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醒醒啊!”赵睿辛不顾一切地大喊。
可是赵丞相依旧当作耳边风,不屑一顾。
“思蓉姨娘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妹妹都那么大了,您为什么还要执着以前啊!?”
“思蓉……死了?”听见方才的那番话,赵丞相终于有了反应,他手执喜帕和匕首一颤,语音有些木纳地重复方才儿子的话语,“妹妹?”
赵睿辛一见这法有效,一下子又有了希望,连忙接话道:“是啊,妹妹还在牢里,您不是说要去救她的吗?”
赵丞相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过了片刻后他才继续道:“对,还有她……还有她在,所以思蓉菜不高兴的……”
“爹……?”听不懂他这话,赵睿辛一愣。
可没有待他多想,赵丞相又快步走了出去,他的行动莽撞,而下人和晚辈们又不敢轻易阻挠,因为那双眼里含带的笑意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
刚才遇到的事情,裴逸远完全是一头雾水,正欲询问双亲和凌凤,可双亲却以劳累为由离开了这里,小凌也被奴才们带走,独自留下的凌凤也是遮遮掩掩,显然是不愿意让他知道什么。
“你们说的那个赵丞相刚才为何要叫我等着?”
裴逸远根本不认识他,今天是他第一次和他见面,连他的身份都是后来凌凤告知他的,可听对方的口气,他们似乎已经很熟稔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认错人了。”
“那他把我和谁搞错了?”
“这个……”
“凌凤!”
“哈哈,逸远,不要生气,朕也……”
凌凤打算干脆就装傻充愣,回答个“不知道”,但是话到一半竟然又出事了。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一个侍卫忽然冲了进来。
凌凤见他形色匆忙,便赶紧问:“怎么了?”
裴逸远也是很给面子,当有别人在场时,他从不给凌凤看脸色。
“丞相、赵丞相……他疯了,竟然要劫狱!”
“劫狱!?”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方才还信誓旦旦要裴逸远等着的人,好端端的去劫什么狱啊?
凌凤思索着,若是想要救出淑妃,凭丞相的智慧,又怎么会用这种烂方式?
到底是怎么了?
当务之急,凌凤定要亲自去看看他搞什么鬼,裴逸远也执意跟随,他的感觉告诉他,一切秘密都在丞相身上,他想要知道他们究竟隐瞒了什么!可因为裴逸远看不见,行动速度根本快不了,于是裴逸远让凌凤先走,自己则在侍卫的带领下前进。
当凌凤先行赶到牢里,看见的是令人乍舌的一幕。
狱卒们因为各种原因都守在了门口,而牢内,淑妃的牢门已然打开,赵丞相正与女儿在牢房门口争执不休。
他们的动作十分奇怪,看样子,赵丞相是拼命要把女儿拉出牢房,可是淑妃却是万般不愿的模样,一手死命拽住牢房的木栅栏不肯放手。
“出来,快点啊!不要耽搁我和思蓉成亲啊!”赵丞相吼道。
淑妃泪水满面,不停摇头道:“爹,不要,不要这样……娘不在了,早就不在了……你醒醒啊!爹!”
看得出她十分害怕,她在畏惧丞相!
淑妃以女人的直觉感到了父亲的变化,他的眼睛里以往的慈爱和蔼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疯狂,他已经不是那个温柔的父亲,而是她所不认识的男人。
“你们在干什么?”凌凤出言道。
淑妃一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疾呼:“皇上,救我,救我啊!我爹疯了!”
“……!”
66
听见“疯了”一词,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那个足智多谋,手握大权的丞相竟然就这么疯了,除了凌凤之外没有人知道原因,各个都是惊愕不已。
而这个结果对于凌凤来说也不是非常意外,以丞相对于沉思蓉的深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了害死真正爱人的凶手就是自己,赵伯恩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凌凤不曾想到,居然会那么快……
“丞相……”凌凤的眼里带上了悲悯,缓缓靠近,可是对方早就认不得他了。
赵丞相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淑妃身上,紧紧抓住女儿不放,脸上还带着令人颤栗的笑容。
“走,我们去找思蓉、找思蓉,然后向思蓉道歉……还有说,我要娶他,真的要娶他。”说着他的力道更大了。
淑妃则是完全听不懂父亲的话,哭喊着反驳道:“爹、爹,你放开我啊……娘死了啊!沉思蓉已经死了啊……啊!”
