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铰楚脸上微微一红:“你少嚼舌了。”
卫子乔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他从来没看过老大脸上除了皱眉和那种淡淡的笑容外,还有别的表情,真是太稀奇了。老大这二十多年实在是够受的了,换做是他的话,早就不杀人而是自杀了,他还以为老大这一辈子就会那样槁本死灰地过下去,没想到天下红雨,竟然出现能让老大动心的女人,这可不是放几个烟火就能了结的大喜事。他好奇地不得了:“老大,透露一下嘛,大嫂是什么样的人嘛。”
曲铰楚瞪了他一眼;“她还没说要嫁我,你不要又胡言乱语吓跑她。”
卫子乔捧着心露出受伤的表情:“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凶,真的是喜新厌旧,我就知道你有了老婆没了兄弟,不过,这样子了你还肯来接我,真是感人呀。”
曲铰楚面色突然大变。皇帝急着把他和卫子乔孤立都米不及,怎么会派他来接卫子乔?莫非……
他跳起身来,不及走楼梯,竟就从二楼跃了下去,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骑着鸣风飞也似地往京城驰去。
卫子乔反应极快,在曲效楚纵马而去之时,他也跃下了楼,跳上马追着曲铰楚而去,还不忘回头喊道:“喂,陈老四,你带着他们快点跟来!"
一片残垣焦木。
曲铰楚瞪着眼前焦黑焚毁的残迹、踩坏了的药园、断了的秋千他没有发现卫子乔来到他的身边,也没有感觉到卫子乔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眼、他的心,全停留在那片焦土上。
猛地,他狂乱地挣开卫子乔冲向前,疯了似地寻找着他所爱的家人……
直看到河边上大量的血迹,他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满在那片早已暗黑了的血迹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老大……”卫子乔含着泪扶住曲铰楚的肩。他不是为了看这个惨剧才回来的,他是要来看老大的新娘的呀……
“老大!"铁烈冲了过来,扭曲的脸上满是愧疚:“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们。菱烟叫我去抓药,我回来时……”他狠狠地捶着地。这几日来,除了自责和找人,他什么也没法子想。老大把那么重要的人交在他的手里,他却搞砸了……
曲铰楚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颤抖着手抚着地上的血,慢慢地他的手指缩拢,抓起渗着血的土……
是谁的血?谁的……?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把他们还给他!
一口鲜血再度狂喷而出。
向来玩世不恭的卫子乔脸上,首次出现了彻底的惊惶。他的手运气紧紧按在曲铰楚背心护住他的心脉,急道:“老大!你不能自乱阵脚!这只是血迹!你若不镇定下来,怎么救人?"
。
曲铰楚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血,喃喃道:“是我害了他们……”
“曲将军。”
满脸是泪的铁烈和一脸戒备的卫子乔跳起身来,护在曲铰楚身前。卫子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齐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腾风看着始终没有回头的曲铰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我等曲将军很多天了。”
“是你把菱烟抓走的?"铁烈吼道。
这句话震动了曲铰楚,他终于摇晃着站起身来,望着燕腾风:“把他们还给我。”
燕腾风望着那张一向恬淡从容的脸上,布满着恐惧、痛苦和悲伤,他向来刚硬的心也不禁微微动摇:“我没有抓他们,”
“人呢?”
突然间,燕腾风到了舌尖的话,第一次说不出口。他不忍。
生平第一次,他那冷酷的心里有了不忍。
因为,他在这个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他从来设想像过的痛苦。
曲铰楚看着燕腾风,他知道了对方说不出口的答案,刹时,他的心像万箭穿刺般死了。
“为什么……”
“不是我。”燕腾风脱口而出,如此笨拙的辩白,竟会出自深沉机变的他之口!他从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但却不希望背上这么沉痛的指控:“你该知道是谁干的。我的采子得到消息,赶过来救援,但还是迟了一步。风姑娘……背后被砍了一刀,落进河里去了。
打斗间,掉落的灯笼着了火,烧着了房子。”
曲铰楚木然地听着他说着,却无法抓住他说了什么。
砍了一刀?为什么是砍了一刀?
