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主父偃便是先例,逼出人命来显得朝廷严苛就不美了,为稳妥计,藩国且不要动,”韩嫣看了一下刘闳,“先从列侯开始,慢慢来,这是国家大计,不间断就好。记得温水煮青蛙么?”
刘闳点头。刘彻问了煮青蛙的典故,眯眼笑了:“就这么办吧。”
韩嫣道:“不过是保全大家的意思罢了。能有个不让大家针锋相对、对大家都有利的办法,何乐而不为?事缓则圆,不过是找一个不伤感情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133.完结
当接到刘彻回舆的消息的时候,刘闳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刘闳觉得自己恐怕是天下最操心的儿子了,人家不都是老子挣钱儿子花的么?为什么到了他这里,自己整天想着如何攒钱,自己的父皇却在一个劲儿地花钱。出兵南越,好大一笔军费开支,不过,看在为国家扩了十几个郡的份上,刘闳也就忍了虽然目前新增土地收的赋税还抵不上花掉的军费,不过长远来看,确实挺划算。
可是,前两年,这个败家的父皇居然想出亲自领兵去匈奴的地方逛一逛的馊主意来,十二部将军、十八万大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闳的心在滴血,可是这却是宣扬国威的大好机会。
就当是部队拉练了,刘闳在心里安慰自己。待到刘彻向北转了一圈儿,圆了儿时横刀立马的将军梦,刘闳心说,这回该消停了吧?转脸刘彻又盯上朝鲜了……幸亏匈奴使者死在长安,刺激得单于寇边,才让父皇冷静了下来,暂缓了四处出兵的打算。
不四处出兵了,刘彻改四处游玩了,把国事扔给刘闳,他自己逍遥去了。去就去吧,居然把太傅也给带走了。父皇,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现在的丞相大人就是个摆设么?他从来不拿主意的,您要玩,好歹把太傅留下来给我搭把手啊~
累得半死不活,终于明白,皇帝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刘闳在听到卫青的讣闻的时候,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回,父皇肯定得回来了。
果然,刘彻匆匆结束了行程,刘闳大喜之下,对于刘彻给刘据舅舅厚葬,起墓像庐山也没有了那么大的酸意,甚至向刘彻奏请给卫青立嗣。卫青三子皆非嫡出,按制,属于无后除国。刘闳请以千户封卫伉,以继卫青之嗣,倒让朝臣觉得这太子很公正仁厚。
刘家父子对卫青的感情很复杂,既欣赏又带着点儿防备,说怕他,倒不至于,只是横在心里算是一件心事。不厚道地说,卫青挂了,这父子俩心里固然觉得失一栋梁,然而想想他死后的影响,暗喜的想法也不是没有的,这其中刘闳的欢喜之情,要浓烈许多。
心情大好之下,刘闳还代父去吊唁了一回。回来之后满脸悲恸,在刘彻与韩嫣要去茂陵看看卫青埋骨之所的时候,刘闳还申请跟着一块儿走一趟。
刘彻对于刘闳的表现很满意,天下父子都希望有一个埋头做实事的儿子,看着年轻的儿子为国操劳,刘彻也知道自己最近宽松了的财政状况有他一份心力在。更难得的是,这儿子还不抱团不结党,没拉拢自己身边的大臣来个聚众饮宴什么的。(刘闳:朝上最有影响的人,不是我太傅就是我少傅,我还结交小鬼做什么?)出巡的时候,也是问安不断,有小事、急事先行决定也没忘了跟自己报务,遇大事先拟了对策,奏请执行。
看过卫青墓,刘彻觉得给了卫青死后哀荣,全了君臣之义。再看看刘闳,稳重有礼,倒把难过的心情减了几分,开始有了心情与刘闳闲话出巡期间的政事。点评了一下刘闳处理事情的优缺点,刘彻意犹未尽,开始说到刘闳频频请示上头来了。
“你我父子,还要这么小心做什么?!”刘彻板着脸训斥,心里其实挺美,“以后有小事就别跟朕啰嗦了,烦!父子之间还有什么可以不信任的?”
