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还和他喝过酒!你福分真好耶!”福刚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了闪,在黑色脸庞上显得更加灵动,“你都不知道,我见过他三次,他每次都只是踹我的屁股,从来不请我喝他的酒。师父说,喝他的酒能看见前尘后事。我特别想知道自己以前是怎样的。可惜……咦,那你不是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了?”
李辰见他好奇,便将自己的梦告诉给他。福刚听着听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他说道:“那镜子应该是混天幻境,是收藏天地至阴至阳之气的地方,如果你是龙,又在水的那一面,你应该是至阴之兆,可是,你冲破阴面,将化境全都变成红色,那表示你转为至阳之体,龙由至阴转为至阳,就会升腾,可是你却堕落为人,我想,恐怕是因为你心中有所牵挂的缘故。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那个童子可以走进混天化境呢?难道那只是他的影子?”福刚使劲咬着嘴唇,一副拼命思考的样子,“哎呀,哎呀,想不明白了。反正你这辈子是来跟那个童子了缘分的!知道了吧!再说这个事情不要紧,要紧的是无花现在被九尾红狐缠上,要是找不到我师叔,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无花被九尾红狐缠上了?”李辰忽然想起以前在长安无花化蛇的时候,中途不是就有红狐出现吗?看来这并非偶然,那狐狸一准很早就盯上无花了!李辰眼前忽然又闪现出在升龙潭中和无花在一起的那个男子的影像,莫非,那就是九尾红狐幻化的人形?他一把抓住福刚的手,大声问道,“那无花他不是很危险?”
“是啊。他跟九尾红狐在一起,不危险才怪呢!”福刚声音越来越大,“啊,啊,你掐疼我了。”
李辰听他叫疼,慌忙松手,想不到已经在福刚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红色指印。他一拉福刚,说道:“走,我们去救无花去!”
“不行,你跟我去了,也不是那个有五千年道行的狐狸精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有元灵珠!”福刚连连摆手。
“那你告诉我,无花他现在在哪里?我自己去。”李辰又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哎呦,哎呦,干吗这么大劲?知道你关心他!可是我告诉你,不就是让你去送死吗?”福刚被抓得生疼,可是依然坚持。
“我会洗梦剑诀,这是当年天罡道人灭魔的绝招。”李辰握紧了青玉剑。
福刚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把李辰:“想不到,那个身居化境的天罡还给你传了洗梦剑诀!那无花有救了!走,我们赶紧去昆仑山!”
昆仑山?李辰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天地苍茫、白雪蔼蔼的景象。无花,你一定不要出什么事儿啊!
第廿一回 红狐
长空落碧,黄沙万里,一个破落的小屋里,无花慵懒地抬起头,透过窗户望着晴朗的天空发呆。刚刚昏昏欲睡的时候,依稀耳边听到李辰的呼唤,那声音那么急切眷念,让他的精神不禁一振。
不知道哥哥他现在怎样了?幸亏这次报仇他没有在我的身边,要不然他又要为我担心了。无花懒懒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臂上青色的血脉发了一阵子呆,慢慢地,倦意席卷上来,他蜷了蜷身子,睡着了。
红袖从屋外端进一碗水来,见无花睡着了,便没有惊动他,将水放在地上。他伫立着,久久地凝视着躺在草垛上的无花,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屋外的天空,慵懒地伸了伸胳膊,从怀中掏出一块朱红色的绢帕,打开来,一颗滚圆的珠子闪着白光。他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无花,又叹了一口气,将珠子收了起来。
无花在草垛上转了一下身子,低低地叫了一句:“胡哥哥。”
红袖眉头一转,正待无花说话,听半天没动静,知道是他的梦话,心口一宽,脸上浮出一丝平淡的微笑。他坐到无花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不再穿着道衣的他现在是那么可爱,那黑亮浓密的眉锋,修长卷曲的睫毛,小巧玲珑的鼻子,缨红玉润的唇吻,介乎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混沌气质,竟是让自己怎么也看不够。他不禁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颊。无花却轻声叫道:“哥哥。”
红袖伸出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他知道,哥哥这个称呼不是指他,而是另有其人。他不免有些生气,唇边一翘,浮出一道鬼魅般的微笑来。无花忽然左手一抖,抓住他停在半空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句:“别走,哥哥你别走!”红袖厌烦地一甩手,无花翻身醒了,叫了一声:“哥哥——”看到眼前竟然是红袖,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了句:“胡哥哥,你回来了?”
