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部）（出书版） BY 黯然销混蛋

「我可以想象到这里的美。」听见荀听柏的赞叹声，又嗅着了空气中的香气，凤惜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勾勒出一幅人间仙境，原来这样的美景就在你我左右、垂手可得，可惜世人太汲汲于名利，从来都不曾停下来，认认真真的欣赏它。

「师父一直都想要远离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他一定会喜欢这里。」看着此处的景象，荀听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梁冷涵，如此的人间仙境，自然只有神仙般的梁冷涵才配住在这里。

「你倒是有孝心，什么都先想到姐夫。」嘴角微微上扬，可是笑意却到达不了眼中，凤惜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不快乐，荀听柏在意梁冷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己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凤惜才很疑惑、茫然，他为何会对这件事感到不开心？也许是因为才刚大战过一场，心里觉得空虚吧？凤惜虽然表面坚强，可是私底下，仍会想要有个人能像荀听柏在乎梁冷涵那般的在乎他。

「我也想到你啊！」坚定的牵紧凤惜的手，荀听柏诚恳的答着。他瞧见了不远处有水气，心急的拉着凤惜寻了过去。

「太好了！这里有个小水潭，你快将身上的血污洗一洗。」一面说着，一面试着水温，荀听柏实在太爱这个小山谷了，因为日照关系，这潭池水显得有些温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脱胎换骨散，按照份量倒了一些进去，这潭池水够他们两人好好疗伤。

「你怎么了？还不快下来？」三两下将自己剥个精光，荀听柏一溜烟的钻入池水里，伤口破上了脱胎换骨散，立刻传来一阵剌痛，可是没过多久，伤口不但止血，甚至开始愈合了。

呆愣在池畔，凤惜哭笑不得，先别说他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洗澡的打算，就算有吧！他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关于这一点，他自问自己还不够荀听柏这般坦荡。

「荀兄弟……我们似乎还没到坦诚相见的交情吧？」荀听柏再次催促着，凤惜只能苦笑的捥拒，正想退开时，荀听柏冷不防的捉住他脚踝，吓得这名剑术高超的年轻人失声尖叫，一个不注意的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男人啊！」本想忍住笑意，可是个性一向直来直往的荀听柏，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会没关系？我说什么都吃亏啊！你把我看个精光，我却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凤惜！」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再拿自己瞎眼的事开玩笑了……。」

无奈的笑着摇头，凤惜妥协的开始宽衣解带，他终于明白为何烧刀子等人会取笑荀听柏是棵木头了，这个男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死心塌地的一直相信着，他不爱凤惜这样看轻自己的看着眼盲的玩笑，就会一次又一次的制止他。

担心凤惜这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真的会在意这些小事，荀听柏刻意的背转身去，对方既然看不见他，他当然也不会占对方便宜。

听见了水声，凤惜又一次无奈的摇头笑着，那棵木头真的耿直、认真的让人佩服，能结交到像这样的朋友，真的是他的福气。

「哇……你在水里加了什么？」身上的伤口全都传来剌痛，凤惜闷哼数声，可是剌痛感很快就减弱许多，他甚至能感受到伤口正在愈合。

「脱胎换骨散。」

「这下我真的要收回讥讽姐夫跟穆神医的那些话了，脱胎换骨散真的是疗伤圣品。」

听见凤惜称赞自己的师父，荀听柏开心的笑了起来，深深的呼出口气，外伤容易医治，可是他的内伤却得找到高手助他运气，不过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凤惜，他们一定会找到纪万年，继而寻访到高人相助。

不经意的瞄了凤惜一眼，荀听柏自觉得失礼的立即回过头去，不过仅仅是那一眼，就让这名耿直的年轻刀客印象极深，凤怜、凤惜姐弟俩长的真是十分相像，眉宇之间一人较为柔和、一人较为刚毅，有这么一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姐姐，凤惜自然也有好皮相，光是肤色就比寻常男子更加白细，可是又不会给人一种文弱的感受，荀听柏脑海中闪过几个字眼，温文如玉大约就是在形容像凤惜一样的斯文男子。