“我的人后来下水去找,但没有找到尸首。那晚湍流甚急,只怕……”燕腾风投有再说下去,他看着表情木然的曲铰楚,手一挥,一个黑衣蒙面人押着一个嘴里咬着布、满身血污、被捆绑的人从林子里走过来,黑衣人一推,那个汉子跪倒在曲效楚身前。
“这个人,你该认识吧。”燕腾风淡淡道:“他是珍芳宫的侍卫马五。”
卫子乔冷冷道:“我们会查清楚的。”
燕腾风知道他们并没有全信,也不再多言,他本意是想救风恋荷,卖个人情给曲铰楚,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来,他可以确定,曲铰楚不会再效忠于燕释了。结果虽然不尽理想,但也算得到了他想要的了,只是,他的心为什么还是沉沉的?在心中低叹一声,他转身而去,那黑衣人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
“……孩子呢……”
曲铰楚嘶哑的声音停住了燕腾风的脚步,但燕腾风没有回头,他不忍再看一眼曲铰楚的神情,只淡淡道:“从头到尾,都没有孩子们出现。”说毕,他脚不再不停顿,扬长而去。
卫子乔点了马五的麻痒穴,冷冷看着他起先强忍的,最后终于痒得在地上打滚,嘶嚎声透过口中的布团,只有模糊的声响。卫子乔直到马五面色发青,全身开始不自主地抽筋后,才拉出他口中的布团,冷冷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拖得愈久,痒得就愈久;放心,一下子死不了的,最能挨的人,就这个样子挨了十天,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熬得过那个家伙?"
马五嘶声喊道:“饶了我……是……是明……珠公……主吩咐的……小……人只……奉命……”
卫子乔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厉声道:“孩子呢?风姑娘呢?"
马五哭嚎着:“没看到孩子……真的没有!那女人……就砍了她一刀……也许没……
没死呢……饶了我……饶了我呀……”
卫子乔把布塞回他口中,任他痛得嚎喊,回头对曲铰楚道:“燕腾风巴不得你和燕释翻脸,说不定风姑娘没事,他只是说得严重了些,你别太担心。”
曲铰楚淡淡一笑,那笑容却让卫子乔打从心里发寒,那还是活人的笑吗?他不自禁抓住曲铰楚的肩用力摇晃:“老大,咱们就抓着这家伙去跟那狗皇帝对质。你不要这样,没找到尸首前,别乱不断语。”
曲铰楚轻声道:“他真的……找对方法折磨我……”
卫子乔和铁烈都是背脊一凉,卫子乔还想再说些什么,曲铰楚却挥开了他的手,轻轻踢了马五一脚,马五身上的麻痒虽消,却再也动弹不得。他抓起马五丢在卫子乔的马背上,一言不发地骑着鸣风而去。卫子乔向铁烈示意,铁烈脱下外衣,把马五整个人从头包到腰,然后两人也跃上马跟着曲铰楚来到宫门外。
曲铰楚不等传报,眼中就像没看到任何人一样直走到御书房,想拦他的人全被卫铁两人给甩到一旁。侍卫中许多人都与曲家军多少有点关系,又慑于曲铰楚的威名,皇帝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刀剑相向,只能一边尽量挡住曲铰楚,一边火速向皇帝禀告。
燕释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听到通报,脸色一沉:“你们是饭桶吗?就算是曲将军,这般无礼,你们就该依法行事!"
“依的是什么法?我还以为燕国除了暗杀,没了王法!"
燕释眯起眼,瞪着闯进门内的二个人,刚才那话显然是卫子乔所说。而曲铰楚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否发现了风恋荷的事。他冷冷道:“曲将军,你这样放纵都不,朕可不能容你。”
曲铰楚看着他,黑眸里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燕释心中惊疑不定。如果他已经发现了风恋荷的事,怎可能这么平静?若是不知道,又怎敢如此无礼?难道,自己错估了那女人在曲铰楚心中的地位?
“皇上纵容子女,又要如何对臣交待?"进得御书房来,曲铰楚终于开了口。
燕释冷冷道:“你是在质问朕?"
曲铰楚淡谈道:“祖宗国法规定,皇上也当依法行事。日前公主派人出手暗杀,皇上要如何向臣交待?"
燕释牵动嘴角一笑:“曲将军何出此育?这等荒谬的指控,可不能空口白话。”
卫子乔冷笑着退后一步,从门外拉进解开包头外衣的马五,押在地上道:“人证在此,皇上还是想想怎么交待吧广
燕释出其不意,吃了一惊,强笑道:“卫将军抓了这人,是何用意?"
卫子乔冷笑:“这位马侍卫,是珍芳官的首席侍卫长,皇上亲封的。难道皇上手下狗奴才太多,忘了不成!"
燕释大怒,拍桌吼道:""大胆!"
卫于乔冷冷道:“大胆?再大胆也比不过皇上,派人去暗杀无辜之人。”
“你……你们随便抓了个人来,就要栽赃?"燕释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呀……”
卫子乔朗声一笑:“皇上三思,咱们可不是就这么三个人来的。您最好再想想,京城禁卫能守住几天的城吧?"
燕释面色大变,登时记起来到京城外的曲家军,那几十人纵然打不进京城,但对军心士气,还有燕腾风……
他沉住了气,对着进来的侍卫挥挥手:“没事,下去吧,”说着和颜悦色地道:“这人说了什么,一定是齐王造了谣,要离阅我们,两位将军可千万别中计。”
卫子乔还要再说,曲铰楚却阻止了他。他黑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燕释,直到燕释受不了转开了眼,曲救楚才淡淡道:“皇上要怎么处置马侍卫?"
