尽了一辈子的幸福,每每忆起都是满满的浓情蜜意,也许哪天自己连对方的容貌都记不清了,但是这份爱恋却一定至死铭心……
明彦就这么拿着画一直看着,想着,念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玲珑进门来叫他去吃晚饭,他才惊觉天色早已暗下,不禁又想起那人还远在茫茫草原之上,也不知那人现在过得好不好,赫木人会不会善待他。
玲珑给屋子里点了灯,这才发现坐在床边的人神色怆然,眼角还带着湿痕,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冷酷可怕的摄政王。她就说自己的公子不会无端端喜欢上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看样子这个摄政王也是爱她们家公子爱惨了,不然又怎会一个人坐在这里拿着公子的画默默垂泪。
“王爷,请随奴婢来吧!”
玲珑又唤了一声,明彦才从失神中醒过来,起身跟着玲珑去了用膳的屋子。
秦馥和秦夫人都已经就坐,只等着明彦的到来。秦馥除了结发妻便不曾再娶,秦夫人替他生了两个儿子后二人也没打算再要孩子,原本一家四口虽不算热闹,却也温馨和睦,加上两个儿子都很能折腾,秦府上下没少出过乱子。如今秦家两个儿子一个远在异乡,一个生死未明,只剩下二老孤孤单单坐在一张偌大的花梨木圆桌前,桌子上除了几个家常小菜再无其他。
明彦本就对秦馥一家心有愧疚,见此情形更是心中窒闷。
“王爷。”
见明彦来了,二老忙起身恭迎,明彦忙摆手道:“二位快坐,不必多礼!”
秦馥又拉着秦夫人坐了下来,明彦这才跟着入座,转而对秦夫人道:“秦夫人,我已经下诏让子曦回京任职,过些日子他就该到家了!”
“好……好!臣妇……谢过摄政王了!”
见秦夫人又要起身,明彦忙拉住了她,“秦夫人不用谢,崇昭实在受之有愧!”
秦夫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料到明彦对自己会这般礼遇,接着才道:“王爷千万别这么说,我虽只是个妇道人家,但是跟在夫君身边多年,多少也懂得些家国大义。臣妇两个儿子能为大武作出番绵力,这也是臣妇的骄傲,王爷莫要自责。况且……渊儿他……”
一说到秦渊,秦夫人又要流泪,秦馥忙劝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快别想那么多了!来,先吃饭吧!说不定哪日渊儿自己又回来了呢?”
秦夫人低头啜泣了几声,忽然又看向明彦,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里闪出几丝惆怅和无奈,“王爷,做娘的是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渊儿他对王爷……他对王爷真的是痴心一片,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王爷你……”
明彦见秦夫人欲言又止,知道她是忌讳自己的身份,于是道:“秦夫人有话但说无妨。子涵不在,崇昭理应代他孝敬二位,夫人……也不要当崇昭是外人。”
秦夫人和秦馥闻言都是一愣,明彦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只差没说自己是他们家儿媳妇了。秦夫人顿时像是如释重负,“听到王爷这话我就放心了!只要王爷心里有我儿子,渊儿他也总算不是痴心错付,死也能瞑目了!”
