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这样子活着,跟死哪一个比较好?反正也是等着十八岁之后被送到国外当毒虫,哪天也许莫名其妙的替某个大
哥顶死罪,或者走在路上就被人给枪杀了,既然活得那么痛苦,不如现在死掉还比较好吧......」小杰空洞的视线望着前方。
阿胖无奈的叹口气道:「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谁叫我们一出生就是孤儿,又好死不死被那些家伙给捡到。」
说到这阿胖有点气愤的丢掉烟蒂,眼里有点泪水在打转。
「你有没有想过,没人帮助我们,我们就自己帮助自己?」
阿胖疑惑的望着小杰,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其实有观察过,每年圣诞节传福音的时候,姚叔的人马都只能在远处监视,要是抓准时间冒点险的话,要趁机逃跑不是不
可能的事。」
「不好吧?被抓到会被打死的。」阿胖立即想起当年老鼠被抓回来后遭受的刑罚,这让他光是想都能发抖。
「难道你希望一辈子当个行尸走肉?」
阿胖摇摇头,很沉默。
「老鼠那一次是因为他跑的路线不对,不然他不是差一点成功了吗?」小杰带着鼓励的语气。
阿胖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如此,要不是那一次老鼠跑到死巷子,他应该是能成功脱逃的。他提起一丝希望的眼神望着小杰。
「走!」小杰忽然起身。
「去哪?」
「去看路线啊!」
小杰从教会那问到了传福音的路线,接下来的几天阿胖继续工作,以免他们行为怪异被发现,而小杰则负责摸熟路线计划逃跑
的方向。
终于,圣诞节那一天到了。
他们两个人的心中紧张程度如同丛林中的猎物,不成功就会被猎杀。他们依照计划,在中途脱队,可不一会儿就被眼尖监视者
发现。
他们拼了命的往既定的路线跑去,一切都还算顺利,可是就在眼前突然出现施工的围栏铁网,这是之前并没有的东西啊!
忽来变量让他们惊慌失措,眼看着追兵就要来到,他们决定拼一次不管铁网上的铁丝圈会刺手,他们往上攀爬,忍着痛也要越
过铁网。
在越过铁网的同时,阿胖不慎摔了下来,左边太阳穴往下,被铁丝划出一条约七公分的伤口。
「阿胖!」小杰立刻过来搀扶。
「我没事。」阿胖立即起身,两人又是向前拔足狂奔。
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往前奔跑,口干舌燥、气喘连连,却连停下来的欲望都没有,他们觉得漫漫的长路似乎没有尽头,但黑暗
笔直的道路彼端,一定会有一丝曙光。
直到他们再也跑不动时,四处张望已不知身在何处,回头也见不到有人追来,这才稍作喘息。
后来他们跑进一栋兴建中的大楼,摸黑爬上楼梯,到了某个地点之后小杰把怀里的手电筒打开,漆黑一片的世界顿时有了光亮
,就像是他们逃出那黑暗的深渊一样,此后人生应该是一片晴朗。
他们看着对方头碰着头喘息,一面相视而笑,开心安然的笑着,虽然身躯疲惫不堪的跌坐在地上,心中的雀跃却不因此而迟缓
。
「哈......呼......诶!我们......呵......逃、逃出来了耶!」小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嗯啊!」阿胖也一样喘吁吁,身体不断的颤抖,汗如雨下。但他们脸上却尽是笑意。
「出来后第一件事情你要做什么?」小杰突然问道。
「吃圣诞大餐。」
「哈!哪有钱啊?好笑......」
「对吼!哈哈......」阿胖也笑了。
「不如我们来交换礼物吧!」小杰提议着。
阿胖疑惑着,然后道:「好!我知道我要送你什么了!」
「什么?」
「我把我的外号送给你!」阿胖笑着。
「哈哈!谁要你的烂外号啊!」小杰嘲讽着。
「我给你我的名字,是有意义的,你想想看喔!我们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就是名字跟外号,把名字交换就等于把命交给对
方一样。」
小杰心里感到很温馨,他又道:「说实在的,以前你胖胖的,怎么到十三岁那一年开始突然瘦下来,现在身材还那么好?」
「我偷偷告诉你吧!因为你老是抢我的东西吃,而我又常常偷东西被抓包,每天都在跑啊、爬啊、跳啊的,当然自然而然就变
成这样啦!对了,那你要送我什么?」阿胖也讨起他的礼物了。
「那我也把我的外号送给你。」
阿胖枕着双手,仰望着天花板道:「也好,小杰这名字挺好听的!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的名字,陈凯杰取得真好,哪像我
啊......」
「李白霂,挺好听的啊!很有文学气质......」说到这,小杰又提上一句:「虽然你不太配,哈哈!」
「靠杯喔!什么叫不太配?李白霂,你白目,这名字比较适合你。」阿胖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
「阿胖......」小杰叫道。
「干嘛叫你自己的名字?」
「喔......小、小杰啊!」小杰叫起来还真是怪怪的,叫了十几年的名字,突然改成自己的名字,这感觉很奇特,但又很有纪
念意义。「你有想过自己的父母是做什么,又或者他们还在不在之类的吗?」
「没耶!会取这么白痴的名字,应该是市场杀猪的吧!哈哈......你勒?」
小杰低着头,黯淡的道:「我只有想过,如果他们还在,我只想知道他们丢掉我的原因......」
