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红莲教近几年以来却没做过什么轰动的大事,有的只是几次对他们本教叛徒的追杀。其杀人手段层出不穷,令人发指,就连无辜的老弱妇孺也不会放过。
红莲岛一直与世隔绝,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江湖上关于红莲教的最早传闻来自三十年前,据说是某位武林望族的子弟在一次出游中误闯红莲岛,岛主当时答应放过他们,条件是不许透露关于红莲岛的事情。结果那人破坏了诺言,回去之后大肆宣扬,将红莲岛描绘成一座金银遍地、美女如云的仙岛,一些不法之徒因此起了贼心,率众攻打红莲岛。
那场战争,据说非常惨烈,红莲教的人誓死反抗,双方激战了两个多月,两边都损兵折将,最后还是入侵者被击退了。这件事还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但他们在派出两艘战船试探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行动了,此后也不再过问红莲教的事,当时大家对朝廷的做法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红莲教用丰厚的财宝收买了朝廷,也有人说朝廷是惧怕对方的战力,更离谱的说法是红莲教的人会巫术,说他们给当朝皇上下了蛊。
由于时隔多年,当时的皇帝也早已驾崩,因此真相是什么,再也无法追溯。
朝廷不管红莲教的事,不代表其它江湖人士不在乎。因为那次攻打红莲教的人有一大半是由武林中人组成的,那些死伤者的后人总觉得不甘心。而且,那个泄漏红莲岛所在的人,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其家族有关的近百人都被红莲教诛杀,虽然这事错在武林这边在先,但由于朝廷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当时的武林盟深觉受辱,誓言一定要铲除红莲教这个「祸害」。不过因为财力等各种问题,最后还是没有实行。
红莲教的「邪教」之名也是从那时开始的,红莲教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不过一旦侵害到他们,他们就会用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手段奉还。就连一些出于无意的侵害,他们也不会宽待。
红莲教自从被世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后,也渐渐增加了与外界的接触,其教众也有不少渗入到武林中,因此双方的摩擦也不断增多,影响最为大的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了……
冷铠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要不是师父安长均的关系,他也不愿意加入武林盟的这次行动。武林盟表面看来代表了名门正派,但实际上也光明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武林盟那些人也只是秉持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理念罢了,不是什么宽度为怀的好东西。安长均继续当武林盟主也实属无奈之举,这十年来武林中青黄不接,没出几个有担当的侠士,到处惹是生非的小毛头倒不少,后继无人,逼得他不得不留任。
他与师父早就对武林无望了,一些重大的行动也不大参与。因此,冷铠之就算身怀绝技,也没有在江湖上树立过任何威名。不过,这次的「秘密行动」他不能置身事外。
武林盟想渗入红莲教,掌控他们的一切情报,好找到机会一举将其歼灭。安长均虽然一直极力反对,但还是拗不过那群顽固派。冷铠之非常清楚,武林盟的人嘴上说是要替这些年来无辜死去的人报仇,事实上还不是冲着红莲教的财富去的?
武林盟的人野心太大,完全不吸取失败的教训。安长均不愿意看到一二十年前的惨剧再次重演,在无法阻止他们的前提下,不得不命冷铠之参加这次活动,好及时掌握双方的动向,看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而且,安长均让冷铠之潜入红莲岛,还有另—个目的……
安长均十八年前与红莲教的人相恋了,后来却因为误会而分开。那人当时就死在安长均面前,安长均一度悲痛欲绝。可多年后,安长均才得知世上有一种能让人假死的药。
那人聪明绝顶,安长均觉得他有可能是利用假死来欺骗自己。因此希望冷铠之能调查清楚这件事。
冷铠之越是在这里待得久,就越发觉得那人一定还在人世,但在亲眼证实之前,一切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对方也是红莲教教主家族的人,说不定自己能在这里遇上他。冷铠之终于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首先,是要从裴仕杰嘴里打探关于那人的消息,如果证明对方还活着,他可就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了……冷铠之无法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身份能隐瞒一辈子。总有一天,他必需要回到与裴仕杰对立的那边去。
他们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感情了……
冷铠之在心底轻叹,默默地关上窗户。
◆◇◆
数盏烛火,照耀出一室的光亮。
沉着脸的裴仕杰,正全神贯注地审批着堆成小山的公文。小厮天福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时为他剪灯蕊,磨墨,送茶水。
坐在他另一边的是一名俊美绝伦的青年,他姿态优雅,神情冷漠中带着三份精明。裴仕杰每审阅完一份公文,都要交给他过目,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让另一名小厮接过,放在靠墙的书架上。
