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本欲也随秋素苇前去,忽然一位手下悄悄地拉住了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那个干儿子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直叫着要告官呢!”
“告官?”大胡子恨得咬牙切齿:“他得罪的就是最大的官!想告?打得他告不了为止!”
“可是……”手下有些心怯地看着大胡子。
“放心,就算打死了,也是因为他得罪了秋丞相!还有人敢说不是?快去办!”
手下连连点头称是,大胡子继续一脸媚笑地跟在秋素苇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
很快赶到了秋素苇三叔家的宅邸门前,两尊巍峨的石狮子中央架着一个高台,秋素苇的九岁小堂弟秋素苔正兴奋地走来走去往高台下散钱。别人散的都是铜钱,可这位秋小弟散的却是块块碎银!难怪台下为争夺而不惜大打出手的不光有乞丐,还有衣饰光鲜的普通百姓。
台下一片混乱,叫骂厮打不断,秋府的下人与秋小少爷笑得前仰后合俯,哪里像是在做善事?果然是在玩乐。
秋素苇冷着脸挤入人堆之中,待看清个头矮小的秋素苔脚下竟跪着七八个仆人,任由他踩来踩去当垫脚时,更加火冒三丈!
他推开众人,不顾陈大民在身后的劝说,一脚踢在结实的木椿上!这一踢虽不足以动摇高台,可是这个大胆的举动却令场面片刻间寂静下来,大伙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似乎身份显赫的愤怒少年。
“抢啊!怎么不抢了!”秋素苔的乐趣没有了,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再多拿点碎银子上来!让他们抢!”
“古往今来,还未见过这般做「善事」的「大善人」!”
秋素苇冰冷的声音令秋素苔注意到了他,可是年幼的秋素苔哪会认得他常年居住宫中的堂哥?见有人竟敢指责他,顿时气愤的大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可知我堂哥是当朝大丞相秋素苇!我大伯秋振浪是正二品郡公!我伯母陈可儿是皇上御封的贤德夫人!我爹是上轻车都尉秋振滔!想活命就快滚!不然我就抄了你家满门!”
秋素苇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数家珍地报出秋家最高的几位官爵封号,而且气焰如此嚣张,一时怒极反笑起来:“这么厉害?不过你说了诸多亲属,却仍未说你是何爵何官,位居几品?不然怎么抄我家满门?”
“你!”从未被人抢白的秋素苔立刻气得大叫起来:“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秋素苇闻言更是气得手脚直抖:“一个九岁小儿就敢如此草菅人命,其他大人还能了得?秋家的名声就是让你们这般为虎作伥的败类给糟蹋了!你以为秋家是什么?是天还是地?天子脚下那容到你来放肆!”
“好!”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喝彩!顿时围观的众人全都鼓起掌来!一时间震耳欲聋的鼓掌与叫好声接连不断。
“骂得好!”
“秋家的人整天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那个助纣为虐的秋素苇迟早会被皇上凌迟!等着看他们秋家的下场!”
秋素苇却愣了,这些愤恨的抱怨代表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意不住拍手叫好?秋家的名声何时变得如此糟糕?怎么会这样……
“一群胆大包天的贱民!给我打!”
秋素苔一声令下,顿时数名手持长棍的家丁冲到人群之中,毫不留情地挥杖殴打起手无寸铁的人们。一时间惨叫声直捣云霄,秋素苇气愤的大喝住手,可是不认得他的家丁们哪会听他的?若不是陈大民替他挡了几棍,只怕秋素苇也得倒在棍下。
“何事如此吵闹?”
一脸不悦的秋振滔领着无数家丁打开大门,怒视下方。
高台上的秋素苔立刻大声嚷嚷:“爹!这群贱民想造反!我让下人教训他们!”
“造反?”秋素苇大步走上前来,冷笑起来:“莫非这江山已经姓秋?不然秋大人怎敢如此目无法纪,大庭广众之下殴打百姓?”
“爹!就是这个贱民起的哄!快抓他坐牢!判他充军!”秋素苔丝毫没有觉察到秋振滔已经变了脸色,依然幸灾乐祸得大叫着。
“哦?”秋素苇的口吻更加冷漠起来:“我记得秋大人只是上轻车都尉,怎么有权抓人坐牢判刑了?”
“爹!快抓他!”
“你给我闭嘴!”秋振滔气急败坏地冲儿子怒喝一声,吓得秋素苔立刻噤声。
秋振滔马上脸上堆笑,跑到秋素苇面前:“素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下人通传一声,叔父好亲自迎接。”
秋素苇扶着浑身是伤的陈大民,又怒又气的看着秋振滔:“怎么敢劳烦叔父?这群下人没把素儿打死就已经是秋家祖上积德了!”
“你们这班不长眼的狗奴才!还不给丞相大人跪下!”
