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熟人在,想去搭个台。”
“那公子您要找的是……”
“我自己去。”
王曦落意识到那声音与脚步往自己靠来,不由抬头瞄了一眼。然这一眼让他瞬间愕然,张著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楚带著七分担忧三分恼怒的神色看著他,见他发愣,心情更是跌到谷底。取下他悬停在半空的茶杯,往嘴里灌光,狠狠砸落在桌上,愠怒道:“怎麽,见鬼了吗?”
杯子砸桌发出的钝响惊醒停滞的思绪。王曦落脸色一沈,面无表情地对赶来的小二道:“帮我饭菜送到房里,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话毕,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重甩衣袖而去。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二十六章
天色渐暗,小二端著热腾腾的饭菜来到房前,意外发现那蓝衫男子仍如雕像般立在走廊上,眼睛不转地盯著紧闭的门缝。
都站了一下午,也真够折腾的。
小二看不下去,起了劝说的念头,但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溜转几下,最後还是打了退堂鼓。算了,别人的事管这麽多做什麽,若是不小心得罪上,到时候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战战兢兢地从杨楚身旁闪过,拍拍门。里面半天没人应答。小二的心眼几乎要提到嗓子上,身旁的男人虽长得随和,但身上散发的强烈压迫感快让他喘不过气来,脚也开始发软。
“进来。”房里终於传出细如蚊蚋的声音。
“是。”小二如获救命稻草,忙要去推门,然而手还没碰到门就被挡了下来。
杨楚敛下目光,依旧盯著门道:“我拿进去。”
“是……是是是是……”扣在腕上的手似乎只稍一用力就捏碎骨头,小二吓得说话都打带著颤儿。饭菜不知何时被拿去,手上束缚除去,小二不敢多呆一刻,抽腿便跑。
杨楚端著饭菜进来时,王曦落正虚弱的靠在桌边轻轻揉额。桌上摊著还未收拾的银针包,地上染著大滩大滩乌黑的血迹。
你这家夥,是要把我的心揪碎了才满意?
“放下就行。”王曦落垂著头,看也没看来人就挥挥手,拖著沙哑疲惫的声音道:“你出去吧。”隔了许久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警觉抬头的瞬间身子已然腾空,被人横抱起来。
身体落入柔软的床榻上。
杨楚坐在床边,俯下身靠近他的脸,仔细端详著。
温和的眉眼在眼前逐渐放大,灼热的鼻息也袭了上来,暧昧在两人间流转。
神智应适才举动清醒大半,王曦落猛然提住他的领子怒道:“你……你为什麽不走?你还这里做什麽?啊?!”使劲地晃了晃:“我让你回杭州你怎麽不听?!”
杨楚没有说话,出奇的平静。待王曦落显出些不耐 ,才提起嘴角,暖暖一笑:“你到哪我便到哪。”
王曦落一听,顿时脸色发青:“你这算是违抗师命?!”
“你不是说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
“你!”王曦落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怒瞪他几眼,泄愤般甩开紧揪的领子,从床上撑起身,咬牙切齿道:“好,你不走,我走!”
“别!”一听到走字,恐惧和慌乱随意如潮般汹涌上心头。难以承受的分别之痛想起就心怯,杨楚固执地将他搂了回来,紧紧摁在怀中,坚决道:“我不会放你走的。”说著,在他光洁的额前印下一个湿润的吻。
他在害怕……王曦落隐隐感觉到身体的微颤,拉开他的头,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麽,但我们是不可能的。”
“有什麽不可能?”杨楚皱眉道:“你以为我是怕死之人?”
