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枪管从柽柳围栏的缝隙中穿出,他勉强开了两枪。一发打中老四,錤沣顿感兴奋,那混帐色胚终于被他撂倒了。第二枪射中原先的那位持枪者,只见他朝掉落在地的枪挣扎着爬去。
「你还真顽固呐。」錤沣咕哝一句,再度举枪瞄准。
突然间一道枪火落在他左方,他立即蜷起身子一个打滚闪到了旁边。另一位持枪歹徒已经退到柽柳和橄榄树林里。錤沣很快便明了这名枪手只是冲着他乱射,看来他目标并不明显。但即便如此,乱枪打鸟还是会有命中的时候,錤沣可不想束手待毙。
老大和其他几位冲向他的藏匿处。錤沣猛地跳起,大脚一踢将围栏朝他们踹了过去。那帮人受了点阻碍僈下动作,可很快便又急起直追。錤沣跳过探沟,拉大双方的距离。可至少现下这帮人离自己较近,对其馀两位枪手也就可以不用那么怕。
一把飞刀掷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惊呼一声,錤沣往旁边一扑,却绊在了土堆上。他听见有人冲了过来,反射性地抓起一把沙子洒向他们的脸。趁这个时候他又滚开了,紧接着站起身子,拔腿冲向牧羊人小屋寻求防护。如果他能把这群坏蛋引向那儿,警方的神射手应该可以轻易地解决他们。
如果神射手已经埋伏好的话。否则,他就得另外想法子──要尽快才行。
更多子弹飕飕地从背后而来与他擦身而过,子弹落地处激起团团烟尘。他很快地往后瞄了一眼,去看追逐者离自己多远,可是下一刻他却冷不防往前仆倒,跌个狗吃屎,原来是踢到了一块石头,脚踝扭伤了。
「Shit!」
錤沣感到脸上有一阵刺骨的疼痛,还有温热的血液。他一个翻身仰躺着,眨巴眼睛。他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脸,看见手指上沾了鲜血。这块山头满布岩屑堆,錤沣的脸被地上的小石子给割伤了。伤口不严重,可是见红总令他感到有些惊慌,肾上腺素大量释出,身体有些不堪负荷。他的四肢好像铅块般地沉,不住颤抖,急着要战斗或者逃跑。
他努力爬起来,可一旦身体的重量落在受伤的脚踝上,便又不支跌倒。这回他及时撑住身子,可是尖锐的石子擦过双手,引来一股刺疼。很恼自己的虚弱,錤沣忍不住怒号一声,骂了几句脏话。
附近传来石子被辗过的声音,他赶紧采取行动。急忙伸手去摸自己的枪,却发现枪躺在几尺远的地方,刚才跌倒的时候也把枪给摔掉了。又咒骂一声,他随手抓起一块石头,转身面向敌人。
《欲火燎原》64
「哼,威风不起来了吗?」老大站的挺直往下看着他,脸上挂着胜利的笑,手中握着把枪。晃了晃枪,他说:「把石头放下。那个伤不了我。」
錤沣大吼。「我可以砸烂你的脑袋。」
「你要是敢动一根指头,我就开枪。」老大扣板机的手指紧了紧,做出警告。「枪里还有三颗子弹。我想知道射穿你的几个重要器官之后,还需要多久你才会流血至死。」
「我想我比较可能被你的谈话给无聊死。」錤沣顶撞回去。
老大噘起嘴。「你真的该学习怎么管好你的那张嘴巴。或许你以为自己救了卡斯翠尔画板画,就是个大英雄,但实情是地中海区域里的每个古物盗匪都处心积虑想要干掉你。卫先生,是你把我们搞臭了。其实,我们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但你却一定得要引起政府的注意。这可不太好。」
錤沣哼了一下鼻子。他可以尝到嘴唇上有血,从脸部伤口细细流下。「我只是在尽国民本分。」
老大又开口讲话,可是话音却被突然而起的枪声给掩盖了。惊吓之馀,他抬头望向山腰。
錤沣翻翻白眼。警方总是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易采取行动。趁着老大还处于震惊中,他登时往希腊人的手腕大力一踹,希望能把他的枪给踢掉。
老大惊叫一声,手松开了几秒钟。錤沣往前扑,抓住枪,同时老大也想要夺回来。两人就这么挣着,谁都不放手,又推又拉的。
錤沣一个扫腿,将老大绊倒跌在自己身上。老大的手肘撞在他肚子上,死也不肯把枪放掉。他不由呼吸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老大想用膝盖去招呼他的下体,跟着又使劲压住他手腕,试图把枪口对准他的胸膛。
四周又传出更多的枪声,震耳欲聋。錤沣隐约听见有人大喊「警察!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可是对他而言却不济事。他知道老大不会愿意善罢甘休、走为上策──更是不会束手就缚。
老大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枪上。錤沣咬紧牙根,齿间发出嘶嘶喘气声,尽力把枪口扳向他处。他的手臂不断地发抖,似乎连肌肉都在发出抗议。他不能放弃。不能让这个坏蛋赢。他想要──必须要──再见到羊甯。他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
