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非一笑:"月如姑娘,你近来名气很大啊。"
"啊?"月如顺手拿起一个苹果,母亲拍了一下她的手,把苹果拿过去让婢女削皮。
"你听说的肯定不是好事儿。"月如不在意的摊摊手:"这年头好事儿不出门,坏事才扬千里呢。"
"怎么会,"杨非说:"北方十三马帮的大当家,放出话来说对林盟主的独生女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月如苦着脸,呻吟一声坐倒在椅子里:"我就说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杨非一弹手指:"还不止呢。还有一位......"
"啊啊,别担那个酸儒......"她朝我抬抬手:"表哥,我可不是说你。"
我笑着点头:"自然不是,我知道。"
"那位梅镜公子可也是有着响当当声名的人物......不过,我就是奇怪,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月如干脆把头转到一旁去装没听到他问什么。
"唔,这个说起来,我倒是从头到尾都见着了。"我插了一句,看着月如这样子,我觉得心情真是轻松:"那位梅镜公子踏青晚归,遇到盗匪......"
"明白明白,"杨非笑着说:"美人救书生,这戏码不错。月如姑娘,你更喜欢哪一个?有钱有势的马帮当家?还是诗画双绝的梅镜公子?"
月如的眉毛竖了起来:"你再说我可翻脸啦!"
"好好,我不说。"杨非笑着做出讨饶状:"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啊?"
"从江阴那边。"月如打个了呵欠:"爹近来也有急流勇退的念头......我啊,也看透了,江湖事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想当年我真是志得意满的想当个有名的女侠,可是......"
"怎么啦?发现了盛名之后的辛酸啊?"
"唉,一言难尽。"月如坐直身:"就说和我差不多齐名的那位雪鹰庄的裴雪芬姑娘,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当女侠的,拳脚功夫纯是花拳绣腿,拿剑的架式让人真担心她会不会手一抖割在自己腿上。就这样儿,还号称连败西域十一高手,那些高手难道都是三脚猫扮的吗?"
杨非笑的直不起腰来:"那位裴雪芬姑娘,是不是很美貌了?"
"美貌?嘿!活见鬼。"月如叹口气:"好吧,吓不死人,不过也能吓一跳就是了。"
杨非点点头:"嗯,那这雪鹰庄,大概很有钱吧?"
"唔这倒是的。"
"再说再说。"杨非表现的象邻家好事儿的大妈大婶儿。
"哦,还有庄牡丹庄姑娘,唉,我都没法儿说......"
我替他们都沏上茶,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这么说。
表妹这些年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辛苦也从不说一句。一个女子要在江湖上打滚,其中的心酸艰难不知道有多少。
"啊,对了,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月如说了一通话,看起来心情挺好:"我家新换了一个厨子,有手绝活儿叫粉摊肉,尝过的人都说很好。表哥,你也来吧?"
我点头:"姨丈可在家?"
"不在,到乡下的田庄去了。"月如说:"爹他以前受的旧伤,一到这时节就好犯腰腿疼,今年就早早去歇着了。"
林家堡这些年来仍然威势如昔,门口的演武场都没有什么改变。我们从小门进去,开始我还没想到表妹干嘛回自己家还如此偷偷摸摸,可是没过一会儿我就明白过来了。我们进了厅,管家没先奉茶问好,先说:"小姐,贺公子已经等了你半日了。"
表妹脸一板:"让他继续等,不许告诉他我回来了。"
"是......那,茶饭......"
"还茶饭?要吃饭不会回自己家去吃啊?"表妹一甩袖子:"就这么着了。"
十一
表妹从小就对读书人没好感,或许这里面有我的不良榜样作用。
而那位贺公子的头巾气比我年少时还要来的重,表妹不待见他也是理所当然。每说一句话至少要带个典故──可是对此表妹既不理解也不欣赏,贺公子的引以为傲的长处在表妹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倒是让我很佩服。
在表妹家中用了晚饭,品尝了新厨子的拿手好菜,喝了两杯烫热的惠泉酒,回去的时候表妹要差人送,我没让。一共就只有几步路,犯不上麻烦。
以前和杨非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没有见过他喝酒,没想到他看起来如此风流倜傥的一个人,酒量却不怎样。一杯酒下肚之后,玉白的脸上就浮起了红晕,眼睛里漾起一层水光,看得一边上菜的小厮和筛酒的婢女目不转睛。
"杨兄,你没事儿吧?"
"我会有什么事?"杨非眨眨眼,因为离的近,我头一次发现他的睫毛浓密有些卷曲上翘,形如羽扇:"有事的应该是别人才对。"
我一笑,扶着他的手不动声色的加了把力。
这世上的确是人无完人,例如杨非,谁能想到他的酒量如此不济?连女子闺阁中也常饮的味道浅醇酒劲很少的惠泉酒也能让他变成这样。
"咦,这,这不是晋元兄吧?"
