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了轻功,杨怀仁连忙掠了过去。不远的地方,有着一尊半毁的佛像。沈家公子拿着佛像断去的头,弯下了身、正往佛像躯干里头探去。
「沈公子!当心!」
眼见已然救不及,杨怀仁高声喊着。
这一喊,让沈家公子诧异地回过了头。
然而,黑影人来得太快。沈家公子才刚回头,黑影人就出了掌!
不好!
杨怀仁心中一跳,怎奈还差上了三丈之遥!
「住手!」
后来先至,一把长剑凌厉破空而去。掠过杨怀仁身旁,张铁心直取敌背要害,要逼得黑影人舍去攻势!
然而,已经太近了。
砰。
沈家公子直觉地就是伸手与黑影人对上了一掌,接着笔直向后飞了去,重重撞上了墙。
等到落了地,右手撑着身体,左手捂着自己胸口,沈家公子不断剧烈地咳着。咳到了最后,尽管用着左手掌捂着嘴,黑血还是不断从口中以及指缝涌了出来。
而黑影人一击之后就趁着回击之力在空中翻上了一圈。
张铁心一剑刺空,一招燕还巢,便又击向了黑影人。
黑影人瞧了瞧他,才刚要出手,杨怀仁就已然赶到,一双铁掌登时施展了开来。
回过了身,避开了杨怀仁正面的力道,黑影人沉稳地对着招。杨怀仁的武功虽说染不上是奇招异式,然而每一掌、每一拳,却是扎扎实实。每一步踏下的脚印,都深陷土中整整一寸有余。
虎虎生风,应当是相当费力的打法,然而掌变拳、拳变掌,尽管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结实的力道,三十几招下来,依旧灵活有如最初。
晓得遇上了对手,黑影人收敛了眼神,凝神以对。正面是杨怀仁,有如铜墙铁壁。侧面是张铁心,剑影重重、寒气逼人。
二对一,走上了一百多招,黑影人以一当二,尽管避重就轻,气息也渐渐乱了。
杨怀仁心中正打量着对手的武功来历。另一方面,沈家公子的剧咳声却也渐渐停了。
当沈家公子合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张铁心也仓皇地回过了头。
无意间见到了张铁心脸上的表情,杨怀仁心中更是剧烈一震。
那是恐惧以及绝望的神色。绝不简单。
机不可失!
黑影人趁着空隙,原地一记扫堂腿,竟然就踢飞了铜制的佛像。
发着耀眼光芒的明珠随着这一踢之力,与佛像的断手同时飞到了空中。
杨怀仁不自觉地看向了那颗闪耀的珠子。光彩逼人,仿佛是落在了凡尘的流星。七彩流光,璀璨夺目,何其的稀世珍宝!目光奇高的田环河会看上它,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伸出了手,黑影人抄过明珠,就往暗夜窜了去。
杨怀仁本要追去,然而,察觉到身后张铁心并没有跟随,也是有些担心地回过了头去。
长剑随手扔在了地上,张铁心连忙奔到了沈家公子身旁。将沈家公子扶起的手,不断抖着。
放心不下张铁心,杨怀仁也走了过来,蹲在了他们两人身旁担心地看着。
沈家公子的脸庞苍白得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嘴角,也有着暗褐色的血渍。双眼轻轻闭着,背上靠着张铁心的手臂,手脚只是无力地垂在了地上,就连头颅也是向张铁心的胸口倒了下去。
「你来这儿做什么!说啊!」张铁心对着沈家公子喊着。
然而,沈家公子没有回答。只是气若游丝地,好久好久,才微微动了一下胸膛。
「张公子,我们先带沈公子回姚府吧。」杨怀仁低声劝着。
「他如果不是田环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如果是田环河,现在为什么这个样子!」张铁心喊着。
「张公子......」
「天......天啊......」紧紧抱住了沈家公子,张铁心低声喊着。「天啊......」
※※※
女乞丐阿彩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就在城里,离之前的破屋子没有多远。只是因为被随手扔进了大沟底,所以众人耗了好大的工夫才打捞了起来。尸体已经有点发臭。京城衙门的总捕头让画师画了肖像,一边找着她的亲人,一边也问起了乞丐寮里的口供。
「听得张捕头来了京城,可不晓得张捕头现在人在不在?」衙门的总捕头笑了开。「真要是田环河犯案,可就得要大大借重张捕头了。」
「......他在姚府陪人,我想他不会来了。」杨怀仁轻叹着。
「啊......沈公子对吧?不晓得沈公子现在伤势如何?」
「......心脉没断,不过......伤很重,还没醒过。」
「从昨晚到现在?」看了看当头的烈日,总捕头眯起了眼。「要有四、五个时辰了吧。」
※※※
一回姚府,杨怀仁就去探视沈昊白了。
才刚走近房间,就瞧见了还是坐在地上静静等着的张铁心。
看了脸色依旧苍白的张铁心,杨怀仁蹲在他面前,柔声问着了。
「张公子要不要先去休息?」
然而,张铁心只是摇了摇头。
「......一有结果我就去叫你,好吗?」杨怀仁劝着。
然而,张铁心还是只有摇着头。
「姚老爷子?」
一进了沈公子的房里,便见到了姚家老爷。姚家老爷正为沈公子把着脉,一见到杨怀仁,便是微微点着头。
「......他没事了吧?」杨怀仁问着。
「死不了,这孩子命大。」姚家老爷低声说着。「虽说之前曾害风寒,又遭突击,然而内力甚强,伤不了心脉。」
「......多亏姚老爷子在。」杨怀仁低声说着。