「受死吧!」老大大叫一声,扣下扳机。
錤沣感觉到子弹高速飞过他的胸口,就只差几毫米而已。他倒吸一口气,吓得浑身发软,跟着有一道黑影挡住落日的光辉,他瞥见有个人站在身旁,手中拿着一块石头。
大吃一惊,錤沣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羊甯。他的爱人看上去既奋不顾身却又很害怕。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抡起石头朝老大的头砸过去,力道大的足以让希腊人一路滚下了山。
又一阵扫射。羊甯紧紧捂住耳朵,口中发出惊骇的叫喊。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錤沣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甯?甯!」
「沣!」下一秒钟,羊甯就在他身旁扑通跪下,搂住他。「沣,噢,錤沣!」
这不是他的幻觉。羊甯真的就在自己身边。是羊甯救了他一命。羊甯故意违抗他的命令。
錤沣终于能发出声音。他推开爱人,猛地坐正身子。他的头发晕,昏眩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淹没。「你在这里干什么?」
羊甯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焕发喜悦的光采。「你还活着。你没事。噢,沣──我真怕你会……」
「甯。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爱人眨眨眼睛。「我是跟丹堤雷斯教授一道儿来的。我按照你吩咐去了一趟马洛西,可是我没有留在那家饭店里,我想我可以在回这儿的路上把来龙去脉告诉寇斯塔,会比较妥当。」
錤沣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多里斯呢?」
「我也在路上拿给他看了。别担心,它很安全地在越野车里。遗址现在到处都有警力驻守。」錤沣想要站起身,羊甯赶紧扶他一把。「你流血了。是不是──」
錤沣不耐地低吼一声,摆摆手要他放开。「这没什么。你没有听我的话,甯!」
「我是因为担心才会回来的。」
「我本来可以自己搞定的!」錤沣瞪视着他的爱人,看见爱人本来还亮着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充满忧伤,柔嫩的唇瓣也在微微发颤。「但要是你受了伤,我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才会要你离开啊!我不想你成为英雄。这本该是我的工作。我才是这里的英雄,不是你。」
羊甯眼眶涌出泪水。「谁是英雄不重要。只要我们两个都安然无恙,古物也很安全,遗址没遭殃。警方逮捕了盗匪。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錤沣抱住头,心中有万般情绪在翻腾。现下危机已解除,他开始感到害怕起来,意识到可能会有的差池。「我明明叫你去马洛西!」
「我去了。」羊甯定定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解。「然后我又回来了。」
「你救了我。」錤沣开始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发抖,肾上腺素渐渐流逝。「你拿石头砸老大的头。他可是有枪啊。他天杀的有一把枪哪,甯!他有可能会打死你的!」
羊甯大声顶了回去。「可他刚刚差点杀死你啊!我还能怎么做,沣?我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伤害你!我想要保护你!」
「别!」錤沣抓住爱人的肩头,摇了摇。他一定要让羊甯理解,让他知道他根本不用当什么英雄。「别想要救我。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已经做惯了好几年了,记得吗?我不需要你。」
「我爱你,」羊甯低声说道。「錤沣,我爱你。」
錤沣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揪痛,还以为它快要碎了。他配不上羊甯的爱和倾慕;他没办法应付。他也绝对无法处理这骇人的觉悟:自己已经爱羊甯爱得很深,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莫大的恐惧便油然而生,令他觉得又茫然又沮丧。
就像他的母亲。也像他的继母。羊甯不知不觉地瓦解他的心防,让他对他产生了感情。这个认知撕扯着他,喜悦与恐惧互相斗争,控制不了。