秦馥于是拍了拍妻子的肩,忙道:“好了好了,夫人既然心结解开了,那就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明彦也拿起筷子,替二老布起了菜。
(番外三)中秋月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唉,又是一年中秋到了,我又独自一人坐在小花园里赏月,月色还是如此美好,更惹得我思念自己的家乡——琼州。
我叫秦楚楚,今年十岁。听说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楚楚可怜,我那木头爹就给我取名叫楚楚了。其实我不喜欢楚楚这个名字,太女气了!什么?你说我是不是个男孩子?本姑娘可是天下地下举世无双的绝代佳人,怎么会是男的?只是偶尔性格有点像男生罢了。咳咳,就先不说这个了,省得你们说我臭美。下面还是给你们说说我们一家子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琼州,听娘说,琼州以前叫大夜国,是明武王朝的一个诸侯国,一天到晚吵着要分裂要独立,后来被明武王朝一位英明神武的王爷给收复了。我娘就是在那个时候嫁过去与那个大夜国公子和亲的,我爹那个时候还是她的贴身侍卫。看吧,我爹娘多强大啊,一个公主一个侍卫居然厮混一起还有了我,然后我爹还光明正大的把我和我娘从琼州抢了回去,回到了他的家——京城。当然这其中还是有许多曲折的,至于什么曲折就少儿不宜了,我呢也就不具体讲给各位听了哈。
回到爹的老家以后,爷爷奶奶都很喜欢我,爷爷更是一见我就抱着我亲个不停,其实他有一点小小的口臭,不过看在他对我那么好的份上我还是忍了,平时就劝他多喝些菊花茶下下火,这样就不口臭了。爷爷脾气不好,两天一小火三天一大火,不上火才怪。不过他从不对我发火,也不对我娘发火,他最爱发火的对象除了爹,就是我二叔了。只要二叔在,爷爷一天可以发十次火,每次看他头冒白烟时,我都担心他老人家会被自己的火气给蒸发了。
说到我二叔,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我最最最喜欢他了,想念琼州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他。我出生的时候都是二叔在照顾我,那时候爹跟北方的胡人打仗去了,连我从娘肚子里出来他都不知道。二叔很会逗我玩,他还告诉我说我是天底下最美丽最聪明的小公主,我两岁就认识一千多个字,还能背诗。后来我才知道,是二叔教得好,之后遇上的那些古板枯燥的教书先生没一个能和他比的。可惜好景不常,还没等到我四岁生辰的时候二叔就要离开了,为了带另一个人去看病求医。
我刚刚说了二叔是我想念琼州的一半原因吧?那另一半原因就是二叔最重要的那个人了,他呢,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王爷,我叫他彦叔。听二叔说我小时候叫过他二婶,因为彦叔实在是太美丽了,是我见过的除我娘以外最美丽的人,所以小的时候搞不清楚就叫错了。其实如果称谓只是表明一种关系的话,我叫彦叔二婶也不算错,在二叔心中,彦叔就是他的妻子,呃……又或者是丈夫。彦叔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应该会像丈夫多些,因为二叔粘在他身边的时候完全就是十足的小媳妇儿模样。
唉,说到彦叔的身体,我又要感慨了!好像自我出生起彦叔身体就一直不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经常生病,每次一病不仅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把二叔也吓掉半条命,难以想象他曾经真的是传说那个很可怕很可怕很厉害很厉害的罗刹王爷。好在彦叔是个很乐观的人,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常常陪我玩。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跟我娘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那双好看的眼睛。不过还好,无论我耍什么坏心眼彦叔也不会骂我,仗着这一点我在彦叔这里也是为所欲为,只要二叔不在,我就把他的一些东西藏起来,然后看着二叔苦找半天都找不着,彦叔明明知道也不出声,跟着我一起作弄二叔。
但是小孩子都是叛逆的,大人说不许什么,我就最喜欢什么,比如二叔还有爹娘都警告过我,不要拉着彦叔去外面玩,于是我就一直在找机会和彦叔一起出去玩。当然彦叔不知道他们都背着他这么交代过我,所以那次我要拉着彦叔出门的时候,他马上就答应了。本来也没什么事情的,谁知到那天老天爷偏要跟我作对,忽然来了场倾盆大雨。于是出门没多久,彦叔就匆匆忙忙抱着我回来了,后来可想而知,彦叔被雨淋病了,娘气得拿出了戒尺第一次往我身上打去,还是二叔及时出现才救了我。娘打我的时候我没哭,可是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彦叔时,我“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错了,什么叫后悔。可是彦叔不但没怪我,还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我安慰我,于是我好像得到许可一般哭得更加凶猛起来,一直哭到在他怀里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就迷上彦叔的抱抱了,有事没事就爱往他怀里钻,因为真的很温暖啊,比娘的还要让人觉得安心。二叔为此还大吃飞醋,不过二叔吃醋我就更得意啦,因为彦叔一定是向着我的,那个时候感觉彦叔好像真的就是我一个人的一样。于是我那时就发誓,长大了就要嫁给彦叔,但是为了不让二叔伤心,我后来又把誓言改成要嫁给和彦叔一样温柔美丽的人。
时光飞逝,转眼六年过去了,我来京城也有五年了,这期间娘还给我添了个小弟弟。五年间二叔和彦叔回来过两次,最近一次还是在三年前,也不知道这三年间他们过得好不好,最担心的还是彦叔的身体,三年前见到他时人清瘦了好多,好像走路都要人搀着。我心里一面想着他们能再回来,一面又害怕,害怕再回来时就只有二叔一个人了。
“姐姐~”
听到身后那个幼齿的声音,以及可以用颠簸来形容的脚步声,我知道我那个浑身是肉的笨弟弟来了。弟弟叫秦悦轩,是爷爷取的,比我这名字好听多了,我真的是太怨恨我爹了,怎么就不多念点书呢,取个楚楚这么普通大众的名字,太不能彰显本姑娘的与世卓绝了!