红袖点了点头,将水递到他唇边。无花捧起来喝了一口,放下了,有些歉意地说:“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报了父仇。本来应该是我谢你的,倒要你来照顾我。”
红袖笑盈盈地一摆手:“傻瓜,我们还分什么彼此。这是我愿意的。再说,最后灭掉无名灯心,还不是靠了你的阴阳翻天掌?”
无花摇头:“要不是你和福刚帮忙,恐怕我现在已经被无名怒火化为灰烬了。”
红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你傻你还不信。有我在,你是不会死的!”
无花被他一逗,笑了,回想起那天月牙泉大战的情景,现在这么惬意的感觉,真是难得。
敦煌,这个大周朝的西北边陲小镇,曾经几易其手,回鹘、匈奴、吐蕃都曾经是它的统治者,而如今落到大周的手上,也不过才三四年的时间。不过,无花对这些纷乱的战事和权力的更迭都不太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里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广袤的大沙漠中,骑着骆驼来到这个用沙子和石块堆积起来的城市,无花看到的是吐蕃人的银饰、波斯人的玛瑙、汉地的丝绸书卷、回鹘人的酒,这些各地各式的商品在这里被大声地叫卖着。无花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拣起那个,有时候往往是怀里抱了许多,还对商人摊子上的其他东西感兴趣。红袖想给他买,不过他没让。因为他觉得,做自己钱袋的人,应该只有那么一个。这个也许就是他自己的一种固执吧。每每想到这个,他总是会神神秘秘地笑起来,而这就会让红袖有点恼火。
他们照例住进了敦煌最豪华的酒家。不过,在无花的坚持下,红袖掏了双份的钱,因为要的是两个房间。不过,红袖有些不甘心,他说:“无花,明天可是要有一场大战,晚上你不需要我帮你按摩按摩,松松筋骨?免得你太累,睡不好。”
无花一个劲儿地摇头,连声说:“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晚上我保准睡一个好觉。明天我肯定比你要精神!”
红袖见他坚持,无奈地一笑:“哈,那我只好找别人去玩去了。”
目送着他离开,无花回到屋子里,收拾了一下。不久就听见楼下大厅里一阵奇妙的音乐声。他好奇地推开门,隔着楼梯栏杆往下望,只见大厅里已经站满了人,那些乐师们有的弹着胡琴,有的吹着羌笛,鼓乐声声,充满了异域的神秘情调。红袖踮着脚尖,在中间空场里欢乐地起舞,一抬手,一投足,都似乎一朵绚烂的红色花朵在绽放。而他的眼睛像闪闪发光的黑珍珠一般,顾盼生姿。围观的人们热切地欢呼着,两三个回鹘少女还兴高采烈地加入到他的舞蹈中来,整个大厅的气氛顿时达到了沸腾的顶点。
无花摇了摇头,笑他太胡闹,不过也很羡慕他如此乐观的心态,转身回屋去,躺下休息的时候,忽然觉得那舞蹈异常熟悉,仿佛什么时候见过。不过,他马上又告诉自己:反正红袖的很多事情我总是觉得很熟悉,也许,这真的是说明他跟我有缘分吧,但是,这个缘分也真的就仅限于朋友之情罢了。他翻了个身,想着明天终于可以报父仇了,心里不禁一阵激动:真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报了仇,我就可以到昆仑山去救我的母亲了!唉,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好不好?被囚禁地活着,滋味儿一定不好受的!真希望能早点见到她。这么想着,他慢慢地睡着了。
一觉天亮,无花和红袖骑了骆驼,一路奔驰,赶往鸣沙山。沿途黄沙万里,蜿蜒得像风神的一首即兴舞衣曲,偶尔远处会有一两枝刺棘,脚下也有蜥蜴、蜘蛛之类的小动物爬过。无花的白衣和红袖飘红的长衫就这么在沙漠中急急地掠过,仿佛两朵盛开的仙人掌。忽然,远处有一泓清澈碧蓝的湖水,像月牙般镶嵌在沙漠的黄色中,湖边长着翠绿的青草和低矮的灌木,它的西北角是一座连绵起伏的沙山,有些强劲的晨风在山顶掀起一层层稀薄的沙雾,仿佛不知名的渔者向着湖水抛出大大的网。无花转头看了红袖一眼,红袖一点头。看来,这里就是鸣沙山和月牙泉了。
无花和红袖下了马,忽然,他们身后的砂土噌地暴起,还没等无花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慌忙翻掌要打,却听耳边跟着说道:“哎呀,无花,是我!”
