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扇緣(出书版)by 吉祥

作者:  录入:07-11

「你何必故意引他看见这些?他那样的大男子,见着这样的场景,亲耳听你说如此决绝的话,断是不肯再留在这宫里了。」 

说话的,是冷心无,他拿出一粒金色药丸塞进梵修逸口中,再以掌覆在他后心,略用劲,将内力输入他体内。 

梵修逸喘了好久,总算缓和过来,他看向冷心无,望着那张仿佛永远带笑七情不动的脸,眼角落下一滴泪,「他原不该在这里,我母妃让他入宫,不过是为联络他父亲引发叛乱。他会来,是因为我的私心,而如今三王兄欲对他不利,他走得离我越远越好,我不是个吉祥的人,害了我亲的娘,怎么还能害了他?」 

「你母妃是因为自己的私欲作崇,而他莫非不是因为对你心存爱意才肯随你入宫吗?梵修逸,你实在有趣,不是自己的罪过,一定要揽在自己身上,你这样的人,我冷心无是头一次见。而你又何苦要以身试毒?这一个月来你都在亲吻时以花蜜把曼佗罗花粉送进你三哥嘴里,以你这么弱的血脉,哪里承受得起,这毒原就是容易让人血脉逆流的。」终于输完真气,冷心无将梵修逸扶正,月光下,他的面色竟苍白得毫无半点血色。 

「三哥不是容易信人的,我只得用这样的方式,他想我至少是不会害自己的……」 

「你需知道,我自大理而来,身上没带有太多解药,而这药物也未必就能解你全部的毒,或许到最后,你三王兄成了我的俘虏,你却会赔上性命。」冷心无略略有些动容,他以为,梵修逸乃是个十分弱的男子,他的身子、他的秉性。这一个月来,他才发现,聪明之外,这男人的内在竟极为坚强。为保护他的母亲与俞立刀,用身体名誉甚至是性命来交换,他做来,竟没有半点的犹豫。连他这个众人眼里的魔头,也要敬上三分。 

「梵修逸,命一条。原是母妃给的,就当割肉碎骨,还了她赐命的恩典。只是立刀,他的情……我只咱是要负他一世了……」他站着,望着天边的月,胸口翻滚不已的苦涩漫开了去。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这一个月,思念刻骨、痛彻心扉的,并不是只有俞立刀。每一天,当他穿上三王兄喜爱的衣,当他找理由支使开俞立刀,当他半夜归来,看见他质问的目光,他就觉得宁可让他在三王兄造给他的金笼里死去。岂只是一个人的心念?他懂俞立刀的心思,而他的心思,分明早已和立刀的一般深刻啊…… 

可是,他不能说。 

纵然他无数次想夺口而出,告诉立刀:我与你有一般的念想,我对你,犹如你对我。可这话早已是不能说了,他现在甚至是感激着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原是因为母妃的事出突然而来不及,如今想一想。若是他说过,恐怕俞立刀死也不肯离他而去。他在这宫里,孑然一身,除了冷心无的计谋之外别无他法。他自己怎样也无所谓,这世上,他要庇护的人,那爱他的也是他所爱的人,他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就这么告别了冷心无,他咬着牙走了回去。到了房门外,看见王贵惶惶地跑出来,见着他,那孩子就哭了起来,「王爷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俞护卫他也不知是怎么的了,一回来就喝酒,喝得跌在地上,真不知要怎么办。」 

他心里便又是一阵刀绞的痛,轻声让小太监下去,自己走进房里,看见靠着他的床的俞立刀,他仍在喝,一口一口,眼里泛着血丝,看见他来,就盯住他。 

「别喝了,睡吧!明日我请人削了你的护卫,你回去,见着你爹,替我问声好。母妃一族,将来都会照料着你家镖局的生意……」话音未落,一只大手,热热地抓着他的手腕,力量之大,令他觉得有些疼痛。 

