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么想也不算错。顾航搬出去的话,跟现在也差不多,顶多就是东西再少一些罢了。
昨天刚说“从明天开始我不要再见到你”,今天就应验了。陆映阳自我解嘲的想这是不是就叫“万事如意”。
白天的时候收到了两条来自顾航的短信,第一条开头是汇报自己已经下了飞机,接着是交代他在他出差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不高兴,也别拿自己身体出气。最后甚至还说家里的方便面还有多少他都数过了,回来会核对。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他觉得很有点可笑,这又算什么呢?用所谓的关心、体贴来讨好他?何必呢,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恋人,或许还会觉得有点温馨,现在看来,却只觉得无聊罢了。还去数什么方便面的数量,他全吃完了再买回来他能发现么?
可是在下班回家之后,果然因为懒得做饭而打开柜子把手伸向方便面,然而在触及包装袋的瞬间又放弃了。陆映阳对自己说绝对不是因为那条短信的缘故,而是想着工作辛苦,绝对不该再亏待自己的胃。于是找找家里还存有的食材,花了40多分钟做好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第二条短信是说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要拜托他,在他房间的窗台上有一个小盆栽,麻烦他每天早晚都浇点水。在短信的最后还说虽然他们之间可能存在什么误会,不过花草总是无辜的。
什么叫花草总是无辜的?这话听起来真是怪异,听起来简直像要离婚的夫妻一方对另一方说“孩子总是无辜的”。
陆映阳在想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个比方打得好像有点不妥,不过除了他自己又没有别人会知道,那也就随它不妥去吧。
当然他还是很负责任的去找了那盆“无辜”的植物。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再放任不管未免显得过于小家子气。
他对植物毫无研究,所以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装在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盒子里,几根小嫩芽细的好像风一吹都会断掉,害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浇水。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超过了九点。懒得再把盆栽送回顾航房间,就直接丢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陆映阳就看到了手机收到了来自顾航的第三条短信。
“吃饭了吗?”两个小时前就受到的短信,不过他忙里忙外没在意。
陆映阳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电视在对面荧荧的放着光,完全不清楚内容的电视剧在上演着。
有时候开着电视并不是为了看,只是为了听一听声音。
前两条短信都假装忽略的没有回。不过陆映阳决定回复第三条了。
“你的盆栽我浇过水了。”
很答非所问。他知道,他故意的。
顾航的短信实在是太平常了。平常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明明昨天相当的不愉快。
但是他今天就是还能做的这么平常,平常的还如此自然。
陆映阳想,这当然是装出来的。
可问题是,即使是装出来的,顾航这样平常自然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连一点生气的理由和立场都没有了。然后就觉得,错得人好像是自己。
没错。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是经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冷静,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昨天处理事情的方式有点不太好。
他想他可能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所以有点气昏了头,于是就冲动了。
明明可以有更妥当的处理方式,比如如果真的介意的话,他完全可以跟顾航当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些都是他事后想罢了。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挽回。
顾航的短信回过来了,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当然于理很合,只是似乎总透着些淡漠疏远的客气。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去介意这种东西?淡漠疏远,这不是他所盼望的么?
陆映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今天才发现,只要涉及到顾航的问题,总能让他乱了方寸,失了平常。
所以才会在生气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具体问题,而是想把顾航从自己的生活中隔离开去。
以为只要顾航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一切就能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
可是真的甘愿如此吗?
至少曾经的分手所带来的痛彻心扉,他至今也不曾忘记。
电视里还在演着老套的剧情,人到中年,情感危机。
感情的事,谁能随便保证一生一世?如果不想受到伤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不开始。可是谁又能真的甘愿如此?
陆映阳站起身来,把电视关了。
周五是惯例的加班,还好周六可以正常休息。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随便弄了点东西吃,陆映阳就开始打扫卫生。这几天风大,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有点黯淡,唯独那一盆不知名的小花草,细细的小芽倒是绿得新鲜,清灵的很,陆映阳一开始都担心这么细小的嫩芽能不能成活,谁知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头上又抽出了两片薄薄的嫩叶。陆映阳用指尖轻轻的戳了戳,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欣慰,到底也算是能跟物主有个交代了。
正当他研究土壤是不是有点干需要再浇点水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陆映阳愣了一下,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好像也不是应该交房租的日子,房东大妈不应该过来的,一边从茶几前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时灏。
时灏手里捧着个纸箱子,看见了他就很灿烂的笑了起来:“你竟然真的在家!”
陆映阳不禁好笑,一边开门一边道:“我要是不在家怎么办?”