「这路上,是你为他护住心脉的?」
「......是。可不晓得有无弄巧成拙?」
「......蝴蝶山庄其名不虚。」放下了沈昊白的手,姚老爷子低声说着。「如果不是你撑到了老夫来,这孩子还得躺上个半年。」
「......这就好。」杨怀仁安慰地说着。
「......外头那孩子......」姚老爷子低声问了起。
「......我会好声相劝。」
「不简单。」姚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在房里微微响着。「久闻张铁心冷血绝情,没想过会有今天。」
「姚老爷子说他没事了,张公子。伤虽重,不过他熬过去了。」从房里走了出来,略略弯下了腰,杨怀仁温柔地说着。
然而,张铁心却只是依旧抱着膝盖,坐在了沈家公子的房前。像是看着前方的地上,也像是没有在看着什么。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姚老爷子已经修信一封送下了南方,等沈公子家人来了,就能护送他回去静养。」
「......嗯。」张铁心闭起了眼睛,只是应了一声。
曾经他还以为他要哭了。杨怀仁看着张铁心,表情柔和。不管是抱沈昊白回姚府,还是在房外等着的这几个时辰,他还以为他终究会痛哭失声呢。
然而,张铁心就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别难过,人没事就好。田环河还等着我们的张大捕头去抓,张捕头可不能倒了下去。」杨怀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着。
「我想不起来了......」然而,张铁心只是低声说着。「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什么?」杨怀仁柔声问着。
「我该记得的。他年纪多大了,他是男是女。他的身形打扮、他使用的兵器、他的武功招式、他说话的语调跟内容,他是使右手的呢,还是左手的,右脚踏步深些呢,还是左脚。有没有习惯的动作,有没有习惯的口头禅,面对面的时候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还是鼻子......我想不起来了,全部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只记得那张脸......昊白的脸......天......」张铁心捏紧了双手。「我只记得他没有血色的脸,他咳嗽的声音,而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的。」杨怀仁低声说着。「现在你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才乱了方寸......」
「......可是,我不该是这样的......」张铁心看着杨怀仁,语气有些动摇。「我不该是这样的......」
「......为人者,终有些挂怀事。」杨怀仁说话的声音,既仁慈又祥和。「记不得就算了,难道你宁愿让沈公子的性命换了那一丝的线索?」
「......」捂住了自己的脸,张铁心没有作声,而杨怀仁只是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去看看他吧,他没事了呢,张公子。」
终于进了沈昊白的房间,张铁心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好好聚聚,我不打扰了。」杨怀仁笑着,离去前顺道关上了门。
于是,张铁心在凝望了许久后,才缓缓的,触及了沈昊白的手。
手掌有些冰冷。
沈昊白没有反应,于是,张铁心才缓缓的、握住了他整个手掌。
沈昊白俊秀的面容没有血色,就连呼吸也是若有似无的。偶尔的,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有着浅咳之声。
张铁心看着沈昊白的脸,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没有说话。
只在沈昊白一句喃喃的梦呓中,微微颤了手。
「......铁心......」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闭起了眼睛,张铁心轻声说着。
第八章
姚府,听竹轩,书房。
「吴大夫真的还是行踪不明?」张铁心问着。
「嗯......京里的衙门足足已经找了两个月。吴大夫的家人说了,自从吴大夫两个月前出了门、随口说是要去端县,接着就没有回来过了。他们查了以后,发现端县的陈员外根本不存在。现在他的夫人着急得不得了。」
「......两个月前出的门......」张铁心又陷入了沉思。
在张铁心想事情的时候,杨怀仁的目光游移着,最后停在了张铁心桌上成山的公文以及四周的书房摆设。
姚老爷子饶是慷慨,尽管说着不想理江湖事,然而不但让沈家公子安心养伤,也给了张铁心一个独立的院落。
于是,这几天来,就能由得张铁心终日躲在了小院落里。
就连......他之前如许关心的沈家公子,醒来之后都没能见到他一面。
还在躲着吗?躲着什么?这亲如手足之情,本是难断。既然不舍,既然怕着失去,在已然晓得他不是田环河的当头,还要担心着什么呢?
