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没做过……”果然。
“那你当建筑工人?”“领导”不再看他。
“大哥,我还有力气,我可以搬东西。”
力气?就这小身板?
“喏,现在正卸水泥呢,你去试试。”
简修纯赶紧放下吉他跑过去,转过身准备接水泥。一包水泥100斤,走了一天,又没怎么吃东西,水泥一搁简修纯背上,就压得他跪到了地上,膝盖怕是磕破了。他是硬憋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被压趴下去。整个身子在剧烈的颤抖,简修纯使尽了全力想让自己站起来,牙根被咬得生疼。凭着顽强的毅力,简修纯终是站了起来,双腿有些打颤地把水泥运到了指定的位置。
许多建筑工人都在看这个瘦弱的但却硬气的男孩子,倒是希望工头能给他个机会。
“大哥,我能做好。”
看着一脸认真的简修纯,工头垂了下眼:“好吧,你就做个小工,每天25块,包中午和晚上两餐饭,包住,半年结一次工资。”
B市毕竟是大城市,10点以后,工地就停止施工了。也正是因为施工时间的限制,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完工,才需要更多的工人。背了1个小时的水泥,汗水混着泥浆将简修纯裹在了灰暗里。简修纯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疲软麻木地跟着工头来到了员工宿舍。宿舍是零时搭建的简易工棚,6个人一间屋子,厕所浴室公用,没有热水,需要开水自己去打,工地上有热水炉烧开水。工头简单地介绍完,就把简修纯丢在一间屋子里走了。等同住的5个人都洗完了澡,简修纯才拿了毛巾、衣服进了浴室。
站在淋浴下,冷水淋在身上让简修纯凉爽了不少,8月的天太热了。张开嘴,就着淋浴水柱一气喝了好多自来水,总算解了干渴。洗完澡出来大家都睡了,但并没有关灯。等简修纯把行李放到床下,一个老师傅突然出声了:“好了吧?睡吧。”说完关了灯。
大家都睡得很沉,毕竟太累了,也顾不得有人打鼾说梦话了。
工地旁边的一条街上,有十几家早点铺子,各式各样的倒很是丰富,要吃个饱,价钱倒也不便宜,简修纯还是只买了1块钱的馒头。便宜又填肚子。
“娃,光吃馒头受不了的。”说着把自己碗里的一片牛肉夹起来放到简修纯啃了一半的馒头上。简修纯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布满皱纹却朴实慈爱的眸子,是昨天说话的老师傅。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阵心酸。
点点头,把牛肉咽了下去。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工地上小工们做的基本上就是这种搬运工作。只不过搬的不仅仅是砖,师傅需要什么,就要搬运什么。搬的方法也多,挑的、推的、扛的、抬的,纯出体力的活。
一天下来,肩膀有些肿,手磨起了泡。好在工地食堂的两餐饭还过得去,肉少,但还有点肉味,份量也算足。
吃饭的时候,简修纯本来自己找了个角落,一个少年模样的工友跑过来和他搭话。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吃呢?”
……简修纯看着他不知回答什么。
“嘿!我和你一屋的!”
这大概就是自己斜对面睡的少年。
劲瘦的身材,麦黑的皮肤,显现出劳动者的健壮,他有一双星亮清透的眸子,看起来年龄不大。
“我叫金旺,你叫什么呀?”少年显得很热络。
……
“简修纯。”
“简修纯?嘿嘿,这名字怪好听的,父母是有文化的人吧,哪像我这名儿俗的!”小年不好意思的挠头。
过了一会儿少年又问:“你多大了?我16。”
才16,真小啊。
“我18。……你,没有上高中吗?”简修纯忍不住问道。
“没,家里穷,下面还有两个弟妹呢!龙凤胎,两个成绩都顶尖地棒!”少年特别骄傲。
“我是哥哥,读书不行,但我想赚钱供他们读大学。”刚才跳脱活泼的少年,一下子变出不符合16岁少年的成熟的面孔,眼睛瞟向前方,似乎能看见未知的幸福。少年眼里的温柔让简修纯感动。
“你呢?”
……
“走吧走吧,我们屋都围一块儿吃,别这么认生,大家都是好人。”
金旺打破了简修纯的沉默,把简修纯扯了过去。
“大舅伯,他叫简修纯,18了。可是你看他这么瘦,还不如我呢。”说着把自己碗里的肉往他碗里夹。
老师傅是金旺的大舅伯,大家喊他老铁。老铁对着金旺骂了声“兔崽子”,对简修纯笑了笑:“别拘束,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对这个和金旺一样都还是孩子的少年,老铁忍不住想多照顾他点。
“多吃点,看你瘦的,昨天你扛水泥的时候我都怕你要晕过去。”说话的男人40多岁,叫大宁,长得虎背熊腰。说完也给夹过去块肉。
对面或坐或蹲的四个人,除了老铁有50多了,其他人跟他表叔差不多年纪。自己的表叔也是个包工头,以前也曾对自己很好,可是沾上了赌博,变得不再像个人了……
“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吧!”金旺边吃边说。
“哥”?这是称呼曾经把简修纯带进天堂,却又把简修纯推进地狱……
“怎么了?快吃呀!”对简修纯的失神,金旺不明所以,“吃完我陪你去买头盔手套,在工地上没个头盔很危险的,带双手套手也不会那么疼了。”
晚上回到工棚,大家让简修纯先洗澡,说小孩子应该早点洗了早点睡。金旺立马接:“我在工地时间长,可不算工地的小孩了。你才是!”
