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继续看着他。
因为他在阿明的心中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天使。给予他救赎的天使。
别走!阿承,别走!
那个封印在阿明脑里的名字,正鲜明地回荡着。
他终于停下那发慌的追逐,眼前辽阔的车站大厅只是一堆陌生的面孔罢了。
刚刚只是自己的幻想?只是自己的奢望?他感受自己眼眶的热烫,他的身体彷如一小部分被抽走般,徒留一种寂寥的气氛,空虚的藤蔓从心脏长出,无穷尽地攀延,精气用光般无力。
何时阿承的份量在自己的心中占得比真真还多?这些影像难不成一直存在?只是自己不愿去察觉罢了。
想守护他,想安慰他,想止住他不断滑落的泪水。
思考着阿承最后对他说的话,阿明的心,动了,犹如注入新的养分般跳动。他知道他这次真的犯下了一个大错。
之前只是想站在一个大哥的立场安慰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陷了进去。
不该与他一起沈沦的,一开始的同情就是错的,不该......喜欢上他的......阿明突然有这样的体悟。
没想到自己是一个如此拙劣的人,阿明责骂自己的迟钝,为什么都没有发觉,他的心像囚禁在地牢,为见不着阳光而苦恼。
但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明已经亲手斩断了与阿承的连系,他再也见不着他了,而他得过着自己所选择的生活。
沈缅在过去是没有用的。
他得忘了他,忘了这种对生活没有必要的多余感伤。就算现在察觉自己的心情也都没有用了,他并没有改变现状的任何力量,也遑论勇气这种不实的东西。
他只能懦弱地在自己心底偷偷掉泪,掩盖已发炎的伤口,隐藏自己的悲伤,然后,努力地忘却,忘了有关那人的所有一切。
如今,阿明的心仍像被什么东西揪住,无法舒坦,只是浑沌的脑袋里,尚有一个残留的影像比较清晰。
★★★
刺眼的夏日正散发着恶毒热力烘炽着大地,带着紫外线的光束从被叶绿素捕捉的网缝中逃脱,笔直地掉落在一片白皙的肌肤上,与遮盖摇晃的树影成了一幅斑斓绚丽的油画。
不知名的树下正有个身影躺着,静静地伏着,像只贪恋睡眠的猫,只见他不舍地在绿茵草皮上翻过身来,南方吹来的徐徐凉风轻轻拂过凝着细汗的鬓角与颈项,他张开眼仰望着绿荫中闪动的光辉,叶枝微晃,耀眼光泽跟着变换。
梦幻的美景呀!他叹道。悠闲让他的心慵懒,他沉醉在这种熠熠摇摆变化的幻境里。
不远处正有个人对他叫着:"阿承,你要去上郑教授的课吧!我们一起走吧!"
呀!刚才吃饱结果就在树下睡着了,阿承抓抓自己的头道:"不想去,你自己先走吧!"
这么大热天里还要窝在狭小拥挤的教室里听着半秃头教授的催眠曲,阿承一想到就觉得恶心,他有点后悔选了那门课。
虽然教室里有冷气的吹拂,但是阿承就是不喜欢经冷气调节过后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不自然的味道。
远方那人已经走近,是阿承同科系的同学。
"我看你这学期大概又会被当很多科,小心毕不了业呀!"那人捶了一下阿承的头就走了,宛如特地过来打他这么一下地。
"要你管那么多。"阿承啧了一声,老实说他还不知道刚才那男人叫什么名字,只是这学期修了几门同样的课便很常看到他。
已经是二年级了呀!阿承随意考进的一所私立大学,似乎没有想像中那样美好,不仅偏僻而且还离家很远,有点古怪的他只好在外找间便宜的屋子,因为他难以想像要是自己住在全是男人的学校宿舍里会发生怎样的事。
太可怕了!大概会喷鼻血而亡,再不然就是哪天可能会发生性骚扰事件,让加害者阿承被学校开除也说不定。
因此,有点离群索居的生活让他有点孤僻,朋友这种角色的人物不多也不深人交往,简言之,阿承成了众人眼中的怪异独行侠,一些众会或是班游都很难看见他的踪迹。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叫什么?"阿承耸耸肩轻声说句算了,顷刻又闭起眼来打盹。
"哎哟,你还在睡呀!"
同样的声音让阿承竖起耳来。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真能睡。"那人的语气还真带了点佩服的意味。
"呀!又是你。"
"足呀!是我,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你们?"
"嗯嗯,联谊呀!有女孩子喔!"就在阿承还在恍惚中,那人一声"走吧!"便将阿承拉走了。
抒情的流行音乐正从音响里流出,服务生正等着阿承这一群吵杂不休的人点餐。
阿承都快听不到对面的女孩正跟他说什么了,他只好装傻对她笑笑使劲地喝着服务生刚端来的玉米浓汤。
一个看似领头的人大声说着:"呀呀,各位,大家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彼此认识认识,那先从我开始好了,我是......"
