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就别逃————雪的种子

在撵走岳轻寒之后，余子非才得以安静下来。可是脑子里还是很乱。不时想起刘小亭娟秀的字迹，想起她被自己拒绝时慌乱的神情，想起她跳下去之前那个隔着雨幕的笑容，想起那蔓延开去的血迹。然后，心脏窒息般的疼痛。女孩用这样的方式或许就是报复吧，否则她不会在跳楼之前，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这个秘密；或许，她只是想制造一些混乱，让余子非即使不爱她，也能永远记住她，记住这个因为自己而死在少女年华的女孩。

女孩的报复成功了。自己已经坠入深渊，余子非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丝解脱的感觉。很奇怪，在他发现自己的性向之后，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当一切揭露，他反而释然。可是，苏瑞风呢？

只不过是一年之前，有阳光笑容的青年就这样走进自己的生活。还记得第一次之后，他的逃避，他本就不是这样圈子里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他那时的话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那时那么激动地执着的说：“我喜欢你！如果喜欢你就是gay，那么我就是了。”连他那时的眼神，都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甜蜜。

可是，现在变成这样的情形，那么他们之间，会何去何从？坐在空旷的客厅里，余子非感觉到空虚，身边没有了那人的温度，很冷。打开电脑，却不知道要干什么，失魂落魄，连晚饭都不记得有没有吃了。

千千里只有两首歌，他喜欢的《迟到千年》和苏瑞风喜欢的《小情歌》。很喜欢看苏瑞风拥着自己黏黏糊糊地哼唱着《小情歌》的样子，眼睛里都是笑和爱，彷佛唱着歌，幸福便会是永远。而他有时候会取笑说：“你的声音没有吴青峰那么雌雄莫辩，所以不好听。”然后，苏瑞风就会捏起喉咙来唱，惹得两人笑成一团。那么快乐的笑声似乎还会在耳边时时环绕。可是拥抱着的人呢？呵，果然还是适合听《迟到千年》啊。

只是你迟到一千年

黄昏后就不会有夜

发间在印象中被蔓延

你说你放弃了八月

其实不需要蜻蜓点水

打昏自己食髓知味

吞了你用力一口下餍

捧起碗在倥侗增添

歌声就在屋子里流淌，一遍又一遍，余子非望向墨黑的天空，有数点荧冷的星。

同样望着天际的还有苏瑞风，他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卧室。坐在床边，拉开窗帘，看着屋外的夜幕。他在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个可怕的事件，甚至如果没有这个偏执的学生，那么此刻的他是不是和余子非在他们的小窝里，做着可口的家常菜，让余子非尝尝他进步神速的手艺，然后缩在被窝里看余子非喜欢的恐怖电影，自己便可以趁机搂紧他，顺便上下其手，夜的寒意也就消融在满室的春情之中。

可是，这样的夜里，自己却被锁在家里，得不到余子非的任何消息。

他被押回家时，心中还很茫然。直到看到暴怒的父亲，直到被扇了一个重重的让他耳鸣不已的耳光，他才想到要反抗，想要朝外跑，可是来不及了。

父亲在盛怒之下，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他，然后说道：“不肯来公司帮我，跑到学校去当老师。当老师你就好好当，我也不说什么了，你竟然还给我搞起同性恋来。是不是觉得很时髦啊？难怪不愿意和相亲的对象交往，让我跌了多大的面子。现在更好，苏家面子干脆扫地。你干的好事。”

而母亲却似乎没了平日里的强势，只是站在他身旁，用很悲伤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儿子。

而苏瑞风大概被父亲眼中那一点点的鄙夷所激怒，大声吼道：“我就是同性恋，怎么样？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我干嘛要管你的面子？”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耳光落下，力道之大，直把他打了一个趔趄，身边的母亲抢忙抱住了他。站定了，却没有放手，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告诉妈妈，小风，是不是那个男人教坏你的，是不是他引诱你的？”苏瑞风猛然推开了他的母亲，一步步后退，直盯着她的眼睛，缓慢地肯定地说道：“不是，是我先爱上他的。”

这回没有耳光，只有父亲的冷哼和母亲小声的啜泣。

最终，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被告知，已经帮他辞职。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苏瑞风沮丧之至，想知道余子非怎么样了，他会承担些什么？是否有人能与他分担？

爱我，就别逃 正文 第35章

清晨醒来的时候，苏瑞风发现自己是歪在床边和衣睡着的。没有关的窗户里透出清晨新鲜的空气，凉沁沁的，心也是冰凉的。胡乱地洗漱完，还是站在窗边，甚至没有想要开门出去。

一会儿之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看时，却是妈妈端着早餐进来了。苏瑞风暗自苦笑一声，这种情形状况，何时曾有过？印象当中，这样的事通常都是佣人来做的吧。想不到，自己竟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啊，是生生逼出了妈妈的母性吗？