忍不住的又偷瞄对方一眼，脱胎换骨散确实有着神奇的功效，凤惜身上那些浅浅的伤口全都愈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一个半个，荀听柏心里总算放下一颗大石，他认为像凤惜这样完美的男子，若是不慎破相了，那该是多么遗撼之事。他一直很欣赏凤惜，除了他的美好之外，荀听柏更喜爱的是他不温不火、总是斯文有礼的个性，偶而开个小玩笑，不会因为自身缺陷而自暴自弃，始终乐观、上进，坚强的令人心疼及佩服，荀听柏发傻的望着人，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

「你在笑什么？」身上的剌痛感几乎完全消失，凤惜知道自己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看来他该去巴结、巴结穆神医，脱胎换骨散这等好东西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咦？我在笑？」让凤惜这么一提醒，荀听柏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惊愕的发现自己确实望着对方傻笑，困窖得俊脸通红，庆幸的是凤惜看不见他这个狼狈模样。

「我现在知道你在笑了。」空洞、失焦的双眼却爬满笑意，凤惜喜欢上这个戏弄荀听柏的游戏了，挂剑阁里一直都只有他与凤怜姐弟俩相依为命，如今凤怜嫁入太平府，凤惜虽然说也习惯了清清冷冷的日子，只是寂寞久了，总会想找个朋友说说话，和荀听柏这个认真、老实的男人相处，让凤惜感到自在。

「呃……你先前那是怎么回事？不管我怎么叫唤，你神智似乎不很清醒。」尴尬的抿了抿薄唇，荀听柏怎么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看着他看到出神，口才有些差劲，结结巴巴的转移话题，事实上，这也是荀听柏一直想问明白的，凤惜当时真是杀红眼了，可是江湖上却不曾传说过挂剑阁的少主人有这种疯病。

微微一愣，跟着拧着俊眉垂下头去，凤惜无意识的拨动池水，有些冷、有些凉，只是不知道这是池水的寒意，还是他发自内心的畏惧。

「你……你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没问过。」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荀听柏赶紧解释，他无意打探些什么，更不想让凤惜感到不愉快。

「不，我想告诉你。」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又微微笑着，凤惜觉得轻松许多，独自扛着这些重担真的很累，他只想找个人诉苦一番，虽然不能改变结果，但至少有个人能听他说说话也好，而且他很开心，那个人是荀听柏。

「你知道挂剑阁藏有十三柄名剑吗？」失焦的双眼望向远处，凤惜泡得有些冷了，想上岸却又找不着自己的衣物，荀听柏机警的扶稳他，两人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都有些尴尬的僵了僵，可是立即恢复镇定的纷纷穿好衣物，升起火，坐在边上继续聊着。

「嗯，我听师父提过，不过最令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还是那把子午阴阳剑吧？」小山谷内不乏活蹦乱跳的野兔，荀听柏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烤了只冒着香气的兔子，撕下大片的腿肉递给凤惜，一开始还挺担心这位公子爷吃不惯，不过一向随和的凤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就着火堆边吃边聊。

「是的，子午阴阳剑的威力，确实是厉害无比，御剑天尊之所以能独步武林、战无敌手，凭的正是子午阴阳剑。世人都以为是我爹剑术修为既奇且精，而他也真是如此，再配上谁与争锋的子午阴阳剑，自然无可匹敌，不过……子午阴阳剑可怕的并不是剑本身……。」

「不是剑本身？那是什么？」

沉吟了好一会儿，凤惜的思绪飘向远方。曾经，他也是一名目空一切、自豪自傲的少年剑客，只因为他太过好奇、太过激进，在不对的时候闯入了不对的地方，遇上了那柄神兵利器榜上排行第一的名剑，自那时起，他的人生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脑海中最后看见的景象，便是那柄剑锋半红半黑泛着异光的子午阴阳剑。

「凤惜？」见对方许久不发一语，荀听柏担忧的轻碰了碰他肩膀，凤惜抱歉的笑了笑，撕下一小块兔腿肉送入口里。

「你应该听过，神兵利器是会自己挑捡主人的？」

同意的点了点头，荀听柏尴尬的惊觉凤惜瞧不见他，立即大声的应了一句，后者似乎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开心的笑了笑，毫不介意。

