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暗号下达时,所有投石器同时发射!腾空而起的木桶从宁伊州四面八方降落,城楼上的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沾油的箭头点燃射出,顿时漫天大火熊熊燃起!铁勒大军完全没想到应该坐以待毙的宁伊州驻兵会突然反击,都被凶猛的火势惊乱了阵脚。
而宁伊州趁着这短短的空隙开启城门,无数士兵推着载满石脂水的板车呼啸而出,一接近火苗便推翻板车,令火势更加汹涌!骇人的火光之中,晃动着无数宗元士兵疾奔的身影,震耳欲聋的呐喊与刚劲有力的鼓声、号角声混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而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在掩饰一匹乱境之中毫不起眼的骏马飞奔而出,借着火光的虚掩,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李赋松此举若非声东击西之计,便是暗渡陈仓!”
铁勒营帐中,深谛宗元用兵之道的李颂柏拍案热起,向数位铁勒将军示警:“只怕反攻是假,另有图谋是真!将军们不可大意!”
生性粗犷豪迈的铁勒将军们向来在马背之上呼风唤雨,以武力取胜,哪懂得兵法的运气这道?众位将军各个只知道骁勇善战、死不言败,却有勇无谋、欠缺谋,这也是铁勒兵虽兵强马壮却对宗元久攻难下的根本原因。
而此刻,诸位铁勒硬汉明显对细皮嫩肉、一副养尊处优模样的李颂柏的警告毫不在意。
“宗元小儿再狡猾奸诈也难敌铁勒神兵,区区数千人又能怎样?”
“若让李赋松由各州省郡搬来救兵便不可同日而语!以路程而言,可汗主力大兵最快也得十三日后才能赶到!而宁伊州兵力最慢也能在十日内赶到!这其间的差异非同小可!”李颂柏眼见众人不以为意,不由急了起来。
“求援的士兵早被我们剿杀,李赋松愚昧无知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你们宗元律法不是规定若无皇帝圣旨,借兵不得超过三千吗?就算让陈友桂借来几千兵力也掀不起大波澜。”
铁勒将军依然毫不在乎。
“李赋松就在城内,难道他不能下道圣旨吗!?”
“不是你说玉玺仍在宫内吗?”铁勒将军开始不耐烦起来。
“宗元皇帝的信物——万宗归元佩你们没听说过吗!?”
李颂柏气得几乎要爆跳起来,这群莽夫只懂横冲直撞!怎么可能敌得过熟谛谋略的李赋松等人?尤其他们有善战的陈友桂,还是精通兵法的玄臬,就算铁勒再有十倍兵力又能怎样?他们的运兵如神便是一道令人扼腕的神符,难保三千残兵不能大破三万大军!
更何况李赋松也在城内,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周边邻城必然会倾巢救援。到那时几万大军由后方攻来,前方城中又有三千兵马扰乱铁勒阵脚,就算大汗主力赶来也为时晚矣!
眼见几位将军还是不愠不火的敷衍几句,李颂柏愤然拂袖而去,随即激怒了这几位桀骜不驯的大将军,本就对宗元国人心存介蒂的众人对李颂柏更加厌恶起来。
而顺利脱逃的秋素苇与二狗已经奔到了安全范围之内,大道飞扬的尘土也掩不去二人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
“太好了!没想到如此顺利,再需两个时辰便能到达最近的邻城,咱们定能及时返回!”二狗兴奋的说道。
秋素苇没有答话,他的手下意识的紧拽住怀中的万宗归元佩,冷若冰霜的清秀面庞上露出一丝张狂诡异的莫名笑容,因为他已经完全陷入到手握足可颠覆江山的大权的躁动之中!
李赋松,你居然把宗元江山交到了一个与你有灭门之恨的人手上,那么不论我做了什么,也怨不得我!