身后忽然传来又惊又喜的招呼:"晋元兄!晋元兄!"
呵,都月上柳梢头的时分了,这呆子竟然还没有走。
我转过脸来,无奈的表情换成有礼的客套笑容:"这不是贺公子吗?怎么你在这里......"
他走过来,一身湖蓝的锦衫,帽冠上还缀着一块美玉──看来对这身行头他还是颇为自得,只是表妹顶不喜欢书生巾。这呆子恐怕不知道吧?
"我在这里等候林姑娘回来,原来我打听着她该是今天返家,可是不巧却没有等到。"
我一笑:"时候不早了,贺公子还是早些回家吧。"
"晋元兄,多日不见,前些日子听说你家商队遇险,幸好你吉人天相,平安归来啊。"
"是啊,倒有劳贺公子挂念了。"
杨非站在一边听我们说话,一半的力气都搭在我肩膀上,即使他不重,站久了我还是吃不消,实在不想跟贺梅镜在街边叙话。
"贺公子,告辞了。"
"哦,好好。明日有闲暇我定会去府上拜访......"
你还是没有闲暇的好。
我心里暗笑,拖着杨非往回走。多亏这几年我的体质比以前好了不了,不然这么一个成年男子,就算只是一半体重让我担负,也会把以前的我压垮了。
笑容只在嘴角微微一转就慢慢的消去。
这......是不是也是杨非所说的,仙狐血的作用吗?
还没到门口,家仆已经在巷口等候,赶忙上来帮我搀扶杨非:"怎么表小姐也没让人送公子?"
"我没让,这不是到家了么。爹娘呢?"
"老爷夫人已经歇下了。公子......"
"怎么了?"
他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刚才有人送了封信来给公子。"
一封信怎么会让他这样为难?
"谁的信?"
他低声说:"送信人我不认得,不过信上......有公子以前友人的花押。"
以前的友人?
我心中一动:"是四朵云纹吗?"
他点头默认了。
李诜?
我一惊,站住了脚:"信呢?"
"在公子书房。"
"送信人呢?"
"他将信放下就离开了。"
我点一下头:"还有谁知道?"
这个家人自幼卖身在刘家,既懂事又谨慎:"只有小人给他开门说话,老爷夫人那里,恐怕老人家担心事,我就没有去禀告。"
"你做的对。"
不让父母亲担心是对的。
不过,李诜为什么写信给我?
我和他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是他先放弃了月如,选择了左相之女为妻,才有了后来表妹中毒,还真被构陷的那些事情发生......
纵然不是他主使,他恐怕也知情。
这些事情过后都可以一一思量明白,后来父亲受到这些牵累,丢官回乡......
他如今还有什么话想说?
"你先扶杨公子去休息。"我却得看看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杨非眼睛一睁,圆溜溜看起来象猫一般警醒:"我做什么要人扶?我又没喝醉。"
很少见他这样的稚气毕露之态,虽然心里情知道这人早活了不知多少年,可是这样的年少风华,看着比我的年纪还小着几岁:"是,那请杨公子先自行去休息吧。"
"我不去,我和你一块儿。"
我无奈的说:"好罢。"吩咐家人去做醒酒的茶汤,一面说:"请这边走......可小心着脚下。"
书房里点着一盏灯,一封信压在砚台底下。杨非一斜身坐在椅上,扯了我平素练习的字稿在那里看。我倒是不用避着他,他压根不算是尘世中人。信封签口上果然有李诜的花押,我撕开封,展开信纸。
杨非口齿不清的问:"写的什么?"
我一目数行,匆匆浏览,有些不解的掩下信纸:"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多年不见,思念故人,不日会来拜晤。"
杨非曲起手,指节轻轻揉着额角:"他能离开封地么?"
"恐怕不是明目张胆离开的。"我把信纸对着烛火又细看了一眼,杨非凑过来:"还有什么?"
"没写什么了......不过,这信纸是扬州苏云坊的云雪笺纸。"对这些东西我是很熟谙的:"信封是蓝纹桑皮纸,也是苏云坊的货品。"
"他在扬州?"
"也可能只是路经扬州买的纸吧。"
杨非吃吃笑着说:"这个人真有趣,到了今天,再见面还有什么意思?"
十二
我把信纸折好收起,下人把醒酒汤送来了。
"放下吧。"
杨非伏在伏桌上,眼睛似闭非闭,不知道酒醉的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杨非的脸红的厉害。
"杨兄?"我推他一把,把醒酒汤递到他嘴边:"喝了这个会舒服些。"
杨非抬起头来,就着我的手喝了口汤,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真难喝。"
醒酒汤不难喝,怎么醒得了酒?