秋振滔一声大喝,所有家丁立刻吓得丢掉棍子,跪倒一地。早就吓得目瞪口呆的秋素苔被几个下人抱下了高台,畏畏缩缩的站到了爹爹的身旁。
秋振滔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还不给你堂哥跪下!”
能如数家珍般报出秋家的官职,而且将秋素苇放在第一位的秋素苔,自然知道这位堂哥的厉害,当下两腿一软就跪下身来。只是他年纪尚小,求饶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能放声大哭起来。
“不必了,贱民堂哥还受不起秋大公子的礼。”秋素苇冷冷地看着秋家父子:“叔父,素儿告退了,这训儿子的事我这个外人就不插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秋振滔深知此事激怒了秋素苇,脸色变得铁青,少了这个大靠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
就在这时,秋振滔之妻李兰兰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哟,这不是素儿吗?怎么来了也不说给婶子请个安就走了?”
“婶子。”秋素苇心中再不悦,这小辈的礼还是少不了的,只得悻悻地行了个礼。
“我瞅瞅,哟!三年多没见,咱们素儿长得越发俊朗了。当初你叔父天天抱着你在京城里转时,你还不到婶子的腰呢,现在可比婶子都高了呢。”
李兰兰的一番话不着痕迹地提醒了秋素苇与秋振滔的叔侄之情,秋素苇的脸色不由稍稍缓了几分。
“对了,嫂子正在府上作客呢,你不进去拜婶子,这娘亲总得见见吧?”李兰兰微笑着说。
“娘亲在这儿?”秋素苇的神色顿时舒解开来,又惊又喜。
“当然,婶子还诓你不成?”李兰兰立刻拉起秋素苇的手,亲热地往府里拽:“你娘都快想死你了,快去让她瞅瞅这素儿愈长愈像她了呢!”
李兰兰偷偷的向秋振滔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慌忙跟上。秋素苔也站起身,抽抽噎噎地跟在后面,一干人等尽数进府,大门关闭,秋府门前的混乱闹剧终于消歇。
“刚才那人就是秋丞相?看样子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嘛……”
“你懂什么?你以为没有他撑腰,秋家人敢这么嚣张吗?不过做场戏给你这种笨人看!你真以为他不知情?”
“别忘了秋家人是怎么欺负咱们老百姓的!说白了,就是这个姓秋的在皇上面前包庇他们秋家,不然怎么会「无官敢受秋家案」?别傻了!”
门外受伤的百姓们小声的嘀咕着,望向秋府大门的目光中燃烧着愤恨的火焰,仿佛在瞪着灭门的大仇人。
而秋府内,弥漫着两股怪异的气氛。秋素苇腻在娘亲怀中撒娇的甜蜜气氛,以及秋氏父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紧紧张张的诡异气氛。
“素儿,”秋素苇之母陈可儿柔声道:“你这个堂弟年龄还小,又是独子,你叔父才会稍稍骄纵了些,你就别生气了。你看他们既然已经知道错了,就算了吧。”
“娘!”秋素苇略带情绪地说:“您没看到他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好像这京城就是他的天下似的!才九岁就已经如此无法无天,若再大点还能了得!叔父疼他无可厚非,可是娇宠过头就是害了!”
“你叔父当然懂得这个理,可是情难自禁嘛。”陈可儿笑道:“娘可记得你小时候顽皮淘气,被你爹罚时,还是你叔父帮着娘亲将你藏起来呢!那个顽劣小儿现在却好像是当朝丞相,也没见他杀人放火泯灭天良啊?”
“娘——”
秋素苇深知娘亲是一门心思的求情,才故意将叔父如何宠爱自己的事搬了出来,只得说道:“我小时候可没有这般跋扈横行!鱼肉百姓!”
“小苔才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陈可儿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他只是散些银子给那些人,玩得开心,那些人也拿了钱不是?又没人逼着他们一定要来抢,怎么能说是小苔的错呢?而且,你小时候那是秋家没这么风光,不然你还不比他霸道?娘还不了解你?”
“娘——”秋素苇一脸无奈。
“好了好了,看在娘的面子上,就饶了你堂弟吧,你看他跪得腿都肿了!别忘了,他小时候学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娘亲爹爹,而是「素堂哥」哦!怎么?他大了,不如小时候好玩,你就不疼他了是不是?”
秋素苇被陈可儿说得无言以待,最后只得不冷不热的对秋素苔说:“行了,起来吧。不过若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这样倚权压民,我绝不饶你!”
秋振滔赶快压着儿子的脑袋连连磕起头来。
“至于叔父……管束无方,教子无道!官降二级!别做那么大的官,多点时间教育儿子吧!”秋素苇冷冷道。
“这……”秋振滔向嫂子投去救命的眼神。
“重了!重了!”陈可儿笑骂道:“你这孩子,这二级得你叔父爬多久才能再爬上来?真是丞相,一句话就让你叔父多辛苦几年。”
“反正这官本来就是我给的,不是他自己爬的,降几级又怎么了?”秋素苇哼哼着撇撇嘴。
“可是既然上去了,若再掉下来,你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摆?”陈可儿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让别人知道你爹的弟弟被降职了,那些看不顺咱们秋家的人还不笑掉大牙?”