12月25日,圣诞节。金旺和简修纯以及这一屋子的民工,对这个外国节日都没有太多的了解,更没有庆祝的激情。但是,今天金旺17岁了,这就是个喜庆的日子。
下工回来,拿出大伙提前给订好的生日蛋糕,还有啤酒和卤菜,大家一起为金旺庆祝生日。
这一天,简修纯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吉他,为金旺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搬水泥的问题:
商砼(混凝土)主要用于大楼主体结构浇筑,比如梁、柱、楼板等,水泥沙浆用于墙面等其它配套设施,是工地必须储备的建筑材料,从成本约减来考虑,水泥在工地也必不可少。
第4章
快过年了,简修纯在工地上干了5个多月了,由于老铁的帮忙,工头同意先给简修纯结3个月的工钱,开年来了满半年再结后3个月的。
一张张数过来,2250块。这是自己赚的第一笔钱。这几个月来,吃饭、添置衣物和生活用品,尽管节省,那1600也用去了350。加上这2250,有3500块。
大家拿了钱就嚷嚷着要给家人买礼物去。简修纯也跟着去了,虽然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但还是想给父母买礼物。6个民工就这么欢天喜地地逛商场去了。
“大宁叔,想给娃买个遥控车?”
“嗯嗯,去年回去我娃看见隔壁老刘家孩子有一个,羡慕得不得了,这不,今年我也给带一个回去!”大宁叔想到儿子就笑眯眯。
“旺子,你呢?”
“给我妹买件羽绒服,特暖和的不漏毛的那种,给我弟买双耐克的鞋子,买真货。我弟我妹平时特懂事,知道家里困难从不要这些东西,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老铁的妻子是下乡的知青,后来回城了,和老铁离了婚,唯一的儿子也带走了,老铁现在是孤身一人。金旺是小自己十几岁的妹妹的孩子,他一直把金旺当自己儿子疼,这孩子太懂事了。金旺只比他弟妹大一岁而已。看着这个才17岁的孩子,大家的眼神都变得柔软。
“修纯,你呢?”这也是个让人疼的孩子。自他来了后一直很安静,话不多,只老老实实做事,还总是打扫工棚的卫生,帮大家打开水。他这么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但就是工地上这么累这么苦的活,他也撑下来了,从不抱怨。那次金旺生日,一首简单的生日快乐歌也可以被他唱得那样动听,那安静淡笑的少年应该是明星才是,怎么会遗落在这样布满灰尘的工地上?也不知他遭遇过什么事情。
“我想给妈妈买盒高级护手霜,再买双羊毛手套,给爸爸买条好烟。”妈妈的手又裂口子了吧,布满血红的一道道口子的手指浸在水中,每每都扎到简修纯的心里。
逛了一下午,该买的都买了,大家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赶紧地把饭吃了,收拾好东西拎到火车站去买票!”老铁快乐地吆喝着。
吃了饭,大家到工棚把礼物装到昨晚收拾好的行李里。简修纯有些木然地看着大家,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想回家,他想他的父母想得心都是疼的。可是,不堪的往事扯着他的腿,让他挪不动步。老铁看着发呆的简修纯,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娃,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发生什么,过年都应该回家。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的父母该是多想你呀!”
简修纯怔怔地看着老铁,认真地点了下头。是呀,自己怎么能让父母孤独地过年呢?不管怎样,回家吧!