「说你骗我!小叔叔,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细如毫发的心思,不懂你话里有话,也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变作了现在的模样。你叫我别喝,是顾念我,我便当你是顾念我……别再与我作对,我怕我真的留不下……我说过,要保护你,我在,就没一个人能伤了你……」 

他却推着他,让他放手:「你醉了,放手,明日里就回去好吗?」 

他的话惹怒了他,俞立刀手中酒瓶飞出,啪地碎成一摊。他翻身,将梵修逸压在身下。 

「说你骗我……」轻声的,竟带有泣音。梵修逸只觉得身体里的藏器,仿佛都突然不见了,只剩一个空空的身子,他怎么能逼这男人如此?那样一个威猛豪爽的男人,因着他,这样的委屈,竟要哭了出来,这,统统是他的罪。 

他想,终结吧……爱、以及恨。却又想,他仍是想留一点恨意的,在俞立刀的心里,他原来仍是自私,哪陷是恨,也不想这男人将他忘了干净。 

他抬手,抚着俞立刀的发,他说:「对不起,什么都是真的,我,从未喜欢你,不过是一时把持不住,你知道,男人……总是如此的……」 

这句话,终于引得那哀兽抬头,他看见俞立刀的眼里,再没有了理智,更没有了怜惜,他看见一种狂乱的情绪,仿佛是一种极大的怨恨。随即他被提起,被剥下了披风,用他内袍上的缎带绑住了手。 

双随之间塞入粗糙手掌,在他腿根摸索,移至他的分身,紧捏住,在他耳边说:「他碰了!他的手法比我好吗?让你那样一泄如注。」 

他咬着嘴唇,决定再不回答,然而心底开始淌出血来,像他自己咬伤了的唇。 

他空着身子,任凭他在他身上猛烈地冲击,他的头脑却无比清醒的感觉和记忆着,每一次,他进入他身体的感觉。 

那用力分开他,撕扯他的痛,他一点点都要记得,或许……这些……将陪他到黄泉之下。 

他只能靠这个来回忆他了…… 

他在这模惊涛骇浪一般的性事中,睁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的男人,一直到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昏厌过去的一刻…… 

 

尾声 

在俞立刀回到中南城约两个月后,朝廷内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被指私通外敌的太妃翻了案,主导的正是三王爷。可在小半月之后,三王爷竟然莫名其妙患上了失心疯。所幸朝廷能人倍出,找了位姓冷的神医为三王爷诊治。但这位神医说要带三王爷回大理寻觅神药才能得治,圣上心忧兄长病痛,便准了神医的要求,从此朝内倒也安泰。 

但这些,与平民又有何干? 

中南城一内,依旧是热闹繁华,自从前次朝廷派来的王爷视查过水患之后,民生繁荣、世态升平,就连中南城内最火暴的八方镖局也平静下来。听说俞家那出了名爱玩不着家的大公子。自从不当侍卫回来之后便仿佛改了性子,虽仍流连红楼花街,但从过去的张扬跋扈变做了个深沉男子,而且还接下了他老爹的生意,成了八方头名的镖师。 

而说起这,倒不免要提到那位曾来视察的小王爷,在三王爷出事之后。听闻这位极俊俏的十二小王爷竟得了急病,不治身亡了。当然,这也不过是一提而已,这皇家的事,听听便是了,只要安居乐业,谁会上心呢? 