无花转身,原来是福刚,光光的脑袋不知怎地,居然晒得黝黑黝黑的,无花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他见福刚疑虑地看了看红袖,便互相介绍道,“这是胡红袖,我的朋友。这是福刚和尚,就是我跟你说过陪我去取玉珊瑚的那个。”
红袖想不到福刚会出现,微微有些尴尬,点头微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毛腿福刚师父。”
福刚听他夸奖自己,心里微微有些欢喜,不过又打了自己一巴掌,脸色顿时变得黑红黑红的。他见无花和红袖都愣了,就咧开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大虎牙:“我在练不动心,如果心念摇动,我就要自己打自己一下。这个多亏上次无花你教我的!”
上次?无花一想,哦,就是想把我……哼,想不到他还真当作教训了!无花大声问道:“好啦,你练就练吧。快告诉我们,你到底在这里干吗?”
福刚低声说道:“别嚷嚷,让那妖精听到就坏了。”
大家一听妖精,立刻明白了福刚也是到这里来守候探花金鱼的。无花朝他点点头。
福刚说:“上次让这探花金鱼逃了,师父说除恶务尽,所以我千里追踪,总算追到这儿来了。不过,这妖精似乎跟另外一个什么妖精搭伴了。虽然我觉得那妖精不起眼,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我伏在沙里守了十天,好摸清他们日常来往生活的规律,找个时机下手。”
“幸亏你没下手。那妖精叫无名灯心,妖力要比探花金鱼更强。”无花赶忙道,他瞅瞅福刚的黑脸,微笑道,“怪不得你这么黑,原来伏在这儿晒了十天!”
“呵呵。”福刚傻笑,点头,“不过今天那个无名灯心不在。等一会儿探花金鱼会上岸吸收日华。所以我打算今天动手!咦,倒是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也要杀了他,报我的杀父之仇!”无花双手握拳,恨恨地说道,“不过,幸亏你学那个林墨然潜伏探察,要不然我们等会儿还真不敢贸然动手。”
“什么?那妖精杀了你父亲?”福刚一愣。
“嗯。他十几天前毁了我们升龙潭,杀了我父亲!”无花从怀中掏出那片从阿宝爪子里找到的蓝色鳞片。
福刚瞅了瞅,点头:“这个的确是我们见过的他的鳞片。那等会儿我一定帮你狠狠揍他!不过,我要跟你说明白,那林墨然很可能是另外一只大妖精九尾红狐假扮的!”
无花和红袖齐齐一惊。无花疑道:“不会吧!”
“应该不会有错的。上次我送师父离开长安觅地休养,跟师父谈起我们取玉珊瑚的经过。我师父说,十年前,佛印法师带着弟子林墨然追杀九尾红狐,红狐使尽狡计色诱林墨然,结果佛印法师耗光了法力,林墨然却跟随红狐消失无踪。所以,那个帮我们打败探花金鱼的林墨然其实很有可能是九尾红狐假扮的!”
无花问道:“那为什么狐狸精要帮我们打败探花金鱼啊?”
福刚点拨式地卖关子:“你想想!”
无花一拍他脑门:“现在谁有心情想这事。快说!”