关于神兵利器会选主人这类飘渺玄妙的事情，任何一个善用刀剑的侠士都会深信不已，就像荀听柏的飞翅，旁人使起来总不如他用得顺手，他相信正是这个道理。

「子午阴阳剑同样也有灵性……，不！该说它是魔性！」

「魔性？」

「子午阴阳剑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锋利、削铁如泥，当你握住它时，它能让你领悟到一套天上天下只此一剑的绝妙剑法。」

「就是御剑天尊所创的最后杀招？」

惊愕的猛吸了好几口冷气，荀听柏一直以为那套剑法是御剑天尊所创，谁知道那记最后杀招的剑法，根本就烙印在子午阴阳剑上，一想到这里，荀听柏更加慌乱，这个天大的秘密，凤惜竟然敢与他分享？他就不担心他夺走子午阴阳剑，继而习得那招可怕的剑法？

「你是我朋友，我相信你。」像是感应到荀听柏内心的转折，凤惜浅浅的笑了笑，那名老实的年轻刀客，用力的握了握凤惜的手，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剑法虽然厉害，可是子午阴阳剑本身却保有魔性，初时不觉得，可是愈练魔性愈重，我还不够定力修习这套剑法，偏偏不顾反对硬是练了……。」

「所以你才会魔性大发的杀红眼？」

「是的。……大姐察觉的极快，却也来不及救我，御剑天尊虽然硬是压下了我体内的魔性，可是却使我双目再不能视物……。」

「凤惜……。」

「所以，我入魔未深，还能保有几分清醒，所以才没错手杀死你，只是下一回未必会如此幸运，若有天我魔性发作，你能逃多远便是多远，千万别想杀我甚至想救我，懂吗？」

轻声的提醒，语气中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哀求，凤惜知道自己除非一生一世不动武，否则魔性永远不能根除，他大姐要他封剑便是这个意思，可惜只要在江湖飘遥一日，哪有不动刀动枪的道理？就算退隐山林，凭着他挂剑阁少主人的身份，也别想要有这份宁静。

「不！我不懂，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入魔而不救你？」

「荀兄弟……。」

「别说了！我们是朋友，这便是朋友的道义。」

固执的盯着对方，荀听柏也不懂自己为何会突然感到气愤，凤惜并不是小瞧他，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不希望荀听柏为了自己涉险。关于这一点，荀听柏很感动，却也很为凤惜难过，误入魔道难道就无法自救？荀听柏不相信。

「看来，我们真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我中了摧心掌，剩没几日可活，而你误入魔道，只怕这一生都摆脱不了，如果这回去找纪万年，得不到好结果，我们恐怕得死在一块儿了。」

话才刚说完，荀听柏又为了自己的天真感到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确实是死定了，可凤惜却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活，他只要不动武，魔性并不会发作。看来，是他荀听柏会孤孤单单的死去，不过这样也挺好，希望凤惜平平安安的活着，希望他会记得他这个朋友，清明时节来他坟前浇他一杯水酒。

「生同寝、死同穴？」不知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凤惜语气中难掩一丝丝的期待。他不想真正入魔，结果错手杀害了大姐、姐夫这些他在意的人，能跟荀听柏死成一双，黄泉路上有人相伴，倒也是一件痛快之事。

「嗯，生同寝、死同穴。」微微一愣，荀听柏顺着凤惜的话答着，心底同样有着一丝丝的激动，一样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浮现，能跟凤惜相伴同游阴间，肯定十分有意思。

「好。」开心的答应着，凤惜与荀听柏呵呵的笑个不停，什么摧心掌、什么入魔之事，在这一刹那，全让他们抛到天边远。

挟起一口醋溜鱼送入嘴里，削盈月轻晃着葱绿色的绣花鞋，心情愉快的哼着小曲，坐在客栈靠窗的座位上等待着大忙人纪万年。

这位风波小筑当家做主的富贵公子，虽然说要赶往太平府凑热闹，可是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这里吃吃、那里喝喝，真要到了太平府，只怕也没什么热闹可凑了。