杨非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不过再想想,他就算没有醉酒,也是个很任性的人啊。
"再喝口吧。"
他头摇的如波浪鼓:"不喝。"
"你不怕明天早上起来头痛吗?"我觉得自己温言软语象在哄孩子。
"我愿意头疼。"他果然还是任性。
我失笑,因为那封信而感到的压抑沉闷也多少纾散了不少,把碗又凑过去:"再喝一口,就一口。"
他没躲开,又被我灌下一口汤。
"唔......"整张脸都皱的厉害,这时候的杨非象个孩子。
"真难喝......"他抹着嘴,忽然抬起头来,眼睛水亮亮的看着我:"你也尝尝。"
"什么......"
眼前忽然间变暗,腰身一紧,唇被重重的咬住了。
酸涩的,带着苦味和辣味的灵活的舌在我的口中翻搅,还有淡薄的酒的气息,杨非身上那种有些清幽的味道......
我迷惑而慌乱,隐约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不知道是恶作剧的捉弄还是......报复意味更强的亲吻越来越深入缠绵,醒酒汤的味道渐渐淡去,但是更多的,说不清楚的意味却更加鲜明起来。
杨非的身体紧紧的贴上来,很热......
难道我也醉酒了吗?想推开他,可是手放在他肩膀上却觉得虚软无力,那轻微的反抗对于他越来越重的力道来说,只象是浮蝣撼树......
失序的,脱轨的......
我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崩塌溃败的声音。
杨非的手臂勾住我的腰身,柔软湿润的舌尖移到了鼻尖,额头,面颊,耳垂......
我的手终于找回来力气,用力将他推开。
杨非身体晃了一下,慢慢的软坐在地上,黑发凌乱的披了一身。
从来不曾与人这般亲近,也从未想过会这样......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人亲近。
我定定神,深吸一口气......
可是吸进的却是挥之不去的迷乱的气息。
酒后乱性?
或者......
我手里的醒酒汤全都洒了,他身上也有,我身上也有。
总得做点什么......
没等我挪步,杨非的手伸过来,牢牢抱住了我的腰,我低下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带着柔亮水光的黑发......
可是,他的脸颊,唇舌......
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身上,透过夏季单薄的衣衫熨热了腰腹之间......
我只好先撇开叫人来的念头,被看到我和杨非这样的姿势,不知看到的人会作什么联想。
"杨非,放开......唔......"
我两腿一软,他的手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我腰间的系带,灵活的伸了进来。
潮热的手心似乎带着什么魔魅的力量,沾到肌肤的时候,我觉得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掉,腿软的根本站不住,靠扶在他肩上的手才能勉强站直。
我用自己能想起的最严肃的口吻说:"杨非,你放开我。"
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却是软绵绵的,不象拒绝,反而象是欲迎还拒的邀请。
他好象根本没有听到,温热的舌尖舔在腰间裸露的肌肤上,我一颤,然后感觉到他不轻不重的在那里咬了下去。
"呃──"
声音逸出喉咙,我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么软弱,那么苦闷,仿佛有什么东西,我自己不熟悉,辨不出来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冒头,渐渐显露全貌。
* * * * * *
面上一片微酥的麻痒,仿佛暮春时节满眼满天的柳绵,乱朦朦的扑在眼上身上。看不清,也想不清。
此刻仿佛是梦,但是......又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过。
手指颤抖着,似乎抓到了什么,可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握住。
灼热迷乱的感觉,让人觉得此刻就是生命终结,也许,是一个开始。
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
我的身体软了下去,他覆了上来。
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其实,我心中明白。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听到他轻声唤我的名字。
晋元,晋元。
这个夏末,与过去的每一年,都再不一样。
我知道,不会再一样了。
雨声越来越紧了。
他的撩拨仿佛潮水,身体里自己无法控制的感觉蔓延,高涨,渐渐埋汰淹了理智。
烛火被风扑灭......也或许,是被袖风挥卷去。
肢体纠缠在一起,发丝亦是,分不出是谁的心跳,谁的呼吸。
一切都乱了。
痛楚,迷乱,快意......
我在失控中呼叫出声,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要挣脱身体,不停的向虚空中挥舞着渴望自由。而身体却陷入一个漩涡,无法自拔,渐渐灭顶。
十三
眼睛刺痛着,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似乎是炽红一片的世界,看不清,人更加慌乱。
有一只手伸过来,柔和的声音说:"来,跟我来......"
"你看不到吗?没关系,我看得见,我们一起走......"
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却觉得是可以依赖放心的人。
手被他牵住,就那样向前走,心里觉得很踏实。
我醒了过来。
原来天已经大亮了,而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正投在枕上。
刚才我觉得睁不开眼的那种难受的感觉,大概是正被阳光照在眼睛上才会......
身旁的人动了一下,手臂缠了上来:"唔......天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