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中+番外————尉迟回雪

作者:尉迟回雪  录入:08-06

他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一手随便揉了揉眼睛,另一手摸索着握上我的手,铜铁般凉硬的手指牢牢扣着我的手腕——

“阿瞌,你的身体现下如何了?当初她们到底是如何对付你的?你是不是受伤了?那些该死的东西!你别怕,如今素姨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的势力也被我们拔除,整个巫族没人敢再害你了!”

安抚地搂住他的脖子,我靠在他身上轻声说:“我没事,现在一切都好呢。倒是你,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他倒不以为意,一面搂着我往怀里揉,一面随口答道:“这个啊,没事,只是看不清楚,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白痴,怎么就这么不知爱护自己的身体呢!弄成这样还说没事,哪怎样才算是“有事”?

我又急又气,偏偏不忍心朝他发作,一时鼻子泛酸,堵得好生难受。

肩头被轻轻拍了拍。

夕萦凑近瞧了瞧,温声说:“别急,他这是长时间远望被阳光和山风伤了眼睛,休养一下敷些药就不碍事了。”

姜源这才发现夕萦也在,立即双手抱牢我,下巴一扬,不大高兴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是啊,我和阿瞌相聚甚欢,聊了好一阵子。后来想起你不在,便赶着过来瞧瞧。”夕萦声音带笑,温和优雅地娓娓言道:“耽误了些功夫,你可莫要介意才好。”

这话着实没错处,音调语气也都温暾悦耳,可怎么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我心中疑惑,抬眼望向夕萦,正逢他也看过来。目光蓦然相碰时,他微微勾唇,近乎俏皮地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霎那间,那种不经意的风情如昙花般绽放,暗香浮动,潋滟摄魂。

心狠狠跳了几拍,咽下的口水在喉间“咕咚”响了好大一声。

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学不来那些美丽惑人的姿态,因为真正的美丽是浑然天成毫不做作,而真正的惑人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气质风度。就好像珊瑚珠般可爱的人参果,它的美丽源于泥土下吸取了大地精华的人参。如果没有人参的根须却硬要学人参果的华美灵动,那就极可能会变成沙棘子,除了那层皮就只剩下一股子甜腻了。

正胡思乱想,耳边听得姜源低低的磨牙声,那火暴醋劲即便是迟钝如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我本以为他定是快要爆发了,没想到他却压下怒气,带着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说:“既然族长大人都不介意陪着阿瞌特意赶过找我,我又怎么会介意那么一点点耽搁呢?”

若非他把“特意”两字咬地咯吱山响,手上又紧紧匝着我的腰,那么我倒还愿意相信他是真不介意的。

夕萦瞅了他一眼,说:“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这眼睛还是先遮起来比较好,光和风只会加重酸疼。”

我一听,赶紧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紧张地叮嘱道:“你什么也别看,好好把眼睛闭上!”

姜源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嘴角挑得弯弯的:

“我听你的,可你要一直陪着我,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原来这家伙也会主动示弱啊!黑暗总是让人不安的,像他这种性子更是无法忍受那种无助的感觉吧?

我赶紧应道:“嗯,好,你放心。”

得到我的承诺,姜源把干燥温暖的手覆在我手背上,愉悦地舒了一口气。睫毛从我的手心划过,痒痒的柔软感觉。

“我们进屋里坐吧,别看地方不大,倒也挺挡风的。这里不比山下,吹了这么久的风,是不是冷了?”

“我不冷,不用坐。”我想了想,回头和夕萦交换了一个眼色才道:“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让夕萦赶快帮你把药敷上。”

姜源有些犹豫地说:“可山路崎岖,我的眼睛看不清路……”

“没关系,有我呢。”

解下发带将他的眼睛蒙住,我再次释出光墙。

夕萦细心体贴,此时凑近我耳边低声问:“同时带着我们两个人不吃力吗?我可以自己下山去,不必损耗你的灵力。”

我忙拉住他摇了摇头说:“放心,这个是小法术,不算什么的。”

一手牵一人,我带着姜源和夕萦轻松穿过宽阔的光壁,施展移形术返回村子。在这一刻,我深深意识到术法修为的重要,因为只有高强的能力才足以保护自己和所爱。

懒惰了几百年的我头一次产生了要努力修炼的意愿,并且以这个强烈的念头做为动力,最终真的把每日的修行变成了习惯……

——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回到村子,夕萦立刻开列了药方,并吩咐掌管草药的族人准备好一应用物。其间姜源一反常态地十分安静,并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握着我的左手不放。

此时夕萦已经迁到了历代族长居住的地方,但布局摆设却仍沿用他那种幽雅清淡的风格,身边也还是只用晏巳一人侍侯。那清秀少年一看到我就先红了眼圈,弄得我莫名惶恐。

悄悄一拉夕萦的袖子,我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夕萦回头对晏巳吩咐道:“刚才忘记说了,你去告诉陌渔再加一两冰片来。”

少年答应着便转身走了出去,步伐却是年轻人不应有的蹒跚艰难。

我大吃一惊,待人走远了才问:“他的腿是怎么了?”