看着自己的母亲的脸似乎有些憔悴的意思，那么晚上是没有睡好吗？担心自己呢？还是担心苏家的面子和生意呢？

母亲却坐了下来，把早餐放在了桌上，也没有招呼他来吃。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苏瑞风只是看着她，并不开口。直到妈妈忍不住，说话了：“小非啊，昨天我一直在和你爸爸商量，看怎么解决这件事？”

“解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要解决什么？”苏瑞风有些好笑，妈妈的表情似乎过于悲伤了，而这样的神情自己没有见过。

“你怎么没有做错什么？那个余子非我们查过了，他本身就是个同性恋，又比你大那么多，小风，你分明就是被他带坏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带着急促。

“什么叫带坏，我昨天就说了，我也是，不是他带的。我就是喜欢他。你们要怎么样。”苏瑞风听了那样的话，直感觉心中十分地不适，语气也就变得冰冷。

女人不为所动，也沉下了脸，说道：“我们都是为你好的，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所以不可以出任何岔子。还有，你也应该知道，凭我们家的财势，想要一个普通人消失，也不是件麻烦事。”说到这样，女人的脸有了一丝丝扭曲，看上去有些狰狞。

苏瑞风却是笑了，冷笑，语气中十足的不屑：“好啊，你们倒是试试看啊？”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很大声的撞上门，离开了。

直到门关上，苏瑞风才腿一软，跌坐在床边，刚才的气势全不再有。不是没有担心的，以自己父亲在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如果他真的想对子非不利，自己还真的很怕。但是，该怎么做呢？妥协，还是继续抗争？子非？我该怎么办？

苏瑞风突然感到很脆弱，从没有过的脆弱感几乎让他站不起身，只能颓然地坐着，等着，一切的未知。

余子非决定利用这难得的闲暇去看看父母，他并不像瞒住他们这件事，与其让别人用某种口气告知他们，不如自己亲自说给他们听。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行李，拒绝了岳轻寒要送他的好意。登上了客车，上车前，下意识地拨打了苏瑞风的手机，预料之中的关机。

上车后不久，几乎要再颠簸中睡着的余子非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欢快的《甩葱歌》，和苏瑞风的一样。他愣了一愣，也没有看号码，就接通了。

“喂，哪位？”

“阿非，是我。”

睡意突然全消，竟然是叶诺，余子非突然有些紧张，叶诺会是来嘲笑他的吗？嘲笑他的选择，还是幸灾乐祸呢？故作冷静地回答道：“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他顿了一顿，“只是问问，如果需要我的帮助，请一定要向我开口。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不遗余力。”

余子非又是反映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似乎变得有些迟钝，然后才回答道：“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切都还好，还可以自己处理。”

那头的叶诺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顺着他的话说：“那，你自己保重。”又是停顿一会儿，似乎是不甘心又不放心似地说道：“阿非，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一定告诉我，好吗？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受，不想知道你过的不好。”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余子非心一软，定了定神，说：“我还撑得住，谢谢。”语气的亲和似乎让电话那头的叶诺放心了一点，终于挂断了。

余子非又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知道下了车，脑子才像清醒了一点。

之前已经打电话知会过了，所以按地址摸到表叔家时，看到等待自己的父母，压抑多时的心突然一松，几乎落下泪来。但终是忍住了。

老爷子的气色好了很多，不用轮椅，也能拄着拐杖走一小段路了，余子非心中十分欣慰，露出这段日子来的最灿烂的笑容。看到儿子满脸倦怠的脸上突然展现出来的笑，余妈妈有些心酸。她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晚上，和表叔和善的一大家子一起吃晚餐，余子非彷佛今日才有了饱的感觉，很舒适。两个小侄子很皮很闹，一点不怕生，不是缠着看起来很好看的余子非。余子非也就陪着他们笑闹了一会儿，直到他们被各自的妈妈拎着耳朵回房睡觉。

静下来窝进父母房间的余子非这会儿方才显出一些疲态来，躺在一张藤制的椅子上，不太敢看父母的眼睛，就慢慢地说了这件事。说刘小亭是如何每日给自己写情书的，说自己怎么拒绝刘小亭的，说刘小亭是怎么一跃而下的，说自己的秘密怎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曝光的。语速越来越快，很多想忽略的场面却被自己细致地描述了出来，甚至细细地讲那日的雨是怎样淋湿女孩子的头发的，女孩子的发丝就粘在脸颊上，女孩子的鲜红的血液是怎样蔓延开的，怎样被雨水淡化成玫红色的。

越说越乱，最后，语无伦次，说道苏瑞风就这么被带回家，然后杳无音信，终于失声痛哭，发生这一切都没有落下的泪水，终于能在父母面前肆意地流淌，无所顾忌。

不记得父母听完后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妈妈送自己回了客房，然后帮自己盖上被子，然后在自己的身上轻轻地拍着，就像幼时一样，接着自己便睡着了，安然入睡，没有失眠的痛苦，梦里也没有女孩子最后的笑容，坠落的身体。很好，蜷起身子，用最有安全感的方式睡去，只是没有温暖。