福刚点头:“你让我说,我只好说。不过这样多没乐趣啊。答案是,九尾红狐为了消灭异己的妖力,称霸妖界。你别忘了,他最后拿走的那颗元灵珠,是可以增长法力的混天珍宝。师父说,这珠子原先是天罡真人的龙骑白辰所有,只是二十年前白辰冲破混天化境,元灵珠才沦落人间。”
“想不到是这样!”无花恍然大悟般地缓缓点头。
红袖见两人说得正欢,他只是袖手旁观,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正说话间,忽然,远处的湖面荡漾起了细碎的波纹,接着像煮沸了似的从中间往四周冒出巨大的泡沫。三人都知道,这是探花金鱼要出水了!他们连忙躲到沙丘背后。
缓缓地,湖面升起了一个巨大的莲蓬,这莲蓬遇着阳光,就缓缓地舒展开来。无花的心随着那莲蓬的展开而跳动不已,连手指甲扎到手心里也没有觉察出来。红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花转头见他微笑着向自己示意不要太紧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转头,只见那莲蓬已经完全舒展开了,中心躺着那白发蓝衣的妖精,仿佛刚刚睡醒一般,朝着太阳舒展开身体,蓝色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了。他舒展着双臂轻轻地舞动起来,顿时,莲叶的七个叶角分别顶着一颗巨大的露珠,冉冉地升到半空之中。太阳的白光透过那七颗巨大的露珠,竟都只折射出极蓝色的一道光线,这七道光线汇聚一处,直直地射进那妖精的额顶。
“动手!”红袖在无花背后一推。
无花冲天一掌,翻天雷向妖精的身体击打过去。红袖的那把红色宝剑也凌空飞起,直射妖精的天灵。妖精听得风声,忽然双脚一点莲蓬,腾跃到了半空之中,顺势将掌风和宝剑一一躲过,他双臂急急催动,七颗巨大的露珠像雷光般飞射过来。福刚不敢怠慢,一招玉阳指连续打出,只听呲呲一阵乱响,那七颗露珠在半空中炸开,化作细碎的水尘。无花趁势将翻天雷再次打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掌风竟掀动了湖水,水雾铺天盖地地向妖精席卷而去,渐渐化作巨大的龙头,那张开的大嘴似乎就要将妖精吞没——
妖精忽然扭身,嘴一张,一道深蓝色的光网将龙头生生兜住,嘴一闭,那网竟将龙头切碎,重新化为水珠,纷纷落到湖中。那妖精立到莲蓬之上,指着红袖怒道:“你这家伙,不要欺人太甚!今日的蓝炎不复昨日,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红袖捡起宝剑,还没回应。无花先抢先骂道:“你这妖孽,为何毁我升龙潭,杀我父亲?!”
“升龙潭?”妖精蓝色的眼睛一转,笑道,“你小子说的是金鲤池吧?那鲤鱼是上好的美味,能长我百年法力,失了元灵珠,我自然得有补偿。否则不是让这家伙称心如意!?”他转头又怒目指着红袖。
红袖笑道:“蓝炎啊蓝炎,我的心意很简单,就是帮他们杀——了你!”红袖将那杀字拖得老长,忽然右手红剑舞花,将剑一推,这剑花就像一朵血色的玫瑰般升向那被唤做蓝炎的妖精,他正待躲开,红袖左手一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似麝非麝的香气。
蓝炎闻到这香味,大喝一声:“你还用这招?!”手掌往下一拍,身体暴升三尺,躲过了剑花,而掌风顿时溅起无数水花,将那香雾完全涤尽。他重新落到莲蓬上,哈哈大笑着:“红袖,你这骚狐狸精,你以为用过一次的招术对我还会有用吗?”
什么?红袖他是狐狸精?无花和福刚不禁一愣。福刚本来初见红袖就觉得他有些眼熟,这下仔细瞅他,果然,先前那林墨然的气质不是跟他十分相仿吗?他赶紧退开,拉着无花喝道:“哎呀,他一定就是那假冒林墨然的九尾红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