“所以我是赌一赌运气的嘛。”时灏笑着跨进门里,“再说了,你要是不在家,损失的可是你啊!”
陆映阳奇道:“我有什么损失?”
时灏把手里的箱子往他面前一递:“喏,我给你送礼来的,陆大会计。”
陆映阳一眼瞥见箱子里装的都是紫嘟嘟的、饱满圆润的一串串葡萄,抬头看着时灏道:“你这是干什么?好好送我这么多葡萄干嘛?”
时灏抱着箱子很熟稔的直接走向厨房,口中道:“谁说这么多葡萄全送给你了?分你一半罢了。”
“哪里来的?”陆映阳跟在他身后也一起进了厨房。
“我堂姐,”时灏把箱子往桌上一放,转身道,“他们杂志社去参加什么田园风情体验活动,主办方为了打广告每人摘两箱葡萄都不要钱的,我刚从她那儿拿过来,正好路过你家,就说如果你在家就送你一半好了。”
“你姐在杂志社还真是幸福。”陆映阳感叹一声,见时灏已经打开箱子直接在往外拿葡萄,又赶紧道,“你就拿回去好了,你们一家人呢,给我这么多干嘛。”
时灏叹了一口气道:“我爸妈都不喜欢吃葡萄,这一箱子你叫我一个人吃岂不是要把人吃成葡萄了?你帮我分担一半算我谢谢你了。”
既然他这么说了,陆映阳也就不跟他多客气什么,不过也只让他留下了一小半。时灏只得作罢,洗了手后笑道:“那我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走了。”
陆映阳回头看他:“你急着有事?”
时灏靠在水槽边不紧不慢的道:“倒也没有什么事……”
陆映阳也笑了:“那你就坐下来喝杯茶好了,总不能你送我这么多葡萄,我连一杯茶都不请你喝。”
时灏顿时笑了起来:“其实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等着主人开口留我罢了。”
陆映阳不由莞尔,随即道:“你去客厅坐吧,我顺便也洗一串葡萄尝尝看。”
时灏点点头,起身走到了客厅。
陆映阳选了一串颗粒最饱满颜色也最好看的葡萄,拿盆装了,放到水龙头下冲洗起来。
“这是你种的?”时灏的声音从身后的客厅传来,陆映阳回头,看他正坐在沙发上,举起放在茶几上的小盆栽迎着光研究着。
这当然不是他种的。可是他当然也没办法告诉时灏这是顾航种的,于是只好“嗯”了一声,算是认可,反正这上面也没贴着名条。
“这是矮牵牛啊。”时灏一边端详着一边喃喃道。
“矮牵牛?”陆映阳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有图片么?”时灏指着塑料盒子正面印着的粉红花朵图片道。
“……看图片我也不认识。”陆映阳撇撇嘴。
“我也是一知半解,主要我爸就喜欢养什么花花草草的,我们家阳台都快给他摆满了。”时灏笑道,“你也是,连是什么花都搞不清楚也买来种。”
陆映阳不禁语塞,只好支吾道:“我也就是看着挺好玩的。”
“是啊,这个是挺好玩的,我爸都是用陶土的大花盆,重死了,每年春天还抓着我帮他一起松土、换盆什么的,我也建议他养这种算了。”时灏笑着说。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叫了起来:“映阳啊,你观察也太不仔细了,这旁边不就写着名字么?”
“啊?”陆映阳愣了一下,扭头看见时灏的手指正指在塑料盒子的另一面上。他只不过受人之托帮人照顾几天而已,哪里会那么仔细的盯着包装盒研究?
时灏却也没说什么,只盯着盒子慢慢念道:“矮牵牛的花语,有你就温馨。哈哈,听起来很浪漫嘛。”
陆映阳的手却蓦地一颤,拿在手里的几粒葡萄骨碌碌滚到了水槽里。
“你好好种吧,开花了拍张照片给我欣赏欣赏。”
“好。”陆映阳笑了笑,把盒子里的水控干净,然后走到了客厅,弯腰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吃吧,我刚尝了一个,挺甜的。”
时灏也放下了对矮牵牛的研究,笑着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第十五章(下)
陆映阳转身放了一张CD,按下播放键,小野丽莎柔和而醇厚的独特嗓音就伴着轻快优美的爵士调子流泻出来。
“你现在一个人住?”时灏的声音蓦地传来,陆映阳正在乐声里发着呆,不禁怔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着时灏。
“你表哥不是结婚了就搬出去了么?”时灏看着他的表情禁不住笑了起来。
“啊,是啊……”陆映阳不太明白时灏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只好先支吾着应付。
“其实,我最近在考虑从家里搬出来呢。”
陆映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家离公司也蛮远的,而且天天在我妈眼皮底下晃,她就老在念我……所以我想搬出来说不定还好点呢。”时灏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抬头看着他,仿佛半开玩笑的道,“你看能不能考虑收容我?”