爱我，就别逃 正文 第36章

次日，推了老爷子的轮椅去小河边散步。这是一个小村子，风景秀美，有一些修建的很漂亮的小楼点缀其间。这条小河的水很清澈，岸边有稀稀疏疏地野草。

余子非今天觉得心情真的好了很多，昨夜的优质睡眠让他的脸上有了神采。在这小村，可以不顾形象，所以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穿了双大拖鞋，光着脚。不时有枯黄的草叶刺到脚，只是酥酥的痒，余子非甚至笑了出来。然后，捡了块石子，打水漂，却连三个都没打到，一下子又沮丧起来。

老爷子的心情也是出奇地好，竟让余子非也给他捡了块趁手的石子，结果却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余子非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老爷子不禁讪讪地。

余子非索性坐到了地上，倚在父亲的腿上，有些恍然，这个动作似乎还是在幼时做过的呢。老爷子笑了笑，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许久，老爷子才开口道：“很累吧？”余子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人承受，很得会很累啊。所以那一年，我刚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有愤怒，恨你伤风败俗；更有害怕，怕以后真的遇上个什么事，你却只能一个人承担。父母年纪都大了，帮不了你了。”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好。就是，”余子非顿了顿，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望向河面，接着说：“就是，我觉得自己拖累了小风罢了。”

“呵，什么叫拖累。那个孩子自己要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啊，你，也不要愧疚啊。”

余子非一愣，继而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自己一向严肃的爸爸会说出这样护短的话来。一丝丝的暖意在胸臆涤荡着，感觉，很好。

阳光照在身上，渐渐暖了起来。小河边的风也大了一点。余妈妈拿了老爷子的衣服也跟了过来。把衣服披在了老爷子身上，然后把余子非拉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假意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地上多凉吗？小心着凉了，回去学校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啊。”

“妈，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你和爸爸还是先回去吧，起风了。爸的身体才是不能着凉。”

“子非啊，学校，是回不去了吧？”老爷子突然开口道，余妈妈沉默了下来。

“应该是吧。这事闹得挺大的。就算学校领导让我待下去，家长们也不依啊。”

“那个女孩子真的太傻了，也可怜，年纪轻轻的。”余妈妈蹙起了眉头，“可是小非啊，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余子非尚未答话，老爷子倒先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么大一个人，难道养不活自己？你呀，就别瞎操心了。大不了，离开翌城，去别的地方也可以的。”

“可是……”余妈妈满脸都是担忧，其实她也想过，离开会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如离开了翌城，自己又会有多牵挂，多不放心。而相比余子非也会放不下他们。

“我也想过离开，但是，一来，我不放心你们；二来，小风，我还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的态度。”余子非的眼神里多了一点迷茫。

“小非啊，办事优柔寡断不是我教你吧。还有，我们真的很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表叔这一家子待我和你妈妈如何，你还看不出来吗？还有，小寒也来过几次，还是和他哥哥一起来的。那么，你还担心什么。”

老爷子也没等余子非回话，就示意余妈妈把他推回去。只留余子非站的小河边，很久。

看着太阳慢慢地升高，阳光洒在水面上，风一吹起，粼粼波光，煞是好看。余子非蹲下身去，扯了几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边，感觉轻松了很多。想起起那一年，被父母拒之门外，被叶诺弃如敝履的时候，世事无常，谁承想，今时今日，父母竟会是自己的依靠，而叶诺也会要求帮忙。呵，余子非笑了笑，但是，为什么，心还是好痛？

一天之后，余子非便告别了父母，回到了翌城。心境平和很多，可以笑着和父母告别，然后，回去面对。

岳轻寒的电话如期而至，约了他晚上共进晚餐，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如果去的话，只会被他念死。反而自己窝在家里，落个清闲。又拨打了苏瑞风的电话，电话里还是那个冰冷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挂断，最起码知道他在家里。

苏瑞风停止腰杆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对面是他的父母。母亲精致的妆掩盖不住眼下的阴影，父亲的眉头则越皱越紧。没有人开口，气氛压抑。

终于，伴着一声冷哼，父亲开口了：“我已经做了决定，你这几天就走，去英国。我已经安排好了。秦助理陪你去。”

“哼，既然决定好了，那就不是要询问我的意思了。但是，如果我说不去呢？”苏瑞风一脸的冷漠与讥讽。

“我记得我说过，在翌城，我如果想整一个人，或者灭了一个人，你认为会有多难？”

“我也说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苏瑞风不知怎的，听了那话，就没有了底气。

“我余子非那人的资料我已经全部有了，他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还有，你所谓的不容易无非是指他和太和的二少爷的关系，不过，我的儿子，你凭什么认为太和的岳轻莫会为了他和我们苏氏翻脸呢？”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用最优雅的姿态，粉碎自己儿子的希望，望着在微微颤抖的儿子，他心中涌起了一些不忍，也有一丝后悔，自己错过了儿子的成长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