当秋素苇顺利奔往邻城时,宁伊州不动声色的停止了攻势,看似兵疲马倦的退回了城内。铁勒大军这才冷静了下来,愤怒的狂嚣着大肆反攻,震耳欲聋的砲火时不断响起,西边的城墙倒塌了一角,搭梯攻城的铁勒士兵与守城士兵展开了一番激战,双方损失惨重。宁伊州士兵最终坚守住西墙,其他城墙上的士兵则与铁勒士兵打起了车轮战。
“铁勒大军兵力强大,却只围困宁伊州,鲜少进攻,可见是大汗有意亲自领兵攻城,所以城外的大军点到即止。这次突袭志在暗渡陈仓,不可恋战。我军会有部分损失,传命下去,命众士兵以拖延为主,只要能耗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减弱攻势了。”
这是玄臬在进攻前做出的预言,最终也与他预料的一样,半个时辰后铁勒士兵便停止了进攻,战火消歇。
带伤指挥的玄臬这才放下了高悬的心,众人随即将面色惨白的他押送回房,玄臬挣扎了一阵不见收效,只好无奈放弃,躺在床上微微的喘着气。
“我宗元丞相玄臬向来料事如神,这次果然又不出丞相所料。”李赋松笑着打趣道。
“皇上……”玄臬虚弱的说道:“应该留下二狗……”
李赋松怔了一下,慢慢的扬起一丝浅笑,手下意识的抚向玄臬眼上包扎的纱布,语含责备:“没想到你也是个烈性之人,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自毁一目。你敢厚颜与泉下祖先相会,朕还无颜拜会玄氏祖先呢,居然让他们的后辈自残身躯,你让朕情何以堪?”
深知李赋松是刻意转移话题的玄臬急急起身,煞白的双唇剧烈哆嗦起来,李赋松无奈之下将他又强按回床上。
“皇上!”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赋松无力的坐倒在椅中,艰难的一笑:“朕不想去怀疑他……你又为何不试着相信他?有时,想太多实在太累了……”
“皇上,”玄臬一字一句的说道,“身为帝王要有容人的气度,但是居心叵测者甚多,皇上又岂能尽信?可是若心有疑虑,便会留下多疑猜忌的骂名。既然如此,臣愿代皇上疑皇上所不能疑,虑皇上所不能虑,由臣代皇上尽一切难全之事,皇上只需做您的好皇帝便是了。”
“臬……” 李赋松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紧紧得握住了玄臬的手。
“皇上愿信秋素苇之大义,那玄臬必须疑秋素苇之私情,毕竟灭门之仇在前,难保他不会另存异心。如果二狗身处宁伊州内,想必他会顾忌三分。但此刻二狗亦随同而去,城中再无他牵挂之人,又手持帝君信物,顿如脱缰野马,谁能驯服?皇上,事已至此,只怕臣等不得不做再无援兵之想,另做打算了。”
“城中再无牵挂之人吗……”
李赋松凄绝一笑:“也许吧……若朕真命丧于此,也算还素儿一个公道……只盼他能在最后统领大军击溃铁勒大军,以免宗元百姓蒙受战火之苦……”
玄臬无言的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却久皱难平。
朝廷是有负秋家,可是代价要宗元百姓来偿还吗?秋素苇,你聪慧过人,有着急人之智,却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吗?只是,你的仇恨与报复不过是因果回圈,又有谁有资格叫你放弃血海深仇?如今我也只盼你心存大义,一切都以宗元江山为重……
也许真应了人算不如天算的恒理,没人会想到其后半月竟会刮起百年难遇的暴风。城外的铁勒大军无法行动,城内的宁伊州士兵同样不能妄动,但玄臬无比欣慰,因为此风可谓神风,西北之风必会阻碍铁勒主力大军前进,汇兵之日推迟,宁伊州生存的希望就更大了一分!