这一下陆映阳不但是瞪大了眼睛,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灏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他,温和而清亮的眼神,像一脉温润的清泉,还有微微含笑的唇角,带着些闲散自在,很放松似的,于是连带着看的人也觉得放松自在了。
陆映阳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躲开了目光,撩开散落在眼前的碎发道:“你开玩笑吧,家里住的好好的,搬出来可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啊。”
“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会做啊?我其实还是蛮能干的。”时灏笑着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迎着光看,倒也是五指修长,很灵巧的样子。
陆映阳看着那双手,蓦地有一瞬间的走神,不过随即就拉回了思绪笑着岔开道:“我去泡茶。”
他其实不怎么喝茶,顾航喝得更少,家里的茶叶基本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厨房里的东西给顾航调过来调过去,光是把茶叶罐子找出来就花了好几分钟。
可是他现在倒宁愿再花上更久一点的时间。
从客厅的方向忽然传来了时灏带着笑的声音:“映阳,你就这么热爱公司啊?”
陆映阳的思绪正七上八下的翻滚着,哪里顾及得到时灏到底是在说什么,只随口应付了一声。好在时灏没有再接下去说什么,在静默里陆映阳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把热水倒进杯子里,看着茶叶上下浮动,透明的水渐渐染上了愈来愈浓的茶色,才端了杯子转身回到客厅,对时灏笑着招呼道:“喝茶。”
时灏应声抬起头来,陆映阳愣了一下,只觉他的目光透着说不出的奇怪,不复平时的亲切和煦,倒好似从来不认识他,刚想问他怎么了,视线往下一落,就看见时灏的手正按在一本打开的文件夹上。
文件夹有四五本,厚薄不一,但封面却都是相同的,一色的深灰,印着他们公司的名称和标志,而贴在侧边的标签上所写的持有人的名字,却是顾航。
时灏忽然把眼神收了回去,转开脸笑道:“我刚看到封面,还以为是你勤劳的把工作带回家做呢,结果翻开一看,发现都是营业部的资料。”
他一边说一边把文件夹合上,然后把它们一起往前推了推,再抬头看着陆映阳,微微笑着接道:“……然后,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你的,是顾航的。”
陆映阳刚刚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初时只觉得“轰”的一声,心想果然还是露馅了,禁不住恨顾航把东西到处乱放,又恨自己打扫时马马虎虎,早知扔进顾航房间去倒也没事了。
时灏还看着他,依然是微微带笑、很轻松很随意的问:“顾航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时灏的口气更是轻松的就像朋友的闲聊,可陆映阳听在耳里却觉得有点天昏地暗。他想说是拿错了带回自己家的,可业务部和财务部差着两层楼,他要怎么拿错才能错出两层楼去?更何况错一本也就罢了,怎么能错出四、五本?他又想要么说是顾航到他家来做客,然后落下的,可这是公司的资料,哪有随便带着跑到别人家做客的道理?还一丢就是四五本?
自己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陆映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眉眼道:“我跟顾航,其实是高中同学。”
“哦?”时灏似乎有些意外。
“……顾航一开始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住不起来,所以就暂时住到我这里来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原来是这样。”时灏笑了起来,“那你们在公司里干嘛装作不认识啊?”
陆映阳刚刚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弦又绷紧了,连忙道:“啊,这是顾航的主意,他这个人比较变态……”
时灏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陆映阳忽然道:“好啊,你竟然骗我!”
陆映阳蓦地一惊,以为终究没能骗过去,睁大了眼睛看着时灏结结巴巴道:“我、我哪里骗你了?!”
时灏道:“我刚才还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你还说‘是’,这不是骗我么?你明明跟顾航是老同学,在我面前还装作不认识,不也是骗我么?”
听他这么说,好像是对他方才所说的话都相信了,陆映阳稍稍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几声才道:“都是顾航的主意,你可别找我。”
反正顾航现在远在千里之外,一切责任都尽情的往他身上推好了,时灏总不至于去跟顾航对质吧?
“怎么能不怪你啊,也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时灏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
“我哪敢啊!好了好了,这次就算是我不好,下次请你吃饭总行了吧?”眼见时灏已经是开玩笑的态度,陆映阳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位,说话顿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