刘闳唯唯,他这种做法,是跟韩嫣学的。韩嫣给他开的第一份小灶就是“父皇”是“父”和“皇”两个字。私下研究之后,刘闳认为太傅讲的很有道理,去世的皇祖母看得明白,所以,她成了皇太后;栗氏那个女人是白痴,所以她跟她儿子一块儿完蛋了。
也是因为韩嫣对他这样直白的教育,让刘闳断定自己可以信任这个太傅,而不是单纯对太傅有好感。
当然这样的隐蔽课程,刘闳是不会透露给刘彻的。只是现在,得有个救场的,于是,刘闳看了一眼韩嫣。
“虽是父子天性,可人终要相处才会觉得亲近。老听有人问,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你应该相信我。觉得别人不信自己便是受了天大的侮辱,那人便是天大的恶人。又有几人反思过,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为了这份信任,又付出过什么?信任,要从哪里来?不过是平日一点一滴的相处,让人觉得安心值得信任罢了。不知付出,只会索取,再深的情感,也会被磨得没了。”刘闳的眼神,韩嫣自是看到了。
“反正你教的学生,怎么瞧都觉得他对。”刘彻本身就不是想“追究”刘闳礼貌过头。
“臣说错了么?太子请示,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他看重与陛下的父子之情,不愿因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没有做,而使父子生隙罢了。”
刘闳松了口气,听得韩嫣解释,说到心坎里去了。刘彻的眼睛也很亮,还带了笑意:“是朕说错了,儿子孝顺,该高兴才是。朕倒不该为着自己偷懒,让孩子伤心呢。”
拍拍刘闳:“既然来了,便四处走走吧。”
“喏。”
刘闳在前面探路,刘彻与韩嫣在后面慢慢踱步,随从们远远地缀着。
韩嫣又回头望了一眼。
“看什么呢?”
“卫青……”
“他是不错,没做过什么逾距的事情。可是他姓卫,你说,他能抛开卫氏不管么?再不同,他们还是一家人,皮连着肉、血浓于水。他又有大功于国,不能随便处置了,朕只能晾着他。闲置他,不是我心眼小,不过是不想让他有被我亲自问罪的那一天罢了。如今他死了,倒是全了君臣之义,不然……”刘彻摆摆手,不愿多说。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这说的,大概就是卫青的这种状况了吧?他可以建功立业,但是必须在刘彻可掌控的范围内,一旦势大,栽培他的人就要先动手拔了他。韩嫣可以退,可卫青还有一整个需要他屹立不倒的家族。本人再善自隐忍,可一旦他有了一个可能角逐太子位的外甥,就不可能让他一直发展壮大。
年轻时,大好男儿也想着做一番事业的吧?荐士,是朝廷官员约定俗成、没有明文规定的义务,只是荐了一个主父偃,被用完了族诛,为郭解求情,当面被打回。刘彻对他,是在防范吧?终让他明白了“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卫青,才是辛苦的那个人。
不等感慨完,刘闳黑着脸回来了。
盗墓贼光顾的不止是千年古墓,刚下葬的权贵也可能被他们扒光了裹尸布。汉家先帝的陵墓一字摆开,连里陪葬墓,绵延了几十里地,正是个聚宝盆。虽然皇陵时时有人维护,但却是个冷衙门,说难听点,就是个看坟的凑合,上心的人少,面子上糊弄过去也就行了,刘闳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挖了没堵的盗洞。
刘彻的脸也黑了,他的陵,可比陪陵豪华多了,比他父祖的陵也壮丽。再想想前几年,文帝陵里陪葬的瘗钱都被盗了,高祖的陵园差点被人私吞了几十顷的地……这都是明面儿上的,刘彻父子不傻,自然知道这暗地里怕是还有没被发现的其他行径。
息了见神仙的心,刘彻只希望自己死后能过得舒服些,所以,努力把自己的陵修得豪华,把奢侈品拼命往里面堆。可恨的盗墓贼!一定要严办。
“严刑酷法有什么用?事后罚得再重,可事情已经做下了,损失已经发生了,再严惩?你的目的没达到吧?”
