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弋虽然一脸不愿,只是也觉得身上确实酸痛得可以,终于点了点头,又躺了回去,看着雁琉云拖着秦泊往外走了,才突然想起,他还没追究秦泊敲他一记的罪呢。
夜色并不太重,天边甚至还能看到一点落日的余晖,怜更的房间里没有点灯,房间里的一切都只剩下黯淡的轮廓。
床上的人呼吸很轻,轻得不仔细辨认,就找不到了。
床边站着一人,背光而立,手上一柄短剑在昏暗中不时闪过一丝寒光。这个人却始终没有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眼中有一丝的游离。
外头逐渐点起了灯,有光从窗外一晃而过,就能清晰地看清楚站着那人的脸。
是毓臻。
他没有选择半夜,而是在日落之后,潜入了九王府。
如同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他见到了倒在雪地上的那个孩子。
这个时候九王府里的防备也比较松,人的心理都是觉得,只有夜深了,才好做事,加上正是晚饭时候,怜更房间里难得的没有了人。
这样的时间不长。
毓臻站在床边,却始终下不了手。
早知道不送来,就好了。这样的念头不知想过了多少遍,那天跟说要怜更到九王府来时,怜更脸上的失落他不是看不到的,那次来看望,怜更发热时,他身上的那些痕迹,不是看不到的,唯一一次面对面,问他恨不恨时,他眼中的绝望,也不是看不到的。只是。
只是刻意地忽略了自己的心痛。
忽略了,就以为真的不痛了,不在乎了。
"怜儿......"下意识地低唤一声,过去随时脱口而出的昵称,现在唤来,却是无限的酸楚和艰涩。
最后一次。
微一咬牙,毓臻敛了敛神,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
只要一剑下去,就再无牵连了。这个人死了,自己和过去不会有任何不同。没有弱点,没有感情,没有心。
只是这一剑。
剑已抵在怜更的喉前,剑的黯光映在苍白的皮肤上,微微发亮。只差一毫。
"唔......"轻微得如同猫叫的呻吟,怜更的眼慢慢地睁开了一线。
毓臻颤了一下,手中的剑差点划下去的可能性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怜更虚弱地眨了眨眼,双眼又睁开一点点,看着眼前的人,目光迟缓地从毓臻的脸上滑落,身上,手上,剑。
"你......"只是一个字,后面的话有点发不出音来,怜更皱了皱眉,似是触痛了伤口,好一阵才缓过来,只是看着毓臻,眼里是掩不住的苍凉。
你要杀我么?
问不出口的话,毓臻懂得。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剑却还是抵了上去。
怜更勉强地牵了牵嘴角,似又触痛了伤口地皱了皱眉,合眼不再看他。
也罢。
"怜儿,不要怪我。"终是忍不住,毓臻低低地说了一句。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像是不甘心似的,抬手刺下的刹那,毓臻又忍不住地补了一句:"我爱你。"
剑划破皮肤的瞬间手中一顿,毓臻可以清晰地看到怜更微弱得几不可觉的一颤,然后是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了。
门外一片光亮。
"你在干什么?"2007-8-29 16:01:13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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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毓臻手中的剑没移过一分,门外一声巨响,也不知是什么撞在什么上,眼前一晃,就有人直扑了过来,毫不留情地一手绞住了毓臻的手腕。
"混帐,你在干什么!"脸上挨了一拳,直达心房的疼痛感让毓臻稍微清醒了一点,茫然地抬头,眼中是毓弋满脸的愤怒。
真实。真实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多少年未曾见过的真实。
"呵呵。"毓臻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手上一松,还握着的剑就!啷一声掉了下来。
毓弋这才敛了怒气,却没放手,依旧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毓臻:"三哥大驾光临,是要取毓弋的性命吧?不过三哥你走错地方了。"
毓臻挑了挑眉,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一般,半晌才笑了笑,又复往日的温柔淡定:"是吗。"
"三哥既然直认不韪,咱们不妨到父王面前再说。"毓弋只是死死地盯着毓臻,一举一动丝毫不放松。
毓臻轻叹一声:"不必了,要杀要剐,九弟尽管在这里动手吧。"
"如此一来,只怕将来不是的倒成了毓弋了。"毓弋冷笑一声,正要再说,却突然觉得身下衣袂有一丝异样,下意识地微一侧头,却看到怜更很努力地仰着身子,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衣服。
怜更脸白如纸,似乎已有汗从额上渗出来了,捉着他衣服的手在很明显地颤抖着......不,是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是咬着唇,死死地捉住了他的衣服。
"怜......更......"只叫了一声,毓弋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诡异得叫他自己都觉得困惑。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毓弋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怜更微微张口吸了口气,微弱却还是清晰地开口:"放了他。"
"你躺下。"毓弋不想回应那一句话,只是道。
怜更却只是看着他的眼,又重复了一遍:"放......了他"
"你先躺下。"毓弋还是执着地想要他放弃。
怜更闭上眼,脸上是淡漠的痛苦,似乎每一个呼吸都让他难受,好一阵,才慢慢张开眼:"我替你,挨了一箭,你,放了他。"
毓弋一下子就泄了气,不甘心地一摔手,放开了毓臻,一手扶过怜更的肩头,强硬却轻柔地要他躺回去。
也许他只要多一分的求,自己就会放手,这个人啊,却傲慢得不肯说一个求字。是因为毓臻么?