只是,原以为最慢也会十日内赶到的宗元援军,却也如同石沉大海般久无音讯……
十五日后,风停了。
玄臬计算着城中只能维持不足十日的军粮,望着黑压压的铁勒大军又开始蠢蠢欲动,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漫长的七日又过去了,铁勒大军如同享受愚鼠之乐的猫儿般采取着困兽之战,他们的本意越来越明显,便是与主力汇合前慢慢磨损宁伊州的驻兵力量,所以并不急于求胜。亦或,他们早已探知城内的屯粮仅够全城百姓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再支撑不过五日而已。
城墙上侦察的士兵们各个谨慎小心,但每个人都双唇干涩,目光迟缓,城内到处都是饥饿的百姓,四处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偌大的宁伊州,短短不到一个月间已经犹如灾荒数十载般惨澹凄凉。
为保证士兵们能有力气随时应战,军队不得不在百姓家中征粮,本已不宽裕的全城百姓更加雪上加霜。虽有哭天喊地不肯交粮的百姓,但更多的人都明白,只要士兵一死,宁伊州便完了,于是毫不吝啬的拿出为数不多的积粮交给军队。
李赋松感动于宁伊州百姓的开通明理,叮嘱玄臬铭记,若能渡过此难,便免除宁伊百姓十年赋税。只是,那也不过是李赋松用语言表达的感激之情罢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也愈来愈渺茫。
此时,玄臬正倚在案上细细的察看粮册,虽然已经节省至不能再节省,但可供食用的粮食、水源已经越来越少。他下意识的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双唇,目光瞥了一眼案台上放着的牛皮水袋,强咽下干渴的欲望,便没再看向那个水袋一眼。
二十多日过去了,秋素苇依然没有半点消息,甚至连玄臬另外巧计送出的信使也石沉大海,完全不知外界的情况如何。唯一知道的,就是铁勒大军的主力兵马将越来越近,而宁伊州的士气已经降到最低谷。虽然他们依然忠心耿耿的守卫着这里,可是心中已经不再报任何希望了吧……
李赋松慢步走进堂内,神情黯然,与玄臬的目光对视时消极一笑。
“棚中最后一匹马也死了,众将士正在储血备用,”李赋松看了一眼玄臬没有动过的水袋,“朕知道你舍不得喝那袋水,但若军师倒下了,宁伊州获救的希望就更加渺茫。所以朕给你拿来一些马血,快喝了吧,若血凉了便难下咽了。”
接过盛满马血的水壶,玄臬口中的干渴令他再难压抑想要喝水的欲望,但他仍以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皇上呢?”
“朕自然是喝过了才给你拿来。” 李赋松笑了笑。
玄臬这才放心的大口大口喝下腥热的血水,虽然口中的血气令人作呕,但又同时令人恍如重生。李赋松看着玄臬,目光急忙移向别处,下意识的咽了咽早已没有唾液的口水。玄臬留下半壶马血,塞上瓶塞放于案角,以备不时之需。
“臬……” 李赋松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倦:“若你我命丧于此,你会不会恨朕?”
“不会。”玄臬答的毫不犹豫,言语坚定。
李赋松欣慰而无奈的一笑:“朕就猜你会这样说……”
“皇上此刻想的应该是如何帮助全城百姓逃出生天。”玄臬正色道。
“是啊……”
李赋松浅浅一笑:“朕甚至庆幸自己身处宁伊州城内。若非铁勒可汗好大喜功,定要亲手取下朕的首级,城外敌军又怎会困城一月却不大举进犯?宁伊州又怎能坚持到今日?至少在铁勒主力军到达之前,朕都会是宁伊州的护身符。”
“皇上,可曾记得您答应过微臣什么?”玄臬目光闪烁,厉声问到。
李赋松笑了笑,应道:“朕答应你若宁伊州失陷,朕便脱逃……可是,朕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皇上,铁勒军中可有人认得皇上?”