咚咚、咚咚的奔上楼，纪万年满身上汗、气喘嘘嘘，出门外在自然不比家里，鸽子不会自己飞来此地送信，纪万年只得亲自去收消息，而善体人意的肖盈月，点了些地道小菜、温着几瓶酒，等在客栈里。

「呼……如何？」灌下一大口酒，喝得急了呛得纪万年泪花乱转，这里的酒当然无法与肖盈月亲酿的醇酒相比，这提醒纪万年，既然胃口被养叼了，下回若是要出远门，得请肖姑娘连那些酒都带上。

「这里的醋溜鱼片挺不错，你试试。」笑笑的挟了块鱼肉到纪万年碗里，肖盈月知情识趣的从不过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憋不住时，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告诉她。

果然，纪万年筷子连动都没动，又灌了口酒，张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瞄见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走上楼来，机警的闪到肖盈月身旁，后者聪颖的侧了侧身子，将那个鬼鬼祟祟的男子遮挡掉大半个。

「嘘……真龙会馆的庞仲青，这家伙不是个好人。」压低声音，纪万年朝着肖盈月使着眼色，那名慧质兰心的姑娘拢了拢长发，借着这个动作偷瞄了一眼，确实是个浑身透着邪气的男人，纪万年跟这些人打多了交道，难怪看起来也不怎么正直。

假意的吃着、喝着，纪万年及肖盈月拉长了耳朵偷听，他们自然比不上那些武林中人，动不动就能聚集内力的听到老远的飞叶落地声，所幸庞仲青也没有传音入密的上等功力，所以仍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什么梁冷涵、什么浑元太阴极珠及曲家村。

「头儿，你是要我们去追击？」即使刻意的穿着粗布衣裳，想扮做寻常商贾，可是那名与庞仲青交头接耳的男子，布满厚茧的双手，无意的泄露了他是名善使刀剑的练家子。

「不！我只要你们留心跟踪。风吹连檐瓦、雨打出头椽，那个可是诡计多端的梁冷涵啊！表面上他摆出个武功尽失的模样，谁知道他背地里藏什么把戏？把消息放出去，让那些想抢功的先探探路。」冷哼一声，庞仲青跟着冯辰时日久了，自然揣模上意知道了大掌柜动了什么念头，只是碍于兄长身份、武林盟主地位，不好明着来，不过若是东西落在了旁人手里，冯辰大可以明正言顺的替他的好兄弟『抢』回来。

「万一要真让人抢走？」

「那正好！你以为天下间还会有比在太岁头上动土更蠢的事吗？若有人真想在虎口里拔牙，别拦他！」

交待了几句后，庞仲青得意的笑了笑，倒了杯酒喝下，他怎么会不知道纪万年在屏风后头偷听，他想藉由那张嘴将消息传出去，冯辰打算出卖自己的结义兄弟，人毕竟有私心，有了浑元太阴极珠，他庞仲青也可以雄霸天下，又何需唯唯喏喏的在冯辰底下做人？最好这些人闹个天下大乱，他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这人心眼好坏。」等庞仲青走远后，肖盈月拧着秀眉连哼数声，她与纪万年为邻不少时日，听了许多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冯辰跟梁冷涵是结义兄弟之事人尽皆知，那时她就在想，是怎样个优秀、大度的人，才能全心接纳那个比自己年少、比自己声势更盛的二弟，结果她想错了，冯辰的容忍还是有限度，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唉……可惜了，冯辰确实是个人才，错就错在刀皇锋芒太露……。」

「那也不能出卖自己兄弟！」

「唉……名利啊……，真是害人的东西。」

喝了些酒，纪万年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发起愁来？江湖就要再掀风雨了，他应当要高兴的，况且他又不认识梁冷涵，他的下场会如何与纪万年无关，只是……他心底总觉得不舒坦，刀皇不该落得被背叛的下场，他可以风风光光的战死，就是不可以被出卖、被羞辱，梁冷涵象征着这个武林中最光辉、最美好的一面，这个梦不该被打破，尤其不该毁在那些小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