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困……累……”少年嘟囔着往温暖的怀抱里拱,死活不肯睁开眼睛。
薄被下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脚踝处赫然一点拇指大小的紫红印痕。
夕萦转开目光,凉飕飕地瞄了姜源一眼,从案几上端了水来凑近少年粉润的檀口,一面轻柔地抚弄着那一头水滑的青丝:“阿瞌,来喝口水。”
少年舒服地哼了一声,在意识未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习惯地遵从熟悉的声音,张开嘴噙住器皿边缘,闭着眼睛慢慢吮了一口。
花木本性大都喜水,月瞌更是如此。有了净水的滋润,躞蹀于梦池边缘的心神总算慢慢归拢,一直紧闭着的眼睛也终于缓缓张开了。
莲梦初醒,娇憨尽显——那大大的眼睛蕴着一层迷茫的水雾,呆呆的神态竟是说不出的甜美。低低打个哈欠,滑润的粉舌隐隐可见;懒懒舒展腰身,雪白的肌肤宛若凝脂。浅浅动静之间,暗香阵阵,醇酒一般浓郁芬芳。
纯真的风情,无意的诱惑,最易令人心旌荡漾。
月瞌迷迷糊糊犹自不觉,只苦了他身旁的两个爱人。待要不看,惟恐错过了曼妙春光……可这青天白日的看了又难免要上火,当真是两面为难!
面对甜蜜的煎熬,两人都选择了默默忍耐——毕竟月瞌的部分记忆和灵力被仙尊封印,身体状况已不是最佳了。更何况晚上总也休息不好(咳……),若白天再没个限度,日积月累终究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红尘俗世以七情六欲交织成网,痴情者自甘被困其中。天上地下,只要心中有情,处处皆是一样,又何来三界之分呢。
直到穿戴整齐,月瞌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先是一叠声地嚷饿,吃过点心却又恹恹的犯困。怕他日夜颠倒有违原身天性,夕萦便与姜源商议,引逗着他去后山水潭泡山泉。
天气炎热加上本性所趋,月瞌一听要去玩水当即就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先前死巴着不放的床榻上跳起来,其敏捷程度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夕萦居然也一把没拉住,眼看着他腾身而起御风远去。
“阿瞌!”
喊他不住,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赶忙施法追向后山。
月瞌身具仙骨,普通凡人无法看见他。可姜源、夕萦虽然是巫族,到底还是肉胎人身,光天化日的飞在空中好不显眼。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齐地的百姓对神仙之说言之凿凿,深信不疑——后世的仙怪言论便是由此发源。
闲话不表。单说这后山虽是不高不名,却有山林草木葱郁,古树遮天蔽日。山坳里清泉汇成水潭,驱散了盘桓的暑气,清爽宜人。
月瞌泡在潭水中,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以上,褪下的衣衫轻飘飘浮在四周。看他眼眸微闭、神情放松,便知道很是舒适惬意了。
“真好……你们不下来吗?很凉快的!”
“你玩吧,我们看着你就好。”
两人的魂魄原本就是一属火一属土,对水自然没有那么亲近喜欢。何况水虽凉快,爱人不着寸缕的胴体却是一大考验。与其在玩闹中擦出火来,不如怀着单纯的欣赏之心边看美人边吹山风。
少年翻个身扒着岸边突出的青石,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勾住夕萦的衣襟,摇啊摇。
夕萦微笑着凑过去和他咬耳朵。
压低的笑语时时响起,渐渐的就越来越大声。姜源在一旁听了半晌,不由得插言道:“你们要说我的坏话也别让我听见啊!”
“才不要,就是说给你听的!”月瞌仰起下巴,气势十足地说:“你再欺负我,我便和夕萦一起躲了,叫你找不到干着急!”
姜源抓着他的手腕,细细摩挲着笑道:“疼你还来不及,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哦,莫不是昨晚未曾让你尽兴,所以才嗔怪于我了?”
“你——哼!”
少年红了脸,摔开手沉入水潭深处。
坏坏的调笑瞬间变成了深沉的谨慎,姜源面向水潭而立,压低声问:“要逼他出来么?”
“不,让他远远看着好了。他应该没有恶意。”
“嗯,也罢,我只是不想阿瞌看到他而已。”
“放心。”夕萦薄唇微勾,阳光下半眯起的紫眸飞快地朝密林中一瞥,继而不紧不慢又相当笃定地说:“他不会露面的。”
……
隐在茂盛的枝叶间,月光远远看着少年纯净的笑颜,听着风偶尔带来的欢声,直到三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金色的余辉中……
“你果然在这里。”
月光微微一怔,诧异地回过头。
“司首?”
月华双手拢在袖中,任凭衣带当风飘曳,周身银色的光被夕阳染成暖融融的橘红,声音被风化开来,显得有些空灵虚幻:
“还放不下么?”
“不,不是。”心中一痛,月光苦笑着答道:“现如今我已没有那个资格了,又何谈放下放不下呢?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我知道——虽然我似乎从来都不懂他,但他的快乐我感受的到。”
无声叹息,月华的目光中流露出少见的感伤。
“听说你自请去北海清修,我希望你能再静心考虑一阵子。毕竟月姻司本来就不是清闲衙门,从上到下几乎没有闲差,月瞌如今连挂名都不算了,你又紧接着走,难不成要我亲自下界处理俗务么?”
“司首见谅。”月光俯身为礼:“原本我此次犯下大罪,心中是存了必死之念,滞留人界不过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虽说现下我得他相保免了罪名,但别人不论,我却知道自己给天界惹下了多少麻烦。我会好好保重他为我争来的性命,然则罪孽深重难免心神难安,我不能装作无事安享一切。看到他已有了好归宿,我便可以放心赎罪去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北海偏远荒寂,我实在不忍看你受苦。”月华终究不愿意放这个跟自己最久的属下流放极北,坚持相劝。
月光却已打定了主意。
“谁说偏远荒寂就一定是苦?若能涤荡尽我心中悔恨,于我来说即是圣地了。”
“你——”
“司首,我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留下来我更加无法安心,周围的一切都会让我想起他,想起我的那些不得已与奈若何。所以,求你体谅成全。”
月华不答,月光也不再多言,只静静等待。僵持半晌,终是月华长叹摇头,痛心地说:“你若想清楚了,我自不能阻拦。”
洁白的衣袖举至齐眉,复又缓缓下拜——
“多谢司首。”
月光走后,月华仍久久站在原处,一动也不想动。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天界月瞌的要求——
“比起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我宁愿清醒着难过!”
听起来真的是豪言壮语,可毕竟还太过单纯稚嫩。月华知道那不是勇敢,只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罢了。
其实月夜求死前反倒曾笑言:“身死如梦,但愿不醒。”
很多时候,清醒的代价都是沉重的、残酷的,所以能长梦沉酣未必不是一种幸运。月夜背负的一切应该随着他的身死而消灭,月瞌拥有的是崭新的名字和崭新的人生。虽说不可能永远这样瞒下去,可既然他周围所有的人都能捐弃前嫌达成默契,那又何必惊起温馨的美梦呢?
正如月光所说,这样恐怕已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以后……这世上的事啊,谁又能说得准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