夕萦沉着脸,沉默了半晌,最终叹道:“师傅动手那天他被人从后面打昏,丢在屋后雪地里一个多时辰,直到阿源发现他才……虽然性命保住了,手脚却都落下了病根,行动很是不便。”

蒙着眼睛坐在一旁的姜源也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找着他时,这小子被雪埋了大半截,四肢僵冷气息微弱……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已是不易。幸亏他年轻底子好,若是换了别人,多半早没救了!”

我怔怔听完,想到方才少年红红的眼睛,不由难过地问:“他受了这么多苦,心里怕是要怨恨我吧?刚刚他看到我时好像是哭了。”

“不,不是那样的。”

夕萦解释说,这几个月来晏巳一直在耿耿于怀,他把我被暗算的责任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我更加不明白了,奇怪地问:“为什么啊?”

姜源握着我的手突然一紧,扬声道:“晏巳,是你在外面吧?进来。”

我转头一瞧,果见少年低着头慢慢蹭进门,手还攥着袖子,似乎十分不安。

夕萦看了看他,温声说:“晏巳,你不是有话想要对月瞌说吗?”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

我望着他,安静而专注地等待。

很快的,他重又垂下头,良久,声音带着哽咽低低地说:“当初仙君把果子交给我,我一时高兴就失了防备,没禀告我们大人就擅自离开,结果被他们偷袭得手,害仙君受了委屈……”

“哎!”我忙摆手打断他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晏巳摇摇头:“我们大人……啊不,是我们族长早就告诫我要小心谨慎,况且从前也被妤茗引开过一次,可是我还是那么不小心……”

“别苛求自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拉起他的手,笑着说:“在这里时一直得你悉心照顾,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乱责怪你呢?晏巳,看遍三界,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聪明伶俐不说,难得的是稳重有担当!也就你师傅那么好的眼光才能挑选出你这么优秀的徒弟,羡煞旁人呢。”

少年脸上一红,隐隐露出的神采却又瞬间黯淡下去,低声说:“仙君谬赞了。我现在手脚不利索,只是师傅不嫌弃才容我在身旁伺候……”

“晏巳!”夕萦突然出声,语气严厉地说:“今后再让我听到你自轻自鄙,你便不必继续跟着我了!”

“师傅——”

晏巳大惊失色,慌忙就要往地上跪。我就近一把捞住他,这才发现少年白皙的手又凉又湿,满手心都是冷汗。

一时忽有所感,不禁叹道:“小晏巳,你心里不自信,便觉得所有的人都不信你了。你想想看,你和巫族其他的少年相比确实是胜在腿脚上吗?我倒不这么觉得。若是你师傅要找侍人,那么多仆从奴隶比你周到能干的怕是也有不少吧。”

少年抬头怔怔望着我

“仙君……”

“还不明白吗?”我认真而郑重地对他说道:“对于你师傅而言,你从来都不是手脚工具,你是他的心腹啊。”

晏巳浑身一震,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他骤然低下头,我仍看见那小小的、晶莹的水滴落下。

“晏巳,月瞌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你回去考虑清楚,若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即便跟在我身边对你也是无益。”

“是,师傅,我明白了。”

少年声音虽喑哑,语气却坚定了不少。

夕萦慢慢点头,眸光似水,唇边含笑,温暾如暖阳,和煦若春风。

见他朝我微笑,我也自然而然地笑起来。

不多时,一个阴灵巫师送来了捣磨成糊状的草药、干净的布帛以及热水、石钵、银勺等用物。

晏巳立刻收拾情绪净了手,把那一托盘的用物接过来一一放好,之后便同送东西来的巫师一起退了出去。

夕萦有条不紊地绾起袖子,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

50.用心良苦

我一见那雪亮的刀锋就先紧张起来,赶忙按住夕萦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不要紧的吗?怎么还要用这个?”

“你想哪儿去了?怕我趁这个机会故意整治他?”夕萦笑了笑说:“放心吧,刀子是用来裁布帛的。纵使我真想往他身上扎两下子也不会用这样小的东西,怎么也得换个长些的!”

姜源接口道:“是啊,他要找我的麻烦难道还能当着你的面?放心好了!”

我一个踉跄,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想:这也算是在安慰我吗?

“这话不错,知我甚深。”夕萦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明摆着参商不相共,偏偏能生出些希奇古怪的念头来。”

“嗯?什么意思?”