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爱羊甯。他必须推开他,不管用什么方法,趁这位纯真可人的同事离开他、毁掉他仅存的心之前,都要拒绝他。
《欲火燎原》65
深吸一口气,錤沣展开猛烈抨击。「不,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一个形象。你爱你在网站上读到的卫錤沣。杂志里电视上的卫錤沣。他不是真的,羊甯!」
「他是。」羊甯用充满深情的炙热眼神望着他。「你是我所盼望的一切。我所想要的一切。」
錤沣别开目光。「只是性爱罢了。」
「不。不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跟你上床的确很棒,但就只是这样。你没什么特别的。对我来说,你不具任何意义。」
羊甯脸色刷的一白,看上去受了不小的震惊。「你怎么能这么说?」
錤沣想自己是否做的太过份了。他开始觉得恶心,但还是勉强挤出一声笑。「通常在这个时候,你会骂我大混蛋,而我会说,你跟我睡过的其他男人没啥两样。」
「你不是大混蛋。」羊甯去拉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带着谅解。「你是我爱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只是因为曾经受了伤,又很困惑,而且……」
「我的天啊,你自己听听看!你简直就像欧普拉上身!」錤沣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喉管中发出刺耳的喘息声,挣扎着想要控制住情绪。「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羊甯。回上海去吧,跟你那群在愚蠢的粉丝网站上结识的网友们说,和我上床是怎样的感觉。去啊,我看你敢不敢说。告诉他们我是如何恳求你的阳具。告诉他们你被绑在树上的时候我对你做的事。把一切都说给他们听,然后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想再碰你。永远不会!」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的。泪水从羊甯的脸庞滑落,他的眼睛在发出恳求,露出受伤的神色。
「你还有没有自尊啊?男人是不会哭的!」錤沣厉声说道。一只手背粗鲁地抹过自己的眼睛,吸吸鼻子,压下想哭的冲动。
羊甯往后退一步。「你要自尊?那好。你赢了。尽管我不相信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但我会接受,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
他迟疑了一下,彷佛在等錤沣答腔,跟着又继续往下说:「我现在就走。收拾好东西后,搭教授的便车回雅典。我的回程机票是不限期的;我可以明天就飞回家,从此以后我俩再不见面。」
錤沣强作出不在乎的样子。「说的多动听。我是不是应该缠着你,求你不要走?」
羊甯用悲伤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到自己,并证实我对帕尼萨第22号坑的推论。我从来没想到会坠入情网,还让自己心碎,不过能有这些经验我也该由衷感谢你。可是现在我是该回到我那单调的生活了。你始终是对的:我们并不合适。也许我是真的把你摆在很高的位置崇拜着。又或许这真的只是性爱罢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说完这些话,羊甯转身离去。
錤沣看着他走,痛苦的无法自己。他想要为成功赶走爱人而感到高兴,但却毫无所感,极度希望羊甯不要就这么离开。他的嘴角弯出古怪的曲线,因为自责而感到苦涩,在还未及打消念头之前,他脱口而出:「羊甯,你忘了一件事。」
馆长扭过头来,回望他。「什么事?」
「你没说你爱我。」
羊甯投给他一个小小的微笑。「我没有这么残忍。」
錤沣望着他的背影,怔住了。即使他做出这么可鄙的行为,即使他狠狠拒绝了他,彻底羞辱了他,羊甯依然爱着他。羊甯深深爱着他,而不愿把这恶劣的手段用在他身上──在羊甯永远离去的时候,他拒绝告诉錤沣他爱他。
这弦外之音让錤沣顿感窒息。他的母亲和继母都告诉他她们爱他,可是最后却都抛下了他。羊甯跟她们不一样。羊甯把錤沣的感受摆在第一位。羊甯不忍他受伤害。
不能失去他。别让他走。
万般情绪使他丧失了理智。錤沣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一道撕裂般的疼像一把锥子刺进他胸口。噢,上帝啊,那是什么?自己是否要死了?难道这就是心碎的感觉吗?