夜已深,裴仕杰不停看着外面的天色,月亮就停在他的窗前,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他的表情开始不耐烦起来,语带抱怨地对那青年道:
「舅舅,今天就先到这里好不好?」
裴若玺挑起两道弯弯的眉,轻道:「不行,今天你—定要把这些公文都看完。」
「可是现在是睡觉时间了。」
「看完才能睡,你明天可以晚一点起来。」裴若玺严肃地说。
「舅舅,我晚睡不要紧,可要委屈您老人家陪我就不好了。」裴仕杰不正经地说:「您看啊,您娇嫩的皮肤都出现皱纹了,都是熬夜害的。」
裴若玺微笑着说:「难得你这么关心舅舅,不过不要紧,舅舅现在孤家寡人的,就算皱成梅子干也不会被人嫌弃。你还是乖乖看你的公文吧。」
他说完还故意摸摸裴仕杰的头,对方不忿地嘟囔几句,还是只能认命地看公文。
裴若玺边审查他批阅过的公文,边问道:
「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想跟哪位美女共度春宵啊?」
「什么美女?你说你塞给我的那些猪八戒?」
「嘿!你这什么话?那几个侍妾可都是舅舅我从附近方圆四百里以内的村寨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绝对比得上那些什么花魁名妓的,你还敢嫌弃?」裴若玺拍桌子。
「好啦,我知道舅舅眼光好了。」裴仕杰不想浪费时间,一个劲地埋头看公文。
「哼……我听说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你是急着回去见他吧?是不是啊?」裴若玺语带暧昧地问。
裴仕杰皱眉:「你都知道了那你还问。」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而已,还以为你会稍微掩饰一下,哼,想不到你还挺磊落的。」
「干嘛不能磊落啊?带男人回来又怎样?」裴仕杰满不在乎地问。
裴若玺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他蓦地凑近他问:
「喂,做了没有?」
「什么做了没?」
「还给我装傻,你是三岁小孩啊?」
「干嘛?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什么都还没做吧?」裴若玺不可思议地扫视着他全身。
「喂,舅舅,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做没做的?」
裴若玺无限同情地拍拍他。「看来你还是没有开窍,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做之时自然做。」
裴仕杰当他在语无伦次,也无限同情地说:「舅舅,看来您真的累坏了,来来来,去睡吧……」
「别想!」裴若玺喝道:「给我把这堆都看完了才能睡!」
「切……」
「对了,你带回来那人叫什么?」裴若玺忍不住问道。
「铠之。」
「姓『铠』?很罕见哦……」
「不是啦,他名字叫铠之。」
「那姓什么?」
「姓什么……没有问。」
「你怎么可以这样?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全。」
「他没说嘛……」
「他干嘛不说?」
「因为我一开始也没告诉他我姓裴。」
「那你干嘛不说?」
「我那时候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教主啊,这样多没意思……」
「哦……」裴若玺思索着:「你是因为想隐瞒身份,所以不告诉他你姓裴,那么,他不告诉你他姓什么,是不是也在隐瞒什么呢?」
裴仕杰心中一紧。
「不会吧……他没必要骗我啊……」
「世事难料,你还是谨慎一点吧。」
「……」
第四章
一大团乌云聚集在山头上,似乎没有要飘开的意思。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阴阴沉沉的天空就下起了小雨。
烟雨笼罩着苍翠的山神岭,如同一副美轮美奂的水墨画。
冷铠之醒来不久,就被兴致勃勃的裴仕杰拉到池边的凉亭里,说是要跟他对弈。冷铠之表明:
「我不会这种东西。」
「没问题啊,我教你,很容易的。」
泡上一壶花茶,摆上几分小糕点,两人面对面坐在石桌旁。裴仕杰简单地教了他一次,双方各自取了棋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下了起来。
「对了,小之,你姓什么的?」裴仕杰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姓金。」冷铠之说出自己的假姓:「村里的人一般叫我阿金。」
「你叫『金铠之』?」
「嗯,是啊……」
「念起来有点拗口。」
「是吗?还好吧……」
「你老家在哪?」
「在洛城的潭乡……你干嘛问我这么多?」
「我想多了解你啊。」
正说着,一名青衣美女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缓步走来。一名丫鬟给她撑着伞,另一名则双手捧着一个食盒。
冷铠之好奇地看着她们走进来,那美女对裴仕杰微微欠身,轻唤:「教主……」
裴仕杰不甚在意地应了声,目不斜视地盯着跟前的棋局。他态度冷淡,青衣美人有点难堪,她堆着笑脸道:
「教主,妾身知道您喜欢吃一些特色小食,所以特意为您做了我家乡的特产……」
捧着食盒的丫鬟立即将小食呈上,裴仕杰懒洋洋地瞟了一眼。
「这什么?」
「莲蓉芝麻球……味道很好的,教主您试一下吧?」
「知道了,放着吧。」裴仕杰挥挥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
那美女还想说什么,见裴仕杰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她委屈地抿了抿唇,告退后便走了。看得出她已经费尽心思在讨好裴仕杰了,冷铠之有点不忍心地看着她们走进雨帘里,直到裴仕杰催促道:
「小之,轮到你下了。」
「哦……」冷铠之这才落下一子。
裴仕杰随手拿起一颗芝麻球咬了几口。
「不怎么好吃嘛,还比不上你做的。」他将吃剩的扔下。
「至少是人家一番心意啊……」冷铠之心里总觉得介意,他试探地问:「刚才那位……是你的妻子吗?」
裴仕杰露出被咽到的表情,皱眉道:「妻子?别开玩笑了。」
「呃……不是吗?」
「只是侍妾而已,我才不想要个妻子绑手绑脚的。」
「以你的年纪,也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吧?」