阿胖起身,捧着小杰的脸安慰的笑着道:「想那么多干嘛!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管他什么爸爸
妈妈嫁给谁之类的。」
小杰望着阿胖,抿着嘴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摸着阿胖脸上的伤道:「很痛吧?」
「还好。」
「以后会留下疤痕吧?」
「那更好,有纪念价值,有伤疤的男人最有魅力,以后出去混人家也会怕你一点。」阿胖自嘲般的说着。「好了,睡吧!明天
我们再来想前途。」
「嗯。」说完小杰把手电筒给关上,四周又是一片的黑暗。
正当他们恍惚要入睡的时候,忽然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让他们惊醒。乱窜的手电筒光束从四面八方探射,很明显的是追兵到了
。
他们立即弹跳起来往另一边楼梯下去。途中遇见了一个保镖,他们两人使尽力气撞倒对方继续往前奔逃,但行踪很快的就暴露
了。
他们用仅存的力气拼了命的向前奔逃,后面的吆喝不断,风声呼啸耳边,忽然小杰身后传来一声呼救。
他回过头去阿胖被一个保镖抓住了,而后方的追兵也就要到达眼前。望着阿胖惊恐的眼神,那无助绝望中又吐露着「救我!」
的明显讯息。
小杰挣扎着,他如果回去救他,那所有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此时他的脑子里很混乱,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他别过头去往前跑,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阿胖,最后看见的是阿胖对
自己伸出他的手,然后慢慢的被带回去,被吞没在黑夜之中......
「啊─!」一声惊叫,已经十八岁的小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弹跳起来,身后的床单都湿成一个人形。
他拽着额前的头发,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渗出、滴落。他喘息着,计算机的屏幕泛着蓝光,电视机上正在回放欢笑的综艺节目,
房内没有灯光。
小杰从床边拿起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努力的调适自己的情绪及呼吸。
又做这个梦了,这是他在这个六坪大小的房间内,梦见第三次相同的梦。说梦也不尽然,应该是过往的回忆......
他快速的打开床边的一个破旧铁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去年初的旧剪报。泛黄的新闻纸上写着「警方破获假借育幼院之名人蛇集
团」的标题。内容是说他们之前所待的育幼院已经瓦解,院童也都被救出,但人数显然少了一个,他不知道少的那一个是不是
阿胖......
他宁可相信阿胖后来也逃掉了,这样他会好过一点。这几年他不断的想追寻阿胖的下落,但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定了定神,打开小冰箱取出矿泉水往嘴里猛灌,有几滴落出了嘴边,他擦了擦嘴定了定神。分租隔壁房的情侣传来叫床的声音
,惊天动地的摇晃,鬼哭神号的呻吟让他忍不住要敲敲墙壁,提醒对方收敛一点。
隔没多久对方的噪音静止了,但他的房门却被扣响。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围着一条浴巾身材魁梧的男人。小杰冷冷的望着
对方。
「你是在敲个屁啊!」男人开口。
小杰白了一眼,没有回答就要关上门,没想到门被男人用力给推开,门板「砰!」的一声撞到墙壁上。
「你哑巴喔!?」
「这里不是只有你们这对狗男女,他妈的交配时也小声一点,你们不睡老子还要睡。」小杰开口也是极冲。
「我东西大干人猛,不行吗?你也想试试看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死玻璃!」那男人也是出口成脏。
小杰十分不爽的望着那男人,那男人却挺起他两块抖动的胸肌,一副「你想怎样」的挑衅。
小杰二话不说抬起脚就从男人胯下一踢,男人顿时痛得大叫弯着腰捧着命根子,小杰毫不犹豫的双手紧扣,从男人的后颈子给
重重来了一记闷击。
男人倒在地上哀嚎,那女人围着浴巾跑出来尖叫,然后扶着男人回房。
小杰关上门回房,他想着,又是该搬家的时刻了,当一个地方住久了,安定久了,他就会重复梦见这样的情境。于是他上网查
到一则「G屋出租」的广告,他立即就拨了电话过去......
「请问是不是有房间要出租?」
「喔?是的。」
「那么明天过去看房子方便吗?」
「明天看房子啊?」
说到这,马上有另一男人抢过电话道:「小朋友,明天随时欢迎你来看屋子,但现在我跟我男朋友正在玩『数字』游戏,能不
能请你明天早上十点之后亲自过来看一趟?」
这样说完,小杰很识相的挂掉电话,准备明天去看新住所。
第三章 小燕子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不过,记得,我爱你、我爱你......
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爱!
下辈子,你跟我,还要在一起!