“不……”
“我不管!”杨楚端著他的脸,如珍宝般抚过两片薄唇,倾身上前,浅浅含住而後放开,明知强人所难亦要为之:“不要赶我走,你赶不走我。这一路危险,我怎能放心让你只身前去……我保证,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为什麽非要走这趟混水,冒这个险……王曦落苦涩地别过头去,闭上了眼:“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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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杨楚轻笑著,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记,把他放回床後深深凝视他的脸:“师傅,你刚逼完毒,还是先歇会再吃东西,我让小二把饭菜给你热著……我在门外,有什麽事叫我。”
目光太过深情,即使闭著眼也能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王曦落抵挡不住,怕自己会溺毙其中,忙背过身去掩盖自己的心乱。
杨楚朝他的背影多看几眼,才起身端著饭菜合门离去。
临近夏天,天气多变,雨也下得频繁起来。到了夜半的时分,暴风雨又突然袭来,闪电瞬间将窗子刷白。杨楚抱著剑靠坐在门前,对外头的一切置若罔闻。
不多久,房里传来些动静,杨楚微微敛了神,看著紧闭的门,不由好笑,莫非那人到现在还怕打雷?老狐狸平时嚣张得很,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天杀的居然怕打雷。
就在杨楚随他入谷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同样是这般的雷电交加。王曦落嘴谗,每晚都嚷著要吃夜宵,那晚自然不例外。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杨楚就自动自觉去把煮好的东西端过来,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鬼嚎的叫声。
杨楚惊得连夜宵都打翻了,进去查看状况时才发现王曦落拿著大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断颤动,每次雷响时候更是抖得厉害。
“师傅!”上前就要去掀被子。王曦落拽著被子死命不肯。杨楚怕他憋坏,手上施力去扯,终於把被子掀了开来。
恰好这时,又一道雷鸣霹啪响起。
“啊!”一团物体往自己腰上撞去,紧紧勒住。
“放……手,放手!”杨楚腰间生痛,挣扎著要捭开他的手。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王曦落缩在他怀里乱喊乱叫。
“别叫了!”杨楚大叫一声,却被紧接的雷响淹没。
“啪──”
王曦落脸色骤变,放开杨楚的腰,拽过丢在一旁的被子又把自己蒙个紧实。
“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什麽打雷!”杨楚叉著腰,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可是对方哪还有心思听他的话,把头塞到被子里就再也不出来了。
看著那团颤抖的被子,杨楚不由起了怜惜。脱下鞋袜上床,钻进被子里,手脚利落地将他拉下,盖好被子,撮撮双手,运起内力捂住他的耳朵。
“师傅,这样好点吗?”杨楚溜转著小眼,用著唇语道。
贴密的掌隔开了可怕的巨响,王曦落慢慢镇静下来,目光在稚嫩的脸上停留好一会,长叹一声,将小小的身子轻轻拥入怀中。
杨楚不介意他把自己当抱枕,干脆在他怀里挪了挪,找个舒适的位置躺好。过於亲密的拥抱,让他清晰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原来老狐狸也有弱点,以後要好好捉弄他才行,杨楚在心下暗自偷笑,打定了歪主意。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二十七章
次日两人醒後,王曦落第一句话就问杨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虽说窝在他怀里很舒服很温暖,但捂耳的手因长时间保持不变的姿势都发麻了。杨楚揉揉手臂,嘟著小嘴道:“有一点。”
王曦落垂下长长的睫毛,叹息著将他抱紧,郑重承诺:“没有下次。”
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杨楚在心里嘀咕,这家夥还能更嚣张吗?看他昨晚的样子,明显是惧怕到了极点,怎麽可能在短时间内克服。说话不给自己留後路,到时候做不到,不怕被人笑话?而且好不容易才找到老狐狸的弱点,不多整他几次难以解平日捉弄之恨。
可惜天公不作美,自那次暴雨後一直放晴,再加上潜心钻研医术,久而久之,便把这事忘得七七八八了。後来,真有暴风雨来了,杨楚只记得抢收晾晒的草药和修补房子,把王曦落怕雷的事抛诸脑後。
等想起他的事时,杨楚才急匆匆跑去寻他。结果在後院看到了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面如死灰。花了好些功夫将他拖回屋中,扎了几针子才苏醒过来。
“因为我是你师傅。”面对杨楚不解的表情,王曦落只是淡淡地回了这一句。
在以後相处的时日里,杨楚从王曦落无心的闲聊中得知他小时候家变恰逢雷雨天,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落下了阴影。为了不在自己面前重演脆弱一幕,他硬著头皮强迫自己去听雷声,抹杀心底埋藏的恐惧。
然而他越想掩盖脆弱,杨楚就越发对他在意,还隐隐萌生怜惜之情。随著年龄的增长,初次见面潜伏在内心的怪异感觉更为强烈。不是没想过了解他的过往,只是不想让他提起伤心事,那时两人生活安逸,便更没有理由去揭旧伤疤。
但出谷後的遭遇却让自己不得不正视他的过去,而且渐渐发现,在他身上引出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这让杨楚很是郁结。
重物落地的闷响,是凳子倒下的声音。
杨楚微微拧眉,起身拍门:“师傅?”
这一声呼喊过後,房里又静了下来。
杨楚直觉不妥,一掌把门拍开──一穿著绛红衣服的人将王曦落摁倒在窗边,手不停在他身上摸索著似要寻找什麽东西。王曦落嘴中被塞了麻布团,清毒後虚弱的身体无力反抗,被压迫得动弹不得。
身影如风,剑出鞘,直劈对方的颈脉。
那人看到剑的寒光,微惊,旋身将王曦落推开,扔出烟雾弹做掩护後跃窗而逃。
“师傅!”杨楚见他撤离,忙到王曦落身边,拿开他嘴里的布团。
王曦落适才被推时头撞上桌角,昏迷了过去。杨楚拨开他的发一看,还好只是积了些淤血。弯腰把他抱起,朝床上走去。“叮”脚下似踢到金属类的东西。
杨楚敛了眉,安置好王曦落後,折身回去拾起那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把柄上刻著青色莲花的小刀,估摸是那人不小心留下的。飞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各大门派的标记,却没有一个与这青色莲花对上号的。不知道是不是和老狐狸有关,杨楚想了想,便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王曦落醒来时,天已全黑了。杨楚把熬好的参汤端来,本想让他压压惊,结果被他嘲笑说见不得大世面,顿时黑了脸,直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师徒俩小小绊了一下嘴,倒是缓解了之前相处的僵硬气氛。
接过空碗放到一边,杨楚坐到床侧,取出小刀指著上面的标记道:“认识这朵莲花吗?”