她话还没完,赵丞相却忽然用力把她推倒在一边,眼眸中透出怒气冲着她大喊:“你胡说!思蓉才没有死,他要和我成亲的,还有我们将来的孩子叫惜昭……我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
淑妃已经完全不明白父亲在想什么,倒在地上只能一边哭一边摇头。
“丞相,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沉思蓉早死了,无论是沉思蓉还是沈念卿,他们都不在了!”凌凤出声道。
“……不在了?”赵丞相对于这话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的迷惘与失意令见者不忍。
凌凤咬咬牙,坚持说了下去,“对,不在了!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道?”
赵丞相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倏然一些熟悉的画面的从脑海里经过……
美丽的沉思蓉,在死前的那一刻脸上布满毒疮,仿佛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她的哭喊撕心裂分,口中念道的是她的亲生哥哥。而后又是画面一转,一个下雪的日子里,赵丞相站在了沉思蓉的墓前与她说话,那一天他得到了消息,沈念卿死了,所以他来告诉思蓉,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眠。
沈念卿才是他爱的“沉思蓉”!?
“……!”
突然这个念头闯入了赵丞相的脑中,以前封存的记忆便一下子炸开锅似的在脑海里纠缠盘旋。
“我……杀死了沈……念卿……”
这是第一次,赵丞相向自己的坦诚。
他颤悠悠地伸出手,双手摆在自己眼前,手掌的纹路已显苍老,而在赵丞相眼中,这双手却沾染着洗不去的鲜红。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
凌凤注视着他,他身边的侍卫正欲上前擒拿赵伯恩,可是凌凤阻止了他们。
老丞相在笑,可是凌凤也注意到了他眼中流下的泪水。
“是我杀死了他,是我呀!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真是禽兽不如啊!哈哈……”
“爹……?”
淑妃蜷缩在一边,完全不知所云,她的轻唤声引起了赵丞相的注意。
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望着这个女儿,他笑了,慈祥地笑了。
“我错了,大错特错……”话说着,他缓缓靠近女儿,再一次面对着女儿展开了怀抱。
“爹?”因为父亲温柔的动作,淑妃没有再挣扎,而是乖乖地被他抱住。
“思蓉……我真的是错了。”
赵丞相一手轻抚女儿的发丝,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而他则轻轻抬头,望着前方无人的地方轻声道:“女儿啊……我们是错误啊,都是错误……呵,结束了……该结束了。”他缓缓闭上眼睛,眼眶中的泪水滴在了淑妃的发丝间。
漫长的二十多年,他沉迷在对沉思蓉的怀念中,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事到如今,他真的很想问问:念卿啊念卿,你为何要骗我?
“爹……”
淑妃刚以为父亲想通了,可没想到下一刻,腹部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然后是体内有股热流一下涌上心头,最后到了喉咙口,一股充满铁锈的腥味溢满口腔,她还要说什么,却发现那热流已经沿着嘴角流下,沾在白色的囚服上格外显眼,那是刺眼的血红。
她难以置信地慢慢离开赵丞相的怀抱,低头看去,那把匕首已经刺入了她的腹部,血流不止,囚服的那一块也是被染成了红色。
“爹……为什么?”她看着伤口,含着眼泪低声问道,“你不是……最疼爱……”
赵丞相刺入的是人体的要害,过重的伤势令淑妃说不全一句话。
“是啊……爹最疼爱你了……”
赵丞相说着,又一下子抽出了匕首,这一举动令淑妃的伤势更加严重了。
她的神志已经临近迷离状态,倒在父亲怀里,她还是不明白。
“那……为何……呃!”淑妃这话还未出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拥住女儿,赵丞相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温柔慈爱。
“睡吧,孩子……我们都是错误的……我们不该存在的……”他的动作很轻柔,表情慈祥带着微笑,还有……泪水。
淑妃抽搐了两下,在父亲充满柔情的视线下,缓缓闭上了双眼,不再醒来。
感到女儿没有了气息,赵丞相也停止了轻拍,一手抚上女儿的容颜,两眼渐渐失去了色彩,“思蓉……不要怕,爹偿还了一切的罪孽,也会来陪你的……”
他的语气平稳,看得周围的人不禁汗毛直竖,更有甚者已经不顾地喊了起来:“天啊,丞相真的疯了,竟然把自己的爱女给杀掉了!”