一行6人到了火车站,排着长队买了车票。送上各自对新年的祝福,陆续的离开了B市。
简修纯的家位于一个南方小城的郊区,我们称这个南方小城为A城。坐了十几个小时下了火车,还需换乘4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简修纯所在的流清镇。尽管很累,但简修纯却始终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一样的不安,离家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以至于他在汽车上颠簸了4小时后,蹲在车站旁边的杂草堆里,吐了。
在这个漫长的路途中,他多少次都想下车返回去。自己没有脸面对父母是一个方面,现在更严重的是父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越接近家的位置,这个想法就越清晰,仿佛已经发生了一样。甚至扩大到了整个乡镇都知道了他这不堪的过往。大家轻视、嘲讽甚至辱骂的形态塞满了简修纯的脑袋,压得他难以呼吸。恐惧第一次这么深刻地袭击了简修纯。
男人的贞操固然重要,但还压不倒一个自尊自强的男人,何况被强 奸地罪责更不在自己,但是,舆论才是最强大的杀手。他可以让一个本可以坚强起来的男人或女人最后走投无路,在社会中无法遁形。而自己的颜面本就已没有,最让他担心的是父母从此在乡民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可是,简修纯终究没有半路返程,他现在就蹲在流清镇汽车站旁边的杂草堆里,吐得昏天黑地。
2月天,刀锋割面,简修纯的头上却汗水连连。缩在有些漏毛的黑色羽绒服里,看起来是那么苍白又狼狈。
既然最坏的打算也都在脑海里呈现过无数遍了,乡民们都已经知道了,对父母的伤害已经造成,那么简修纯就有点豁出去的意味了。与其让自己在逃避中终日惶惶不安,不如现在就一刀把他砍了。
简修纯拧开水壶,灌了一大口,吐掉,再一大口,吐掉,连续了5次,拿出毛巾用水打湿,把脸仔细地擦干净,拧上水壶,背上行李,回家。
冬天的夜晚黑得特别早,天又特别冷,一路行来都没见什么人。站在自家门口,门缝里有暖暖的光透出来。深吸了几口气,简修纯敲了门,叫了一声:“妈!”
门很快被打开了。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开门的母亲把半年没见的儿子紧紧地抱住,儿子长大了,再不能抱在怀里,可是儿子长得再大,也还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的命。
这不是简修纯预见的最坏的打算,而是不敢奢望的幸福!伸手把母亲抱在怀里,简修纯流下了泪水。
“看你们这娘俩哭的,快进来吧,外面冷!”父亲也红了眼。
“修纯啦,你这半年过得好不好啊,怎么瘦了这么多呢?”母亲把简修纯拉进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手,心疼得不行。
“修纯,我这半年都没你的消息,打你表叔电话也打不通,问你婶子她也说联系不上,可把我担心死了。”一听到“表叔”两个字,简修纯就仿佛受了惊吓地瞪大了眼,又赶紧掩饰:“表叔他工作忙。”
“先别说这个了,肯定还没吃饭吧,快给孩子弄点吃的!”好在父亲的打断缓和了简修纯的紧张。
太好了,父母还不知道。
“哦,对了,爸,我领了工资,给你们买了礼物!”
简修纯赶紧从包里拿出烟、手套和护手霜。
“爸,这烟是给你的!”
“呀,这么好的烟呀,这东头的李老板才抽的呢!”
“呵呵,爸,咱也能抽!”
“妈,快出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修纯妈给修纯下了晚臊子面,里面放了很多肉丝。
“修纯,饿了吧,快吃!”
“妈……”拉过母亲的手,果然,又裂了,裂口一道移到的血红,“妈,这护手霜是专门防冻止裂的,你赶快擦擦!”说完打开护手霜的盖子,挖出一坨轻轻地细细地给母亲抹匀了。
“傻孩子,都多少年了,一到冬天就裂。”
“妈,我回的这些天,你的手就不要下水了,下水的活都我来做。”
“看这孩子……”修纯妈侧过头抹眼泪,“要当明星很辛苦吧,要不然也不能瘦成这样。”
……
“先吃吧,等会再说,面酣了就不好吃了!”修纯爸把筷子递了过去。
“爸,妈,我没留在C市,当明星,我不行。我到B市去了,我在B市找到了工作。”饭后,一家人坐在小厅里,简修纯开了口。
“你去了B市?你说你那表叔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修纯妈是又诧异又愤怒又心疼。
“妈,是表叔介绍我去,他也是包工头你忘了,我就是到B市的工地上干活。”他说了一部分事实,但是他不得不隐瞒另一个事实。他现在倒是庆幸王海强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回来把他的事对父母做个交代。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工地……怪不得瘦了。”母亲慈爱地摸了摸孩子的手,摩挲着手上的厚茧心疼不已,“修纯,开年了你还要去B市吗?”
“嗯,过完十五就走,说好了的。”说完从裤子的内荷包里拿出3000块钱,留下500元,把2500塞到了母亲手上,“妈,这些钱你拿着,我以后再给你汇。我要赚很多钱让你和爸爸过好日子!”
……修纯妈的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孩子大了,自己的人生让他自己去走吧!”修纯爸也走过来摸摸孩子的头,“有热水,我给你打了你洗个澡睡觉吧。明天再说。”
“嗯。”
第二天下午,简修纯正在帮家里做过年需要准备的吃食,王海强的老婆来了。
看见她,简修纯就紧张得不行,一切和王海强沾边的人和事,都仿佛致命的病菌。
“修纯呀,你知道你海强叔现在在哪吗?这都要过年了他也没回来。打他电话说是欠费,可把我急得。”婶子虽然长得不好,但是个贤惠的女子。
“我不知道,我跟叔去C市不到一个月就到B市去工作了。”他是真不知道。
“唉,上个月有两个人来找他,样子恶狠狠的,把我吓坏了。你说他在外面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那个赌博成瘾的人,不会又欠债了吧!上回他用我换了10万,这回呢?心情再次被沉重代替。瞒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