“你有办法?”
“我才不操心这个呢!他们给我备下的东西,我早就散济出去了。”
刘彻惊骇地看着韩嫣,没想到他已经不在意鬼神到了这个程度了,事死如事生啊,不怕死后当乞丐么?
“其实,有时候也舍不得,许多东西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总担心留在上面,会被后人不当一回事,扔了砸了,也心疼。”
“我给你备!别再散给别人了!”
“人死或烟消云散或为魂魄,自是不用人间富贵。或是再世为人,可是谁生下来不是光秃秃的?”韩嫣笑道,不是人人都是贾宝玉,还带着块石头,“不过是靠自己努力。便是生在富贵人家,无力守成,也要一穷二白的。陛下生下来,难道还带着,那些财富,可是历代先帝努力挣下来的。”我已经证明了,人就是转世,能带走的,不过是前世的知识与记忆,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东西也会变得模糊,所以,陪葬这东西,纯粹是浪费感情。
刘彻若有所思。
刘彻把国事扔给刘闳,想了许久关于陪葬品的问题,觉得事后惩罚,就算灭了三族也不能挽回自己被人挖过一回的损失刑罚再重又如何?盗皇陵原本就是死罪,不也没止住文帝陵被盗么?文帝陵,还是有遗诏令从俭的,都被人盗了,自己那藏品丰富的阴宅……
只好采纳了韩嫣的建议,堂堂帝陵成了本朝功绩的展览馆,前起殿,后安陵,殿内挂着功臣相,刻着本朝年表大事记的石碑,甚至本朝修订的书籍、历法、律令也展示在内,没钱买书又想看标准版本的人,尽管来吧。几代先帝的陵也被改造了,用的,都是茂陵陪葬的钱。
仿佛看到了死后仍然为万民朝拜的景象,刘彻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儿。死皇帝,除了大祭,几乎就是无人问津了,自己死后还能被络绎不绝的祭拜,自己的功绩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后人面前,刘彻心理平衡了。想着这么多人来参拜,连同周围迁来的人口,茂陵必定繁盛,多少能震慑住盗墓者,刘彻安心了。
不得不说,刘彻很有钱,至少,存在茂陵里的钱很多。肉疼地看着刘闳一笔笔地划出去,建了学校修了路,刘彻嘴角直抽搐,好在各地歌功颂大赞皇帝英明的奏章让刘彻好过了不少。刘闳也识趣地没再当着刘彻的面儿花钱,余下的宝贝都封进了库府,还挑了刘彻喜欢的玉杖、书匣准备奉安,这才让刘彻觉得好过了些。
君臣合葬,算是开了先河,刘彻命停棺未央殿,待自己死后,一起入土。据说,韩嫣在身边,他比较安心。韩家人快要崩溃了,好吧,能得您信任,那是臣子的福份,您也一直信任咱家老爷子,可你不能死了也要把人拉着埋你坑里吧?好吧,陪葬那是臣子的福气,埋的地方越近越代表受到重视,我们忍了。可你停棺不葬,非等着你,你要是十年八年不死,那……
次日,刘闳请安,却不见回应……
……
韩靖:我爹该和我娘合葬,好吧?
刘闳:朕也想父皇和母亲合葬,好吧?
相对无言,同样死了父亲的难兄难弟拖着长长的祭文,两人一路挪到茂陵……
先帝的命令啊,谁敢违抗? 现在的皇帝不行,现在的侯爷就更不行了……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刘闳:勉强吧,父皇没跟其他女人合葬,母亲的陵墓比别人的规制都大,朕的位子更稳。父皇,既然你遗诏令朕遵母亲为皇太后,令卫氏就国。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傅跟你埋一个坑里这要求太不好办了,朕给您二位尽量靠近一点好么?反正,你俩平常也是一个宣室一个未央的,大不了,朕给您凿条道连着。太傅说了,距离产生美。
韩靖:凑合吧,总算是尽快安葬了,先帝,你死的真是时候,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其实也很讨厌你啊,不过,这回你死的真是太识趣了,让我爹能早日下葬,我决定以后不太讨厌你一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