王曦落一怔,眉色阴沈下来:“这是青衣教的标记。”
“什麽?”杨楚诧异道:“青衣教的人怎麽会来对你动手?”
王曦落沈吟道:“我和意随救教主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他们对教主都是忠心耿耿。这人要搜我的药去,恐怕是要阻止我们的行动。”
“青衣教里出了叛徒?”
王曦落抚著刀柄上的花纹沈默不语。突然手中一热,发现杨楚握住他的手,不由疑道:“你这是干什麽?”
“师傅,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留下来。”杨楚口气很坚定。任谁都无法看著自己所爱的人日夜身陷险境而无动於衷。如果让刚才那人搜走解药,很可能会杀人灭口,想起便觉心寒。无论如何,这种事情都不能再发生,他必须牢牢看紧他,保护他。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二十八章
“我不想你遇到什麽危险。”王曦落别过头,避开他酿满深情的目光。他担心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担心他。
沈风行的警告犹在耳边回响。失去家人,失去玩伴,千疮百孔的心早已没有足够的坚强再去承受任何一次打击,他不想妥协,怕的是连视如已命的徒弟也保不住。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杨楚固执地捧起他的脸转向自己,逼迫他正视自己眼中流露出的爱恋:“你若坚持要用断绝师徒关系这种蠢方法留住我的性命,我……接受了。”
王曦落微微一怔,张了张唇,想说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这话当时说得绝然,但也只是强迫他离去的气话,在内心深处他从没有否认过两人的师徒关系,因此不舍远超於伤感。然现在亲耳听到对方说出接受的话,一瞬间就像把埋藏极深的痛都挖出来,苦涩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到底是舍不得。杨楚一直凝视他,自然没有忽略他眼底浮现的痛苦,喉间闷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指温柔抚过他的脸:“既然我们不是师徒关系,那……”刻意停顿一下,清清嗓子低声宣布:“我们便是恋人关系!”
“什麽?!”王曦落蓦然抬眼,因过於震惊而无法思考。
“恋人关系。”杨楚眼角带笑,重复了一遍话语,手中微微用力,将他按到床上。准确吮上他的唇,极尽缠绵地探索著。
“放……唔……”王曦落促不防及,等意识到他在做什麽时,湿润的口腔已被软舌强行霸占,而且步步进逼,几乎要舔吻到喉咙深处。
岂有此理,徒弟压师傅,成何体统,颜面何存!
缠绵旖旎时,心心念念清晰的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要是给杨楚知道,定又是气得吐血。幸亏他没有机会开口,杨楚只当他恼火的眼神是情欲的拒绝,反倒更来兴致,加大攻势取悦他。
手隔著衣服在他身上滑来滑去,还探入因挣扎微微敞开的衣襟下,抚著他精致的锁骨。
口腔盛载不住的唾液滑落嘴边,湿了被褥,甚是淫靡。
似要持续天荒地老的吻终於停了下来。王曦落显然还没清醒,一吻结束连唾液也忘了吞,眯著水光潋滟的狐狸眼张嘴干愣著。
杨楚趁热打铁,双手撑在他发两侧,认真道:“王曦落,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人间的天涯海角,地府的望川奈何,我都会跟著你,你逃不掉了。”
清晨,王曦落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摸摸身旁的被子,还是温热的,看来人刚走不久。
养虎为患,如今终於能深切体会这四字的含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这是那个面带稚气,经常愤恨不甘和自己斗嘴的小屁孩会说的话吗?实在太可怖了。
世上没有後悔的药,自作孽,不可活。算了,小鬼武功还不错,有他保护事情可能会顺利些。虽已布置好精密的计划确保解药送到教主手上,可凡事最怕有万一,大意不得。花子渝对他有恩,更何况他手中握有沈风行的罪状。他必须要亲眼看著那魔头落得应有下场,否则他愧对王家一百三十条人命。
磨蹭了好半天,王曦落才从楼上走下来。
客栈门前停著他吩咐要下的马车,可前面打马的却不是马夫。
杨楚坐在马车门前,见到他来立即展开眉眼笑道:“曦落,早啊!”
亲昵的称呼让王曦落听著浑身不舒服,接著又瞥见马夫在一旁直打哆嗦,於是开口问:“这是怎麽回事?”
“这位公子说要为爷架车。”马夫小心翼翼回道。抬眼看向杨楚,谁知撞上一双暗含警告的冷眼,立马大气不敢出一口。心里暗道这公子生得好看,眉如春风,怎脾气那麽不好。
王曦落知道甩不掉杨楚,於是不作为难,取了些碎银子将他打发走。
杨楚跳下车走到王曦落面前,讨好道:“上车吧。”
王曦落冷哼一声,视他透明,直接利落翻坐上马车。坐好後,整整衣服:“废话少说,赶快驾车。”用力一甩车帘子,挡住杨楚飞来献殷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