“干嘛?”
一看到这小肉团我就不悦,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狠狠蹂躏一番。
“姐姐吃饭了,娘亲让我来叫你。”
“不想吃!”
自从这个小祖宗出生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明显变低,以前我有一点小不高兴爷爷奶奶都会来轮番哄着,现在我就是发大脾气也没人会理睬了,于是我唯一发泄不满的途径就是不给这个小混蛋好脸色看,他抢了我的东西,我当然没必要对他客气。
“姐姐~去吧~中秋哦~”
小混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拽了拽,我顿时嫌恶的将他推到了一边。
“说了不去!哪天晚上不是一起吃的饭,中秋不中秋还不都一样!”
小混蛋的脾气像爹,不管被我怎么虐待他都不生气,就像爹总是被娘吃得死死的一样,我也就习惯了总是对他恶言相向。果然,小混蛋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又颠簸着跑开了。我于是又乐得清静的一个人继续赏月。不久,身后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虽然并不陌生,却又让我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的小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害得二叔找了你半天。”
“二叔!”
我急忙转身,就见二叔已经张开了双臂,只等着我飞奔过去,我当然也很乐意满足他的期待。
“哇,变沉了那么多!小公主长大了不少啊!”
然而呢来不及高兴二叔的出现,另一种恐慌的情绪更让我不安,“二叔来了,那彦叔呢?”
二叔忽然脸色一沉,一语不发的抱着我就往大厅里走去。我更慌张了,死命揪住二叔的衣领狂问着:“彦叔呢?他来了没有?”
二叔就是不回答,一直到走进灯火通明溢满饭菜香味的厅堂里,其他人都齐刷刷的朝我看了过来,我这才知道今晚来了那么多人,连皇上皇后都在。
“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一个熟悉好听的声音传来,还没等我反应,自己已经落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幼年时让自己贪恋不已的怀抱。
“谁让她一见我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在哪!”二叔的声音里满是嫉妒。
我于是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眼前这张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美丽无比的面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楚楚想我了?”
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缓缓淌入耳朵里,于是我终于克制不住了。
“哇——”
平地一声雷,我的哭声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彦叔笑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背,那些逝去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草原之歌
北方草原,苏达塔——
初到草原,秦渊的第一感觉是震惊。忘记了长途跋涉的疲劳,忘记了自己是作为俘虏来到此处,只是全心全意沉浸在这片不可思议的土地上。正如那人曾经对自己描述的一般,天是纯蓝的,清澈得仿佛可以掬起来,草是碧绿的,像然了色的绒毯,吸入口鼻的全是带着青草泥土气息的清新,鼻腔里都是凉飕飕的。
秦渊现在才算真正理解到什么叫幕天席地,整片苏达塔草原就像一个巨大的毡包,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站在草原上的人显得那么渺小,渺小到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天与地,豁达而空阔。见惯了中原清灵秀美光怪陆离的山水,再看到这不一样的草原风景,自己顿时都有了种从入世到出世的感悟,秦渊不禁想象起自己与明彦一起生活在草原会是怎样一幅情景——避开喧嚣繁琐的凡尘俗世,终日与牛羊为伴,偶尔骑着马在草原上畅快奔腾一番,应该是惬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