紧接着他觉出有一股喜悦渐渐高涨,从撕心裂肺般的疼里头爆发开来。羊甯爱他。他也爱羊甯。他们可以再试一次。这回一定可以圆满的。可是首先他必须要阻止爱人从他的生命中永远消失。
「慢着!」他大喊。「等一下!甯,别走──请不要走!」
羊甯再度回过头来,原本悲伤的表情转眼变成喜出望外的神色。他开始朝着錤沣往回走,明亮的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微笑。
錤沣开始跑了起来。小石子在脚下滚滑,突然之间他好似往下坠落,越来越快地滑下陡峭的山坡。羊甯失声大喊,也跟着他往下滑,不多时羊甯也坠落了。
錤沣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羊甯那张苍白惊吓的脸,伸出手来,却构不到他。
跟着就只有一片黑暗。
《欲火燎原》66
羊甯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看着头上装饰华丽的镶金天花板。眨巴眼,视野却还是模糊不清,这才领悟过来他的眼镜并不在鼻梁上。蹙起眉心,拍拍胸口,摸摸四周,一阵恐慌油然而生,万一把眼睛搞丢了那可不妙。
跟着他想起在山腰上的打斗,他用石块砸了老大的脑袋瓜子,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头骨碎裂声,担心錤沣的安危好似要发了狂……那愚蠢的争吵,和解的时刻,然后是震惊地看着錤沣滑落山下。
羊甯呻吟一声。他们两个同时从山上滚落。难不成这里是医院?尽管他还穿着同一套衣服,也解释不了什么。要是能找到眼镜就好了……
他费劲地坐起身子,眯缝着眼睛,让眼睛聚焦。在他左手边有一张矮几子。羊甯在上头摸索,终于摸到了眼镜。松了一口气,把眼镜戴上,环顾周遭。
这间房看起来不像是他以前见过的病房。马赛克画的地板铺有精致地毯,几根凹槽柱支撑着嵌有顶檐花檐的天花板,薄纱似的幔子在微风中飘动,高大明亮的花瓶插满艳丽的野花……羊甯转头去看奢华的大床,丝绸床罩溜光水滑,还有上等的亚麻床单和饱满的枕头。
在床的另一头,有个身影静止不动,脸埋在枕头里,一头乱发根根竖起。羊甯抽了一口气,心怦怦地跳,几乎要撞到了肋骨,他缓缓爬了过去。「錤沣!」
他的爱人发出呻吟,翻过身来。羊甯心中大石落了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錤沣,醒醒啊。」
「嗯?甯。现在几点啦?让我再多睡一点嘛。过来让我抱抱,宝贝。」錤沣抬起一只手臂环住羊甯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旁。「好多了。现在还很早嘛。」
脸依偎在錤沣的胸口,羊甯无法确定现在的时间,可是从室内洒满的温和日光看来,现在肯定是下午。他挣扎着挣脱爱人的怀抱。「我真的希望你赶快醒来啊。」
錤沣睡意浓地冲他笑了笑,又伸手揽住他。「你想玩游戏?小羊儿,你早点说嘛……」他的声音在睁开眼睛的当儿渐渐微弱。他的动作瞬间凝结,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梭巡,所有的睡意突然消失,他语气清醒地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羊甯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醒的。」
錤沣坐正身子,愣张着嘴,往四下里查看。「会不会是我们已经死啦,上了天堂。你看──」他迅速地从床上跳起,对脚下的马赛克画地板发出惊呼,又冲到一架摆满精美大理石雕像、黄金塑像和象牙或珍珠小雕像的柜子前,从中拿起一个要羊甯看。
「古朴时期,约西元前450年。你快看看呐,甯!太棒了!还有这个──」他放下手中的雕像,又端起另外一个。「古希腊风格。你看那雕工,那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