秋素苇微微动容,李兰兰忙上前说道:“素儿啊,不如罚你叔父三个月的俸禄!真降了职,你爹脸上也不好过啊。”
“三个月?太便宜了吧!”秋素苇冷哼了一声:“罚你一年的俸禄!以后若再让我知道这类事情,你还是乖乖回江南卖丝绸去吧!”
“是是是!”秋振滔一喜,忙磕起头来。
“看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还让你叔父行这么大的礼?”陈可儿笑着拍拍秋素苇的头:“自家人关着门怎么样都好,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知道不?”
“知道了,娘。”秋素苇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陈可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嫂子……”李兰兰小声地叫了一声陈可儿。
陈可儿好像想起什么事,于是笑着对秋素苇说:“对了,素儿呀,你婶子有个堂哥今天三十有六了,小有家产,你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官职……”
“娘!”秋素苇不满的大叫起来:“又安排官位?现在朝中百官都说咱们秋家在培养自家势力!这个月都第几个了?你以为官职都空着让咱们家的人来坐呢?”
“你这孩子!娘不过让你帮个忙,怎么这么不耐烦?”
陈可儿板起了脸,一向孝顺的秋素苇急忙柔声细语的哄了起来。
陈可儿不悦地说:“娘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让你帮。不过这些人,当年都或多或少的帮过秋家、陈家,如今咱们风光了,总得回报人家吧?人要饮水思源,若不是他们,也未必有你今日!”
“可是……”秋素苇为难地蹙紧了眉头。
“他们做不好就直接撤了,娘又不会说什么!你给他们个机会,如何把握,全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不用你来庇佑,这还不行?”
见娘亲的口吻有所缓和,秋素苇长叹一口气:“可是,别人会说秋家自成一党,权倾朝野,意图不轨……”
“别人?”陈可儿哼了一声:“那是看不得咱们秋家出头的小人!抓贼还抓赃呢!只要咱们秋家安守本分,就算权倾朝野又如何?意图不轨也得有罪证吧?你看咱家有谁想做皇帝?”
“怎么可能会有。”秋素苇好笑起来。
“就是嘛,哪还怕什么?”
秋素苇一时语塞,但最终还是不忍娘亲失望,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第五章
“这个姓李的也是秋素苇推荐的?”
玄臬一脸不悦地看着吏部名册,用手重重地敲着其中一个名字。
“回丞相大人,”吏部侍郎小心翼翼地说:“是秋丞相的意思……下官们实在不敢不从……”
“哼!这个月已经是第几个秋家的人了!你们就是这样食朝廷俸禄的吗!?”玄臬完全动了肝火,大喝起来。
可怜这些二、三品的小官,只能乖乖的挨骂,辩不得却又改不得。虽然玄丞相不能得罪,可是秋丞相也不能开罪啊……哎,果然是做官难,做京官更难啊……
而玄臬,望着吏部官名册上越来越多与秋素苇有关的人名,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这些人,若无大奸大恶,又不贪污受贿,便随着他们吧。若真犯了错,你就秉公办理,该罚的罚,该撤的撤。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这是玄臬义正严辞得向李赋松反映朝中秋氏一族势力过大时,李赋松不以为意的回答。明显的袒护之情令玄臬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秋素苇自然知道玄臬依然处处针对自己,但乐得皇上偏袒,依然玩得痛快淋漓、吃得香尽兴而归,终日歌舞升平、凤管鸾笙,与李赋松卿卿我我,嬉耍逗趣,日子过得可比日理万机的玄臬舒服多了。
可是这一日,玄丞相府门前涌来了一群百姓,令秋家掀起了一番波澜。
“父亲急召我回府?”秋素苇接过家丁递来的家书,不由紧张起来:“可是家中有事?”
“回少爷,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快闹翻天了……”家丁欲言又止,不敢明说。
秋素苇见状,深知有事发生,立刻命人备马,急急地赶回了秋府。未进府门,就已经看到管家与数名家丁在门前急得团团转,见到秋素苇各个喜上眉梢,明显舒了一口气。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快急死了!”
“到底什么事!”秋素苇不由焦急起来,隐隐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
被众人围拥着匆匆走向后堂,没想到,秋家直系的几位叔伯居然全在,只是各个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待秋素苇的身影一出现,众人一下子眼前一亮,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秋素苇见到一屋子的亲戚,反倒冷静了下来,冷冷的一扫众人:“又惹事了?”
秋素苇之父——秋振浪长叹一口气:“儿啊,这次为父也不得不拜托你全力一助了……”
“这么严重?怎么回事?”
“不严重,不严重!”陈可儿急忙安抚道:“素儿在宫中未闻此事,可见还没闹到那么大,来得及!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