"不怕我再来杀他么?"毓臻站在一旁,看着毓弋的一举一动,突然开口问。
那两人都是微微一僵,怜更垂下眼去,只当听不到,毓弋脸无表情地道:"如果三哥还想要毓弋的命,随时恭候。"
毓臻怔怔地看着毓弋,好久才笑了笑:"不了。"说罢,不等毓弋反应过来,人已自窗口翻出,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怜更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睁眼看着毓弋,好久才似倦了一般合上了,却很分明地没有睡着。
毓弋也没做声,过了一阵,才没事一般站起来,被扔在门外的灯着了火,已经燃尽了,他刚走到门边,火就熄灭了。毓弋随手掩上门,转身回到房中,摸到了火折,没有点起蜡烛,又放了回去,直接走回床边。
外头天色已黑尽。
迟疑了一下,毓弋才在床边坐了下来。只一会,就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微微转过,头靠在了他的腿上,一片温热。
是温热的,不是冰冷。还活着的温热。
"刚才......触痛伤口了么?"想了想,又想了想,毓弋终于开口。
"唔......"意味不明的一声,
毓弋沉默了很久,终于又问出一句:"真的很痛么?"
这次怜更没再回应,过了很久,毓弋才隐约觉得,那温热相触的地方,衣服湿了。
手伸出去时几乎是僵硬的。毓弋的手落在怜更的发上,可以感受到怜更微弱得难以察觉的颤抖。停了很久,才终于轻柔地抚了起来,一下,一下。
"毓弋,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声音很低,还带着沙哑和虚弱,怜更的头埋在毓弋腿边,说话时似乎在微微地动着,毓弋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只有你才会说这样的话。"毓弋笑了笑,"别说话,你伤还没好。"
"嗯。"怜更温顺地应了一句,似在毓弋的安抚中沉沉睡去了,却又听他低声道,"很痛。"
毓弋心里刺刺地疼着,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伤口痛吗?我去叫......"
"痛......比伤口,更痛。"
毓弋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一样的痛。
不是伤口,不是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是心。
"他射了那一箭......"怜更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飘忽,"可是,还不够。他要杀我......为什么......"
毓弋只能一直不停地抚着他的头,听着怜更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然后被一声一声,如同猫叫一样细碎的呜咽,到后面,呜咽声越是断断续续,怜更的呼吸越急,像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却还是止不住地小声啜泣,最后被呛得厉害,又压抑不住地咳了起来。
毓弋听着也一样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直到怜更咳出声来,他才惶然地道:"不要哭,你的身体......"似是怎么都说不下去,毓弋有点挫败地站在那儿,"我去叫大夫来。"
几乎是逃的跑到门边,耳边还听到怜更的咳嗽声,毓弋一拉开门,就看到门外要撞进来的秦泊。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同时问了出来。
毓弋怔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的好,秦泊已经一手推开了他,快步走到床边,一边捉起怜更的手,一边叫:"点灯。"
毓弋又折了回去,点起两旁的灯,房中一亮,就能看到怜更一脸狼藉。双眼通红,脸上的泪未干,微微张着口不住地喘息,还不时难忍地咳嗽几声,胸前的伤似乎又重裂开了,把一张被单染得鲜红。
"搞什么鬼!那个丫头都跑哪去了,叫她别走看,人呢?见鬼的,你小命刚拣回来,哭什么哭,偷着乐就够了。"秦泊一边又快又准地下针,一边嘴里直念。
怜更的喘息慢慢稳了下来,只是半张着一双无神的眼,怔怔地看着头上。一脸苍白衬着身上的红,妖艳如鬼。
"还有你啊,王爷,大爷,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个病人吧?都说什么了你,要他命就别叫我救!真是的。"秦泊还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毓弋默不作声地看着,见秦泊站起来找药要给怜更重新包扎伤口,怜更的情况也像稳定了,他才一错步,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又带上了门,始终一声不吭。
"小鬼,你的命是老子花了一天一夜的精力救回来的,老子就差没拿自己半条命换你这半条命了。你好歹给我爱惜一下吧。"秦泊不满地在怜更伤口边上轻戳了一下,见他痛得皱了眉,才满意地收手。
怜更淡淡一笑,没去看他,像是想了好一阵,才道:"拜托,不要顶着这样一张脸说那样的话。"
秦泊的手顿了一下,似是轻叹了口气,过了一阵,才笑起来回道:"我也拜托你,不要顶着这张脸说话死不断气的。"
怜更气弱,说话断断续续,被他这么一说,却还是忍不住道:"你都这么口没遮拦的吗?不知道,在病人面前,最忌讳,最忌讳,死字么?"