带着氧气罩,里面的乙醚让他安静的想睡。
旁边的气压机不断的将气体打出机器,躺在被推往手术室的病床上,男子的心情是很平静的。
他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跟随在左右。他望了望两人,伸出虚弱的双手轻轻拍拍两人,要他们别紧张,自己则是微笑着。
「小燕子,你还好吧?」
因为他以前的任性,被朋友们戏称为琼瑶连续剧「还珠格格」里面的女主角,小燕子。
男子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麻药开始生效了,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内只能看到下半部的视野。
氧气罩上因为呼吸所产生的雾气,一阵阵随着呼吸规律的出现又消失,频率越来越慢,次数越来越少。
「柏彦,你一定要快出来,妈跟他们都等着你!」
一旁紧握手帕的母亲凝视着他。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拍拍发抖母亲的手,然后眼睛闭上松了手,手术室的门被病床推开又关上,红灯亮起。
在仅存的这一点时间里,脑海浮现了过往的一切,身体飘飘欲仙,眼睛闭着却还能「看」得到,这感觉好奇妙。
耳边都是仪器跟自己呼吸的声音,那样的微弱却又令人安心。
一张可爱男孩的脸在他眼前,像是把所有的表情操演一遍般的,快速闪过,悲哀、快乐、无辜、微笑,还有他们之间相处的情
形。所有片段不断的闪现......
「你怎么总是湿答答的啊?」可爱的男孩偏着头问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雨水化身的,天上下起雨时我就顺着雨水到地面,然后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男子微笑着。
他们坐在餐厅里,窗外下着雨。
「我被老爸赶出来了......」
可爱的男孩站在大雨的深夜中。
「没关系,我这里永远欢迎你来住。」
男子笑着,将男孩拥入怀里。
无人的中庭花园里,只有雨声跟不断从天空降下的雨水。
「他......」
可爱的男孩低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泪一直往下滴。
男子没有多余的言语,心疼的抱着这男孩。
他们在阵阵的雷雨声之中发生了初吻,一切是那样记忆深刻。
几乎所有的背景都是雨天,唯独那最后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雨季好像要过去了耶!」
望着久违放晴的天空,可爱的男孩子在河堤边跟男子并肩而坐。
「嗯,所以我就快要消失了。」男子说。
可爱的男孩不觉得这是实话,只是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雨做的啊!」男子笑答。
「嗯!我想起来了!你有这样说过。」男孩笑得好灿烂,依偎着身边这个男子。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过,记得,我爱你、我爱你......
「这一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爱!下一辈子,你跟我,还要在一起!」
那一天,是个晴空朗朗万里无云的日子。
雨后的天空很青,空气很净,自然光线不强不弱刚刚好,让人想大口呼吸,那真是个会让人觉得「活着真好!」的日子。
天边的那一道彩虹,弯成了一条桥,但或许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国度,还是没办法达到......
最后的意识,回到更早之前......
在美国LA直飞台湾桃园的班机上。
头等舱里面坐着一个男子,戴着耳机,脸部有点削瘦。
男子很高很精瘦,头发略长蓄着一些胡渣,很有颓废的艺术家感觉。他的眼神有些冷,介于高傲跟孤寂之间。
他叫赖柏彦,二十岁,一边的登山背包静静的躺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在位子上他打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大小约十五X二十
。
他拿着笔挥动着。
「飞机比空气重,却能够飞在天上,但那毕竟是不符合自然的,所以它有时会往下掉。人类使用着一切不自然的产品,让自己
活得更便利更快乐。空调、药物、化妆品、发胶、人造纤维、加工食品、汽车、电视电影......这些我都觉得无所谓,但我不
希望人的本体是不自然的,至少我自己的身体我不想这样。如果连我的心都可以用人造代替,那我的记忆是不是也会被取代?
我好害怕那样......」
柏彦记录完毕后收起笔记本,靠在舒适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多半的时间他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先生要毯子吗?」空服员亲切的问着他。
只见他闭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手。空服人员微笑的离开了。
「Welcome aboard Delta Airlines......Captain Johnson and his crew welcome you aboard......Please fasten your
seat belt......」
广播传来机长报告,飞机将要下降了。
机场的入境大厅满是相见欢的景象,柏彦孤独的身影更显得寂寞,他性格的提着背包戴着耳机,快步的走往入境大厅。
「柏彦!」一个美丽雍容的贵妇人朝柏彦叫唤。她的脸上堆满亲切的笑意,想必是母亲。
柏彦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往大厅,并不理会。
母亲追了过去,不顾形象的抓住柏彦的手。
柏彦神情有些不耐的望着母亲,等待着母亲说些什么,他知道必定是他不喜欢听的。
「家里我请佣人把你的房间打扫好了,老王的车在外面,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应该累了吧?回家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我订
了Grand Hyatt帮你接风洗尘。」母亲脸上堆满笑靥,像是要讨好这个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儿子。
「说完了?」柏彦只是冷冷回了一句。
母亲眼神紧张的点点头,笑容僵硬而勉强。
柏彦用力抽开手,有点狠的语气道:「不要随便替别人决定他该怎么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