但在这座城里,有个人,在听见这事的那一夜,喝得烂醉如泥…… 

五年后,冬 

一队车马在山道上经过。车上拉着沉重的箱子,里面装满黄金白银。这是朝廷送往大理的重要货物,而这一队人,正是押这趟货的镖师们。 

在他们最前面,一匹黝黑骏马之上,一名男子穿着青狐皮滚边的披风,里面是一身的黑。他面容俊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之感,让人不忍凝视。仿佛曾受过怎样巨大的伤害。他腰上挂着一个牛皮酒壶,因天气寒冷,偶尔会取下饮两口酒。 

这一行人来到一面山崖下,他让后面车队停下,喝了一口酒,对着山壁仔细看去,发现有一片藤萝生长得异常繁茂,便走过去,揭开来,下面是一块刻着诗的石板,他伸手,将石板按一定顺序移动组合,最后一块放好之后,听得悬崖发出嗡嗡震动,不多时,竟裂出一个硕大洞口来。 

他带队进入,等最后一辆车进入之后。山崖竟又闭合,车队陷入一片黑暗。 

「中土皇帝倒讲信用,我教为他清理门户,原不指望他能言出必行,没想到还是送了礼来呀!」 

眼前骤然一亮,站了一群蒙面而衣着诡奇的人,中间一位倒是不曾蒙面,是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显然,先前的话就是他所说的。这少年走过来,看见他,就行礼道:「八方镖局俞立刀大侠是的吗?」 

俞立刀回礼,说:「这是我朝皇帝赠给贵教教主的薄礼,还请笑纳。」 

「这个我知道,当初我兄长与你们皇帝做了交易,帮他解决了三王爷,这礼我们自然是要收的。我们天魔敦,过去从来也不做吃亏的生意,只有五年前,我兄长做下了头一桩。我们与贵国皇帝这生意就算了了,还请各位安歇下来,休息整顿,改日再回去中土。」少年顿了一顿,继续道:「而说起这吃亏的生意,却与俞大快有关。所以这一次,我兄长要贵国皇帝专门钦点你走一趟呢!」 

那美貌的少年,说话声音虽轻柔,面色却仍旧寒冷。俞立刀方才听他轻描淡写,才知道原来五年之前三王爷的失心疯是圣上的意思。而那冷名医,推来定与天魔敦脱不了干系。天晓教立于大理,为大理滇王信奉之国数,使着各种奇诡之术。不过倒也不足为奇,当初他在宫里,就知道实际上的皇帝分明是三王爷,因此真正的皇上想自己手掌大权,这是丝毫不奇怪的。但为什么会说有一桩吃亏生意与他有关呢? 

俞立刀本想推脱,就说:「今日初初到,似乎不大适合做旁的,且让我与大伙儿一同歇息,要是有事,明日再办无妨。」 

可那少年却不肯就此罢休:「不要不要,我们这里,从来不养吃白食的人,可那两位我们生生养了他五年,这五年来。吃我们的穿我们的,还格外辟了地方给他们住着,亏得很。你既来了,就来带他们回去!」话旨未落,竟上前扣他脉门,他手法奇诡,俞立刀竟然躲不过,被他拉了扯开去,在这山肚子里跑起来,穿过一个又一个洞穴,一直来到一后红门外,才放开他,叫他进去。 

俞立刀刚推门进入,不料门竟应声而闭。回头想开,已是开不开了,只好看看门内,不料竟是个种满繁花的园子,虽在山洞里,却格外宽敞明亮。细看天顶,竟有一盏不知什么制成的明灯,把里面照耀得如同白昼。而在花海中间,有一座小小的草庐,烟囱里有炊烟,仿佛有人居住。 

他终于好奇地走过去,忽然车庐嘎吱一声敞开,有人走了出来。那人一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就掉了一地,大声叫着,「主子……主子……俞大侠他来了……」 

他觉得这声音仿佛听过,就赶过去,看仔细了,发现那人竟是小太监王贵。那孩子显是长大了,但仍一眼认得出。王贵跑出来,哭兮兮地抓着他:「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怎么现在才来呢?主子他……一直在等你……」 

他的话没说完,却看见人影一闪,到了门边,随即听见那记亿里反反复复无数次响起的温柔声音:「王贵,回来吧!这个样子,要惹人笑的。」 

他讶然望去,在那边站着的那个人,纤弱的身子、略苍白的面孔、漆黑的发,淡色的眸、小巧的唇……那是他夜里梦过的、是他怀里拥过的,那是曾在他臂膀里的,他的……让他思念过、让他悲伤过、让他忘不了的…… 