「杨大侠......杨大侠!」
见着杨怀仁盯着自己不说话,张铁心扬起了眉也扬起了声量。
「啊......什么事?」杨怀仁回过了神,依旧笑得温和。
「......就连出神的时候都一副活佛模样,想必杨大侠很有佛缘吧。」张铁心取笑着。
「......我尚有俗缘未了,入不了佛门。」杨怀仁却是答得认真。
这下子换张铁心呆了。
「......张公子不用为我担心。师尊大恩未还,爹娘尸骸未获,这佛缘说得还太早。」杨怀仁笑着。
他每件事都当得这么认真吗?张铁心暗地想着。
「倒是......这吴大夫行踪,张公子有何见解?」
「......也许相关,也许不相关。说不准,就先搁着。」张铁心说完,略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宗,才站了起来。
「我去问供,吴永的行踪就继续麻烦你了。」
「这个自然......不过,这案上的卷宗......就这么搁着,不要紧吗?」杨怀仁担心地问着。
「我正等着有人来翻,说不准多上个线索。」张铁心淡淡说着。「哪一个地方没有我的眼线,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鱼儿上门。」
「......张公子说的是。」杨怀仁淡淡笑了笑。「只是,天这么晚了,你要去问谁的供?」
「......沈昊白。」张铁心看了看杨怀仁,才从他身旁走了过,离开了书房。此时天上已然是满月,柔和的月光照进了姚府。
经过了十来天的调养,沈昊白已经可以坐在床上,自己喝药了。
双唇回复了一点红润,脸色也不像是先前那样糟糕。
只是,每天的伤药跟补药吃下来,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皱眉了。
沈昊白不是铁打的,眉头也皱得仿佛眼前就是穿肠的毒药。
「少爷,这是姚老爷子亲自为你调的补药呢。」
张铁心才刚走近,就听得丫鬟在苦苦劝着了。
「姚老爷子准备好的人参跟灵芝已经堆得像座山了,少爷不多喝些,只是浪费啊。」
「......成......成......我喝就是了......」面对着吱吱喳喳的小丫鬟,沈昊白放弃了。「我想,我会因为吃了太多的人参,将来进了阴曹地府,也会被人参追着索命吧。」
「少爷!」
「好......好......我不就在喝了......」
叩叩。
「......谁啊?」丫鬟连忙走了过来,打开了房门。
一见到是张铁心,丫鬟似乎是愣了一会儿。
「......怎么,我不能来?」
「不......不是的。表少爷,少爷还在喝药呢,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供。」张铁心淡淡说着。
「......问供?少爷做了什么坏事吗?」丫鬟似乎有点警戒了。
「没事。要拿犯人,每个人都要问问的。」张铁心说着。
「......可是......少爷身上伤还没好,表少爷能不能......网开个一面,给少爷养好伤再......」看着张铁心淡漠的表情,丫鬟的眼眶有些红了。
「没关系的,你先去休息吧。」虽然没有回过头,床上的沈昊白却是说着。
「......可是,少爷?」丫鬟转过了头担心地问着。
「我不会有事的,你先下去。」沈昊白说着。
「少爷......」
「给我们熬碗莲子汤来。」沈昊白微微笑着。「表少爷深夜办案,也想必饿了。」
「......是......」
「不喜欢吃补?」等到丫鬟走后,张铁心坐在沈昊白床边,淡淡问着。
「嗯......有点腻了。」低声说着,沈昊白还是微皱着眉,把手上剩余的黝黑药汁一饮而尽。
轻轻吐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剩余的药水,沈昊白才用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张铁心了。「我晓得你要问什么。」
「......你要跟我说吗?」张铁心问着。
「......不说行吗?」沈昊白苦笑着。「张捕头的问话,如果不答,只怕会被打进牢里啊。」
「没这么严重。」张铁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你怎么会去买那颗龙珠?」
「......因为我想要,这个答案行吗?」迟疑了一会儿,沈昊白轻轻说着。
「......你不晓得它与田环河的关系?」张铁心问着。
「......知道。」沈昊白说着。
「知道?知道你还敢动它?田环河肯开一次杀戒,就会有第二次!」张铁心低声喊着。
「......我晓得。」
「你晓得?你还是去了?」
「......我要还凤儿一个公道......」沈昊白低声说着。
「......要还她公道的,不只是你。」张铁心说着。「我晓得你要诱出田环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说到了最后,张铁心咬着唇,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会有多么内疚。害死凤儿的人,我本就算得上一份。」
「......你在乎吗......」沈昊白只是淡淡说着。
「......我们是姑表兄弟,自小比兄弟还亲。你说我不会在乎?」
「若你真在乎,这十来天就不会不见踪影。若你真在乎,凤儿死了后就不会避我如蛇蝎。若你真在乎哪......张铁心!你就不会区凤儿过门!」
一句重似一句,沈昊白虽是一副温儒的模样,那凌厉话语却直把张铁心逼得不敢直视。
「......你明明晓得我的心意,却还是要迎娶凤儿。邀我来礼堂,让我送凤儿过来,让我为凤儿打理新嫁衣!张铁心,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现在......就连凤儿死了,你都要怪到我身上?我只是爱上了你,就因为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昊白看着张铁心,双眼微红。张铁心则是偏过了头。
「你办你的案,我找我的田环河,别拿你的七品官帽来压我。你的话问完了吗,张捕头......咳......若是问完了......咳咳......就......咳......回去!」
忍着胸口的剧痛,转过身去,沈昊白捉着身旁的被褥,掩住了口鼻咳着。
「......昊白......」张铁心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