李赋松想了想,缓缓说道:“若皇兄在铁勒军中,他必然识得。还有那个铁勒使者,当年在金銮殿有过一会,他应该还记得朕的样貌。”
“那这二人会否是破城前锋?”玄臬继续问道。
李赋松一怔:“不会。”
玄臬轻笑起来:“若宗元残兵败将同指一人为帝,铁勒大军在短短时限之内又怎能判断真假?待那些认得皇上样貌的人前来辨认时,皇上已混在逃命的百姓之中逃出城外了。”
“你是说……”李赋松莫名一颤:“找人冒充朕?可是那人必死无疑,谁会甘愿赴死?”
“皇上。”玄臬缓缓地跪下:“臣斗胆,望皇上宽恕玄臬假冒天子的犯上之罪。”
“臬!”李赋松又急又怒的扶起玄臬:“你为朕做得够多了!朕怎么能再让你去送死!!”
“皇上不肯让玄臬千古流芳呢,”玄臬笑道,“微臣还想为身后留点薄名,皇上却连这点赏赐都不肯给微臣吗?”
“不行!绝对不行!”李赋松气愤的大吼道:“若朕允了才真是会遗臭万年!胆小如鼠的皇帝只能靠忠义之臣的牺牲来逃命吗!?朕绝对不允许!”
玄臬安慰的笑了笑,口气缓了下来:“这只是最后一步……”
“朕若答应了一定会遗恨终身!朕决不会这么做!”
玄臬露出放弃的表情,缓缓弓下身道:“……微臣领旨。”
李赋松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恼又气的瞪着玄臬,百般数落起来。而玄臬,却在李赋松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早已了然于心的平静微笑。
真到破城之时,我安排的一切都会按计划实施。皇上,于公您是宗元的皇帝,江山不能没有您。于私,你我情同手足,我又怎会舍得让我自小陪伴的弟弟赶赴黄泉?您不愿遗恨终身,我又怎会愿意呢?所以……
忽然,一个响彻街头巷尾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大喊起来:“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宁伊州有救了!”
如同一声闷雷,顿时震碎了凝聚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宁伊州转瞬间沸腾起来!
黑压压的千军万马犹如神兵临世般出现在铁勒营地之后,那如洪潮般铺天盖地的大军少说也有十万!如果苦等一个月得到的是宗元大军逼近、铁勒阴谋覆灭,相信宁伊州内每个人都会甘之若饴,但是……
玄臬与李赋松等人面色凝重的望着城外数之不尽的友军,却各个愁眉不展。
数万大军急逼而来,若事先发一信号,城内士兵与之呼应,来个前后夹攻,沙场之上便可立见分晓。可是,足以力挽狂澜的大军却在敌军后方六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使得阵脚大乱的铁勒军队得到充分的时间重新整装待发,蓄势而战。
“莫非军中有变?”陈友桂忧心重重的看向其他人。
玄臬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定在站立于前方的李赋松身上,他背手面敌,迎风而立,却在呼啸的风中难掩不经意的轻颤。没人知道宗元的皇帝此刻在想些什么,但至少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不经意的抖动着。
原以为获救在即,却没想到实力雄厚的大军近在咫尺停了下来,放过了一举歼灭敌军的机会。而且并没有即刻上前营救宁伊州,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的静静等待起来。
“秋素苇……”玄臬不自主的轻呓着这个名字,目光悲戚:“你不能在此刻犹豫啊……一瞬的犹豫,很有可能是覆灭的契机,你明白吗?”
与宁伊州内的不安相比,城外宗元大军的营地之中也不安稳,士兵人心惶惶,窃窃私语。宁伊州已经近在咫尺,大军却忽然止步不前,谁不知道宁伊州早已奄奄一息、弹尽粮绝?不尽快前去救援不说,反而驻帐扎营,完全没有再前进的意思。明知皇上就在城中,若慢半分而有所损伤,又岂是罪无可恕四字可以抵消!
此刻,众多宗元将军位于主帅营账之内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最大的决策者——秋素苇只是静静的坐在椅中,出神的把玩着万宗归元佩,若是有所思了整整一上午。
“秋大人,”一个胆大的将军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开口:“救驾一事克不容缓,望秋大人下令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