凌凤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这样,正要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处置这事时,赵丞相却慢慢放下了女儿逐渐冰冷的尸体,面向凌凤起身走了过来。
“念卿……”赵丞相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凌凤闻言急忙回头,果然看见是裴逸远跟着侍卫走了过来。
裴逸远听见赵丞相的呼唤声,不禁又皱起了眉。
念卿?怎么又是念卿?他究竟是……?
“念卿!”赵丞相加快了脚步,正欲冲过去。
“快保护娘娘!”凌凤担心他会对逸远不利,连忙吩咐道。
侍卫们一接令,连忙举起手中的长枪围住了赵丞相,可谁知赵丞相没有停步,而是直接撞上了尖锐的枪刃,一时间血花四溅,三柄长枪由各个方向穿透了赵伯恩的身体。
67
抢头贯穿肉体的声音清晰可闻,裴逸远被吓了一条,不禁向前伸出了手。
“凌凤……怎么回事?”
站在他身边的凌凤赶紧上前搀住他的手,皱紧眉头却不发一语。
看着眼前的老丞相的狼狈模样,凌凤不忍向裴逸远诉说他的凄惨。
三柄长枪刺入了他的身体,束缚了他的行动,可是他似乎还没有死心,仍然缓而迟钝地向裴逸远的方向伸出手去,嘴唇轻启,却没有任何声音。
凌凤咬咬唇转过头去,对着侍卫摇摇头,瞬间侍卫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立刻抽出收拢了长枪,再次站回原位。
体内的长枪被忽然拔出,赵丞相身体上的伤口一下子喷出血来,可是他没有迟疑,身体带着伤痛与鲜血迟缓地继续一步一步向裴逸远走去。
他的眼神逐渐失焦,仅凭借着本能朝前看去,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可是那身艳丽的鲜红犹如神迹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卿……念……卿……”赵丞相念着这个名字伸手想要靠近裴逸远。
或许是被他的如此执着给震慑到,凌凤不禁也放松了警备,周围的侍卫们也感到可怕,慢慢向后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给赵丞相。
“念……”
在走道裴逸远身前几步的地方,赵丞相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气,一个不稳便直倾地面,裴逸远也听到了声音,也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去。
逢上赵丞相的倾倒,裴逸远在触碰到他的同时也因为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和他两人一起向下倒去。
“逸远,小心。”
在凌凤的帮助下,裴逸远只是跪倒在地,而赵丞相则是全身瘫倒在地,而头恰好枕在了裴逸远的膝头上。
“我没事,倒是丞相他……”裴逸远刚要让凌凤替丞相看看,忽然一双冰冷的手带着粘稠的触感碰上了他的脸颊。
“找到……了,念……我终于……碰到你……了。”赵丞相嘴角带血,却露出了凌凤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意。
裴逸远闻声低头,虽然眼睛依旧没有焦距,可是赵丞相已经看不清了。
他的手指在裴逸远的脸颊上摩挲着,粗糙并带有沧桑的痕迹,有时会让脸颊很痛,可是裴逸远没有出声,因为他能感觉到,赵丞相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
“呵……我要……娶……”话到这里,他口中又是涌出一口鲜血。
血液沾湿了裴逸远的衣裳,感到了异样的裴逸远不由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赵丞相苍老的脸颊,在摸到他嘴角边的湿润时,他似乎也明白,赵丞相的时间不多了。
感受到了温暖的触摸,赵丞相从心底感到了温暖,他抬着头睁眼盯着裴逸远的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念卿……爱……我爱你……真的……很爱……”赵丞相说着笑着,可眼中的泪水也不断滑落,“可你……为何要骗……我?”
“……!”裴逸远不清楚他们的事,却能够感受到他言词中的悔恨。
“我信你……一直都信你……就算……是你妹妹……我也坚信她就是你……信从不怀、怀疑……因为我不信你会骗……我……可是……为什么呀……”
“咳咳!”赵丞相胸口中一阵翻滚,又咳出几口鲜血。
“但……就算是男人……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我爱……爱着你……这么多年……一直……爱……”
赵丞相嘴角钩起弧度,轻轻微笑,“你呢……你有没有……爱……我……或者……你恨我……害得你家破……人亡?请告诉我……说恨……也无所谓……请你……告诉我……这是……我追求了……一生的……答案。”
话语结束,赵丞相的眼睛也逐渐失去了焦距。
正在他要闭上眼睛时,裴逸远轻柔地扶住了他的身体,而后开口道:“念卿应该是爱你的……可同身为男子,他也害怕被你蔑视,所以他才骗你……所以不要怀疑,念卿也一直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