秦泊耸了耸肩,默不作声地在怜更伤口上撒上药,见怜更痛得脸无血色,伸过手去:"咬着罢。别难为你的唇。"
怜更痛得神志有得沈了,也顾不得分辨,一口咬了下去,反倒是秦泊痛出一头汗来。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一回事吧?"包好伤口,收回自己的手,看到上面咬出血来的咬痕,又顺便包了一下,秦泊看了怜更一眼,道。
怜更哼笑一声,并不说话。
"本就不是长命的人,想尽量活得久一点,就要......"
"就要忘掉自己的心。"没等秦泊说下去,怜更已经幽幽接口,"不要心,不要动情,不要有所求,连自己都舍弃了,就能活得很好......对吧?"
秦泊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渐渐敛去,笑了笑:"你倒明白。"
"我时时刻刻都记着。"怜更回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过了一会,眼中终是掩不住悲凉,合眼一笑,低低地道,"可是,活着,很辛苦啊。"
秦泊又是一怔,过了很久,才轻轻给他覆上了干净的被褥,轻声道:"别想太多,对你的身体不好。"歇了歇,站起来转过身去才终于又说了一句,"会有头的。"
闭着眼,听到秦泊安静地走出门去有关上了门,怜更只是浅浅的笑了。
会有头的。
反反复复,晃眼十年。终于有人来到他面前,跟他说,会有头的。
会有头的,那些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事情。占据了他生命全部的事情。
二十三
一连十几天,毓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怜更身边,毓臻来的那天半夜,怜更就发起高热来了,连续昏昏沉沉地地睡了好几天才完全清醒过来,身体更是弱,被秦泊说他连一只猫都打不过了。
怜更说不过他,毓弋等人开了药方后就直接把人丢给雁琉云处理了,也不知雁琉云用的什么方法,第二天秦泊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把脉下针,脸上还带着一大块的淤青。
后面几日,雁琉云进出王府越渐频繁,很多时候连人影都不见了,九王府内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中凝重了起来,看去来毫无影响的似乎就只有连床都还下不来的怜更和大大咧咧的秦泊。
这一日天气尚好,秦泊兴冲冲地捧着药连门都不敲就跑进了怜更房间,直接把药往床上一送:"来,喝掉,我从大清早熬到现在,喝了对你身体大有好处。"
怜更正睡得朦胧,被他这么一折腾,不舒服地应了声,微微缩了缩身子,拉了拉被子又睡了过去。
秦泊有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药搁在一旁,推了推怜更:"小鬼,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说着动手就要掀怜更身上的被子了。
怜更不悦地拍他的手,成效不大,只好怏怏转过身来,睁开了眼。
秦泊笑着直摇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把药拿过来:"乖乖把药喝下去,对你身体大有好处,说不定再两天就能下床了。"
怜更还是一脸不甘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中的药,直接地露出满脸厌恶,却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皱着眉喝了下去。
"诶,奇怪了,毓弋那家伙不是应该陪着你才对吗?怎么?出去了?真靠不住。"秦泊左右看了一眼,便道。
"要叫九爷。"怜更淡淡地纠正,把碗塞到秦泊手上,又想睡下去。
秦泊把碗又是一搁,捉住他的肩:"坐一会,先别睡。随便都是称呼一个,没关系啦,反正毓弋也不介意。何况你不也是叫他的名字么?真是的,我见他这几天都窝在这里像老母鸡似的啊,怎么这会又不见人了?"
怜更被他拉着睡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上一阵不舒服,皱了皱眉还是没说出来,只随口应道:"他进宫去了。"
"哦?"秦泊应了一声,"什么事吗?"
怜更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听说,我受伤那天太子也遇刺了,现在虽然醒过来了,但是皇上严查刺客和主使者,牵连了很多人......毓弋暂时没被牵连进去,但是他底下有几个人被牵连了。我见他一连几天都心不在焉的,就教了他个法子......"
"你自己这模样,还想着帮他救人?"秦泊顿时怪叫了起来。
怜更叹了口气,不去看他:"有什么关系,动动嘴皮子而已。"
"什么没关系?想这样那样的对策,你知道有多耗心神吗?我跟你说啊,你,"秦泊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了起来,"那些什么王子不王子的你就别管他们了,像那种替他挡箭的事,你再干一次我就不救你了!箭射中他有什么大相干的?射中你你自己的小命就危乎了!像现在,你看你,弱得跟只猫似的,那种耗心神的事就不该做!"
怜更傻傻地看着秦泊说,见他的口水沫子都喷在床上了,往里缩了一下,秦泊却根本没看见,还瞪了他一眼:"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