姜源不明所以,我却明白这是指我误会他们有情的那件乌龙事,忙朝夕萦摇头摆手使眼色地求他不要说,又一阵顾左右而言他,把姜源给蒙混迷糊才暂将此话带了过去。

开玩笑!这时候点破原委,以姜源的性子非要跳脚不可,还是待我自己找机会慢慢说出来比较好,至少也算主动坦白不是?

说话间夕萦已经利落地裁好布帛,又将几样药糊按不同的分量比例倒入石钵,用小勺搅匀后涂抹在布条上。

我解下覆住姜源眼睛的发带,看着夕萦把药敷上。

“觉得如何?若是压紧了我便再缓缓。”

姜源伸手按了按那布条,答道:“刚好。”

“嗯,行了,记得别睁眼别浸水。晚上换一次药,到明日包管就好。”

“多谢,烦劳你亲自动手。”

夕萦边收拾着东西边说:“谢就不必了,我可不敢当。只是你自己也该小心些,再有这等事我绝对不沾手。”

“哼,本来也难得用着你一次……”

姜源低低嘟囔一句,将我拽到他腿上坐下,两手环抱上来。

看到这个架势,夕萦向我微微一笑,说:“你们先聊吧,我去去就来。”

木质的房门被从外面合上,发出“吱”的一声轻响。

姜源双手慢慢收紧,头靠在我的胸口,闷着声音说:“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你还日日去山崖等?”

“我想你在天界或许能看得到我……即便没看到,那里也是离你最近的地方不是吗?我在那里盖了间屋子,心想若是你不肯回来我就搬到崖边住,叫你一低头就最先瞧见我。”

他说着说着,扬起一个干净纯粹又有些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一下一下的用下巴去磕他的脑袋,低声骂道:“笨蛋,大笨蛋,我根本没回天界啊!”

“什么?没回天界?!那你……”

“我有个朋友是魔族,当初就是他救我离开地牢的。那时我昏迷不醒,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带我回了冥界。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住在他那里。”

“你去了冥界?”姜源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我听说那里不见天光,终年幽暗阴森,魔族又是残暴嗜血、性情狠辣,你怎么能待在那里呢?!”

“不是的,传言殊不可信!”想起在冥界的种种,我立即出言分辩道:“其实冥界和这里一样,也有山川丘陵、江河湖泊,还有广阔无垠的草原和花海。我身边的魔侍都待我极好,他们性情直率、热情好客,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样!我失去力量行动不便时多亏他们的庇护照料,这才能够很快恢复如初。你没和他们接触过,不要轻信传言!”

“阿瞌,你生气了?”他紧紧搂着我飞快地解释着:“我不知道是这样……以后我保证再不会轻易评断他们了!”

“其实我也不是生气……”

看他神情间颇有些小心的样子,我忽然想起高辛归离说我脾气坏的话来,不由得倚过去问道:“哎,我的脾气很坏吧?”

“怎么会?没有的事!我的阿瞌脾气最好了!”

“喂喂喂,谁是‘你的阿瞌’啊?厚脸皮不知羞!”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满满的。

我果然还是道行尚浅啊——这样想着,便也没什么诚意地小小鄙视了自己一下,象征性地悔过一番。

“阿瞌,往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姜源蹭着我低声问。

“嗯?打算?”

“是啊,你会在村里长住,还是……”他顿了顿,到底没能说出另一种可能。

“这个啊……”我趴到他肩上,伸手环着他的颈子有气无力地答道:“天界规矩可多了,不能与凡人和妖魔结交、不能杀戮、不能欺瞒犯上……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可我觉得我差不多把天条都犯遍了,若是回去了怕是要被绑上灭魂台打个魂飞魄散了——哎呦,轻点儿!”

拍拍他紧搂在我腰间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些。

“别担心,其实很好办啊!反正现在我不回去他们也不来找我,不如就这样拖下去,保不定时间长了他们就忘了我呢!再说月华和司中同僚都那么疼我,断不会让我落到灭魂的下场,最多也就是罚得狠些。至于说打算——姜源,我喜欢你和夕萦,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可是……我和你们终究是不同的。我也会老,但那个过程很漫长,也许在你们眼里我永远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了。我只希望能陪伴你们一生,直到你们离开我。”

在冥界的那段时间,有些事情我也想清楚看明白了。再真挚的承诺也经不起时光的长久剥蚀,很多时候与其执着于一、两句话,不如好好过眼前的每一天。

姜源沉默了片刻,缓缓抚着我的背说:“谢谢你,阿瞌。”

我也学他的动作,摩挲着他的肩背轻声说:“是我谢谢你才对。”

推书 20234-08-04 :与君半缘 上(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