燕释清咳—声卜道:“马侍卫作丁什么事?"
“杀人焚屋,他已直认不讳。”卫子乔知道曲铰楚说不出口,因此抢先替他说。
燕释道:“没有找到尸体,也不能证明马侍卫下了手,曲将军,别逼供冤枉了好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指婚一事,朕并没有收回成命。”
曲铰楚面色微微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然后是一片彻底的空无。
他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了。
卫子乔恨声怒道:“你……”皇帝口口声声说不知此事,却一开口就知道没有尸体、知道死的人是曲铰楚的心上人,根本摆明了是在扯谎,表面上是公主下令,实际上宫里那位公主娘娘的侍从,不正是这疑心病超重皇帝的人马?这分明就是皇帝借刀杀人!
曲铰楚不让卫子乔说下去,他望着他效忠了十五年的皇帝,淡淡道:“臣等告辞。”
他不再理会燕释,连礼也不行地转身而去。
卫子乔恨恨瞪了燕释一眼,转身跟着曲铰楚离去。
燕释坐在龙椅上,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发现,曲铰楚并没有像他所想的一蹶不起,还抓到了他派出去的杀手,这一下,他是彻底把曲铰楚推到了燕腾风那一边。
燕释开始坐立难安,心焦如焚。他不知道,曲铰楚接下来会怎么作。
“老大!"曲铰楚面无表情地定在前,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铁烈和卫子乔的呼唤声。卫子乔赶到曲铰楚身前拦住他,劝道:“也许,风姑娘他们只是被抓走了,好来要胁你。”
曲铰楚看着他,唇角带着微微扭曲的笑:“要胁我?人呢?"
卫子乔说不出话来。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这件事早已是凶多吉少,若是燕释或齐王抓了人要威胁曲铰楚,那早该把人活着的消息放出来,这才可能命令得了曲铰楚。事到如今,就算真的不是皇帝假公主之手杀了风恋荷泄恨,也是燕腾风杀了人再栽赃,不论是哪一边,风恋荷都是死路一条……他都能猜到,更何况是曲铰楚?
“老大,咱们会查明白的!到时,再替风姑娘他们报仇。”
曲铰楚笑了:“查明白?报仇?人就会回来了吗?"他绕过卫子乔,缓缓地向前走。
卫子乔心中一凉,他知道……看着曲铰楚的背影……他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他,必须想办法留住他。
他一生最讨厌麻烦,只有老大……只有为了老大,就算是天大的麻烦要他扛,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接下来三日,曲铰楚一切如常。
他依旧派人沿着河去找孩子们和风恋荷的下落,然后待在竹园里写东西、整理帐本、宗卷。
周二等人原本十分担心,但看情形曲铰楚似乎除了少吃少睡,并没有什么反常,众人反而放下了心。
再深的悲伤,都会过去的。周二对贝彦说。
可是,卫子乔知道不对劲。自从那天离开皇宫后,曲铰楚平静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仿佛那天面对焦土断垣的疯狂都是假的。
从来,他都知道曲铰楚外表温文淡雅,面上几乎永远带着微笑,但那颗心里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他看不透的黑洞。在战场上,曲铰楚步步为营用最小牺牲的战略保住士兵,但自己的打法却是不要命永远都是哪里最危急就往哪里去。
他一直知道……曲铰楚是在求死。
或者说,曲铰楚从来没想着要留住自己的命,他把所有人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唯独自己的命,他从来不在乎。
因为,在曲铰楚那像黑洞一样的心底始终相信着,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所以,他才坚持要贝彦和铁烈紧跟在曲铰楚身边,他知道曲铰楚会为了那两个人少犯一点难、少拼一点命,那两个人是曲铰楚的护身符。从那时起,终于曲铰楚的伤少了,命也留住了。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当他听到曲铰楚爱上一个女人时,他有多么高兴、多么安心。因为这样曲铰楚就会有留下来、留住自己的命的欲望了。
只是……他没有想过,如果失去了那个女人……
卫子乔看着曲铰楚把包着军印的黄布和一叠卷宗书简放在桌上,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的事就要发生了,而他只期待他的方法能再救曲铰楚一次,只期待曲铰楚的温柔和仁慈,没有像他的心一样,跟着那个女人死了……
“老大,你去哪?"
曲铰楚拍拍他的肩:“让我一个人静静。”
卫子乔没有再问,任由他一个人走出竹园,然后拦住要追上去的铁烈等人,在他们的耳边低声嘱咐,这是他的孤注一掷。 ,
曲铰楚经过花园时,一身缟素的长公主燕兰玉正在赏花,看到曲铰楚她美丽的眼中升起忿懑:“你又要去找那个死掉的女人?"
曲铰楚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要当曲家的主人,就给你当。”
燕兰玉又惊又喜,强自装作镇定的样子道:“我本来就是曲家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