「王爷他没有死!王爷他为了不让你卷进三王爷的事里,你知道他下了多大的狠心赶你走吗?」小太监仍在一旁,抹着泪哭叫,对着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他,丢下一块块沉重无比的石,「他为了让三王爷不伤害太妃和你,听那个魔头的话,给三王爷下毒的同时自己也中了毒,三王爷是失心疯了,我们主子险些死了,那时候连魔头都说,要是主子三天挺不过来,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可你呢,你就走了,你走了,从来也没想回来看看。主子熬的那些天,嘴里念的是你,他连药也灌不下去,却还喊着你的名字……来要带三王爷回来了,他还不肯走,说是想最后看看京城,可我知道,他是想等你回来……可你终于也没有回来,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皇上容不得他。魔头良心末泯,才带主子回来,到现在主子的身子也不好,见冷风就要发烧生病……你……你好狠的心……」 

这每一句话,都似一道闪电,一道又一道击在俞立刀的头顶,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因此跟梵修逸错过了五年之久。 

五年,整整五年。 

五年间,他在江湖里打滚,风门浪尖、刀头舔血。没一刻闲下来,为了不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他就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以至于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俞立刀生来就是个买醉鬼。 

五年间,梵修逸都在这冷清的山洞里,孤灯只影,他足怎么挨过那冰冷的一夜又一夜? 

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痛如绞。 

「立刀,不必听这孩子的话,他说的并非真事。」梵修逸终于开了口,「宫里的纷争,这些原就与你无关,你不该入宫,也不该认识我。不过如此,事易时移,今非昔比,事情过了,就罢了,我不知你为何来,但你可以走。」 

俞立刀看着他,嘴角动了动。 

梵修逸继续说下去,「这五年来。冷教主很照顾我,我过得很好,这里洁净,比过去好,我母妃一族平安,你也平安,现在能看到你,已足够了。过几日,你就回去罢……」 

俞立刀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的假相,他终于上前,一把拉过梵修逸,紧紧抱在怀里。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信我的心,那一夜,你若是说了,我怎会离你而去……这五年,一开始,我几乎以为我要废了,这心里都是你、脑里也是你,我以为我走不出京城,但我终于回去了,回去了我就不敢再回来。我怕我到了京城,就会到宫里掳你出来。可你从来不让我进入你的世界……你怎么能这样冷漠,修逸……我以为你,真的讨厌我……」 

「原本是我伤了你,我怎么能求你原谅……一切不得已,终究也是伤害呀!」梵修逸惨惨地低声说着:「我想你是恨我的……立刀,我对不起你……」 

「我怎么会恨你,修逸、修逸……你知道吗,我若是恨你,也是恨你不早些告诉我这一切,五年前,听说你死了,我的心也随你去了。哪怕我告诉自己,你并不爱我,但我仍痛得只能靠酒来遗忘。如今,我看到了你,我仍恨你,你怎么能在一切结束之后,仍不肯给我拥抱你的机会,你要让我恨下去,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开你,你这可恨的……我最可爱的……」 

梵修逸在他的怀里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敢相信这个失去了五年的怀抱,竟然还会有为自己敞开的一天。 

他终于哭了起来,清冷的泪顺着他的鼻梁两边落下,一直落到他优美的嘴唇上。 

俞立刀胡乱亲吻着他的脸、他流泪的眼。 

梵修逸的眼泪更加汹涌了,他轻搂了俞立刀的后背,「立刀……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俞立刀搂住他的腰,他没有说话,而是选择了用行动来回答。他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用力地,仿佛要将他揉进他的身体,紧紧偎依在一起的两个人,十指交缠。这刻晚来了五年之久,便是那样地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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