谁想跟你认识。阿承在心底说着,这人不是他喜欢的型。之后不久便是那个将阿承拉来的人,原来他叫张士刚呀!很普通嘛!阿承在心里下了一个简短的结论。
当阿承把浓汤喝完的时候正巧轮到在他斜对面的长发女孩,那女孩令阿承有点眼热,那端整的五官与秀丽的脸庞,尤其足那只建立的鼻子无一不让阿承感到熟悉。就在那女孩前言说完要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阿承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小琳,你是小琳?"
女孩张眼远望,稍稍有点吃惊:"啊!你是阿承嘛!"
同一时间,众人也都同样地惊异望着这二人。
"一年多不见了吧!过得怎样?"小琳跟旁边的女伴换了位置坐到阿承的对面问着,"你变了好多呢,这次的发型还挺适合你的。"
"是吗?"阿承拨弄自己的短发意味深长地笑着,"那你呢?"。
"我快达目标了,再一年一定可以及腰。"
"哈哈,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问你过得怎样了。"阿承仍在笑着,他没想到这女孩竟还记得那时的话,"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小琳也同意他的话,两人自成了一个小天地聊了起来,从补习班的趣事到现今的大学生活无一不谈。
在愉悦地结束晚餐后,大家也都进行地相当顺利般,已有几个人找好女伴离去了,有的送女孩子回去,有的还想去续摊,大家便都分道扬镰了。
与众人道别后,餐厅门口只剩阿承与小琳还有两、三个正待离去的人。
耳后传来声音:"阿承,接下来你要去哪?"是那个人,阿承听到之前的人都称他为小刚,便顺口说着:"小刚你呢?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嗯,没看对眼的所以还在这。"
"这样呀!我跟小琳要继续晃下去,要一起走吗?"阿承其实有点感谢小刚,要不是他强硬拉他来,阿承就遇不上小琳了。
"不会打扰你们?"
"怎会?小刚也一起来多热闹呀!"小琳笑嘻嘻地说道。
"好,那我们走吧!"
一间以咖啡色原木装饰的PUB,内部桥黄的灯光柔和地散播气氛,不同之前用餐的店,里头播的是古典乐,店里的人虽多,但却只有轻微细碎的说话声。
"好特别的店喔!"小琳与小刚异口同声地说着。
"不错的地方吧!"
"我还以为PUB都是那种吵闹的地方呢!没想到也有像这样的店。"
"是小琳说想来这种地方瞧瞧的,这可是我挺喜欢的店喔!"阿承有点小得意地说着。
"好棒,我也喜欢这里。"小琳开心说道。
三个人在吧台坐好后,老板和蔼地招呼着。
"阿承,好久没看你来了,今天还带了朋友呀!真难得呢。"一抹慈祥的笑容,老板挺着浑圆的啤酒肚说着,阿承喜欢这个接近中年的老板,因为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像足记忆中的父亲,而且这间店不会有些奇怪的客人,阿承可以很放心地在这里啜饮小酒。
"今天那个工读生没来呀?"阿承问道。
"是呀!看样子我又得再雇一个了,好不容易把调酒的功夫都教了,没想到还是跑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耐性也没有。"
"那老板你请我好不好?我绝对会很认真的。"阿承撑着脸颊说道。
"哈哈,要是真请了你我看我地窖里的名酒都不保了,好了,要喝点什么?"
"鸡尾酒就好,今天有女孩子在可不能醉。"阿承转头看小琳道,"也给他们一样的就好。"
"我从没喝过酒呢!好兴奋喔!"小琳雀跃地说着突然转问坐在隔壁的男人,"那小刚呢?"
"我、我倒是有喝过啤酒。"小刚望着他们两人续道,"是高中的时候大家读疯去买来的,我觉得不是很好喝。"
"真看不出来呢,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海量的人,没想到你喝酒的资历这么浅呀!"
阿承说道,优雅地拿起眼前老板刚调好送来的酒,轻轻地啜了一口。
有点酸甜又有点小小的刚辣,阿承随着嘴里咽下的冰凉心情有点凝重了起来,每次喝酒总是会这样,他讨厌等下即将流窜的情感,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并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尽情地与他们两人聊着天,努力笑着。
时光在欢乐中流逝,午夜的灰姑娘是不能待超过十二点的,阿承与小刚送了小琳回住处,三人仿佛有着相见恨晚的感叹。
她对着他们两人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希望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喔!"
"是呀!爬楼梯要小心点,我看你有点醉了。"
小琳笑了一下,说了声"哪有可能"便进了大门。
"好了,那我也要回去了,BYE-BYE。"阿承对小刚说道。他觉得自己似乎喝得还不够痛快,心底正盘算着等会儿再买几罐啤酒来解馋。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嗯,不知道还剩多少钱?可以买几罐呢?阿承想着这两个问题,根本没听到小刚跟上来的脚步,直到肩膀被人从后方捉住他才停步,压在肩上的手掌重量让他震了一下,那力道彷如深深地嵌进了心脏,好熟悉的感觉呀!