「我什么年纪?我才十八岁。」
「啊?你才十八岁?」冷铠之颇为惊讶,不过看他的心性,也对得上啦……可是,他感觉裴仕杰只有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特别稚气,面对其它人却表现得非常冷酷阴沉。「不过十八岁娶妻也很正常啊……」
「是吗?那你几岁?」
「我二十四,准确来说……应该是二十五了。」
「啊?原来你比我大这么多……我以为你跟我同龄呢……」裴仕杰顿了顿,忽然问:「你该不会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我没有。」
「这样啊。」裴仕杰松了一口气。
「不过……」
「不过什么?」裴仕杰又紧张起来。
「没什么了……」冷铠之觉得自己不应该向他透露太多自己的真心。
「别说话只说一半啊,到底不过什么?」裴仕杰追问。
冷铠之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叹了叹气。
「别唉声叹气的,快说啦。」
冷铠之苦笑—下,最终还是告诉了他:「长辈们有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本来打算我满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亲的……不过我离开家乡太久,大概对方已经等不及,嫁人了吧……」
听他语带惋惜的样子,该不会是很喜欢那个对象吧?裴仕杰满脸不悦地瞅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怒气是从何而来的。
「你可惜什么啊?不就是女人而已吗?」
「没有啊……我只是感叹一下……」
「别感叹了,来,快下棋。」裴仕杰啪地下子,这个话题也就结束在此。
下了大半天的雨,一直在将近黄昏的时候才停了。人们没能感受到多少阳光的温暖,黑夜已经降临。
吃过晚膳,沐浴过后,冷铠之坐在床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书。
他回想起白天时与裴仕杰的交谈,发现自己完全没能从对方身上探问到什么情报来,反倒是透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跟裴仕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对方牵引着他,自己好象毫无主见似的,他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会不知不觉地跟从。
这样下去,实在不妙啊……
冷铠之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一群人从门外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提灯笼的男仆,跟在其后的,正是白天给裴仕杰送芝麻球的那名侍妾。她由一名丫鬟陪伴着,身着浅紫色的纱裙,脸色红润,头发还闪着水泽的光芒,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他们从冷铠之住的厢房前经过,走进了裴仕杰的卧居内。
看来那位侍妾今晚是来陪寝的……冷铠之心想,他心里泛起隐隐的酸意。算了,与他无关。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关上窗户后,吹灭烛火便上床睡觉了。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眠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又把他惊醒。对方刻意压着脚步,可冷铠之还是察觉了。
是谁?他全身紧绷,不过从气息来看,对方并无杀意。他继续闭上眼,保持睡着的姿态。
那人走到他床前,蓦地压在他身上。
「喂……铠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铠之缓缓睁开眼。
裴仕杰拉着他起来。「起床了,别睡了……」
「干什么?」他现在不是应该正与那名美丽的姬妾共度春宵吗?怎么跑来这儿了?冷铠之纳闷。
「去玩啊,快点。」裴仕杰主动帮他披上外套。
「三更半夜的去哪玩啊?」
裴仕杰已经动手帮他把鞋子套上了。「你先别管,跟我来就对了。」
冷铠之被他拉着走出去,小厮天福牵着裴仕杰的坐骑「小黑」在外头等着。两人上了马,从红莲殿的后门出去,沿着山路跑到了山神岭的另一侧,最后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树林中有一座非常高的楼房。
两人下马,裴仕杰背着一个包袱,从那房子门外拿起一个已经点燃的烛台。
「跟我来。」裴仕杰亲昵地牵着冷铠之的手,拉着他走进屋内,走上一条陡峭而狭窄的木梯。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冷铠之困惑地跟着他上去。
那楼梯长得吓人,两人拐了数十个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顶。顶楼是一个开阔的露台,冷铠之刚走出去,就被一阵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他眯眼细看,一轮饱满明亮的满月就在眼前。
「哇……」冷铠之不由得低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美的月亮,仿佛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一般。
远处的山脉在月光的沐浴下呈现出青紫色,仿佛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晶石,树木宛如翡翠般镶嵌在山上。月亮周围分布着几点星光,天空如同一块在微微舞动的深蓝色丝绸。
冷铠之正看得出神,裴仕杰已经走到露台另一边,他将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美酒和下酒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