不!他一点也不想想起来的。
"别碰我!"他大喊。明明都已经过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可恶!
"你、你怎么了?喝醉了吗?"小刚无辜地问着。
"抱、抱歉。"他拨开小刚搭在他肩上的手,"是呀!看样子我还是快回去的好。"
"我送你好了,你这样挺危险的。"小刚关心说道。
"你不是住学校宿舍吗?我住在外面耶!这样你会绕远路的,不用了。"阿承尽量婉转的推辞,他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有太深入的交往。
"阿承,你一定不知道你喊我的名字时我是多么地高兴。"
什么?这家伙想说什么呀?阿承心里蒙上了危机讯息。
"你在班上也是,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身为班代的我实在是很不忍心看你这样下去,跟班上同学的距离越来越大,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改变你的人际状况吗?我很替你担心呀!"
原来你是班代呀!怪不得这么热心。阿承默默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好不容易今天把你找出来了,看你也是跟开心地跟小琳同学聊着,还以为你有改变了,没想到你还是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
"好了,你说够了吧!"打断小刚的话,阿承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是要继续说这些感人肉麻的话那就省省吧!你说得再多我还是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变的。"装出有点愤怒的模样,阿承心底觉得自己像演员般登台。
阿承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他觉得必须扼止小刚的言行,并且尽量离他远远的,因为小刚是好人,很好的人,他不能靠近这么污秽的自己,他会被他带坏的。
"呀!还是你看上我了,我这人最讨厌罗哩叭嗦的,如果是一夜情那就没关系,我乐意奉陪,不过你付得起吗?"阿承用着高姿态的姿势睥睨着。
"你、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很烦耶,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快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好不好,求求你快滚吧!"
小刚忽青忽白的脸在阿承眼中变得有点渺小,然后渐渐地消失不见。啧,苍蝇,别来烦我啦!阿承甚至在心底扮了一个嘲讽的鬼脸,一点也不在乎他伤害了别人,因为他的本质还是不变,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的人,那恶劣的个性还是牵制着他,不容许别人太靠近,将自己护卫起来,只有他才能玩弄别人的心。
★★★
"喏,小琳的手机号码,我去问来的。"小刚将一张抄了数字的小纸条递给阿承。
天呀!这家伙是没有神经还是没有大脑?上次说的那些狠话竟对他没效。阿承有种遇到比他还厉害的人的感觉。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我希望你能改变、能开心点。"小刚微笑地对他说道:"我看得出来小琳是个不错的女孩,而且你们又挺合得来的,我相信你们能继续当好朋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承用着很冰冷的语气问道。
"上次听了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知道我可能不是你喜欢的朋友类型,嗯,没关系,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的,不过,你要是有困难记得别忘了我,在我心底你还是朋友的。"
这是校园青春喜剧吗?阿承有点不耐烦地低下头,这家伙还真是缠人。
"谢啦!不过,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现在你可以从我眼前消失了。"接下那张纸条,阿承不屑地说着,带着一抹残酷的笑。
这次阿承可以更清楚地瞧见小刚那张发绿的脸,仿佛强忍着疼痛般离去。似乎上瘾了,阿承有趣地看着这一幕,发觉玩弄他是件有好玩的事,他判定小刚是那种有着过人耐力与惊人热诚的人,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因此,他等待着下次小刚新的把戏与花招。
我会照单全收的,呵呵。阿承摊开那张纸条把号码输进自己的手机。
但事实上天不从人愿,从那次起,小刚真的在阿承眼前消失了,这么说似乎不太正确,而是小刚不再主动找阿承聊天,虽然碰面会点头打招呼可是就是缺乏了什么似的,阿承还真有点后悔对他太残忍了,丧失了一个玩乐趣味。
当期中考结东而百般无聊的阿承只好打电话约小琳出来,他想,原来他还是需要朋友的呀!
"阿承,小刚呢?怎么最近都没看到他?"小琳操着她那爽朗的口音问道。
"呀!嗯,他在忙社团的事。"阿承心虚地说着。
"这样呀!那就不好意思拖他出来了,不然我们就可以像上次那样三个人一起玩,真是可惜。"
"是呀!不过来日方长别担心。"
阿承说句安慰的话,他发现其实有人可以陪他聊天说话是件很不错的事,自己的四周犹如明亮温暖了起来,宛如可以从过去沈浸的泥沼中解脱般,他可以忘却掉一切令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的记忆。
同时,自己身上所长满的尖刺也剥落掉,他可以更和蔼地对待别人,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柔软,虽然现在的生活还称不上是美好,他还感受不到那种奢侈的幸福,可是他不再那么悲伤了。
在寂寞时总是会特别地脆弱、特别地感伤,阿承自己也觉得再这样沈溺是不好的,他想要快乐,拥有像以前那样的快乐。豁然觉醒的体悟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望着眼前说话说得很开心的女孩,那笑容真如雨过天晴的彩虹般,那样美丽、那样柔和,散发着阿承所缺乏的光亮。
赫然,他察觉他所需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