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摇摇头:"雷哥,我绝对没这个意思--今天是我冲动了,请雷哥原谅。"
雷诺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下戳在周鸿的脸上:"姓周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那些有的没的,你给我记住你的本分,别动那些歪脑筋,没你的好!"
周鸿依旧一脸平静:"是。"
"滚出去!看见你就闹心。"
阿文慢慢从雷诺腿间探出头来,看着那个木讷的男人离开,撇撇嘴:"雷哥,我看他根本没怎么把你放在眼里呢。"
"你懂什么?"雷诺拿出呛来细细擦拭。
"真的雷哥。"阿文眨眨眼,"得罪了你还敢来道歉?摆明了想到你不敢把他怎么样嘛--"雷诺放下呛,拎起阿文项圈上的铁链:"不会说话别说,我会怕他?!"
"可是--"阿文嘟着嘴,"今天那些手下都不听你的。雷哥,他们都是周鸿在你身边安插的眼线,你做什么他们都告诉周鸿。雷哥,你得培养你自己的人,不能总被周鸿牵着走。"
雷诺松开手,若有所思,半天问一句:"我自己的人?"
"对呀雷哥。"阿文舔舔唇,"我认识几个分堂堂主,他们都不喜欢周鸿。"
"不喜欢周鸿?"雷诺讥笑,"我看是太喜欢你了吧。"
阿文笑嘻嘻地也不反驳,菁致的脸上一片妖娆。
温暖
窗外华灯璀璨,竟要比天上寥寥无几的数颗星星还要明亮得多。周鸿坐在办公桌前,正忙着将数据敲到电脑里,孙健波拿着个手机走上前,轻声说:"周哥,老爷子的电话。"
周鸿长出口气,张手揉揉太阳穴,接过来,说:"爷爷,这么晚了有事么?"
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听说你把计划取消了?"
"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设计要让谭清泉杀死雷诺的,也是你。"
"对,然后我再‘挥泪斩马谡',舍情取义,到时候估计就算帮里最顽固的董叔,也说不出什么来,乖乖让贤。"
"为什么取消?"
周鸿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想要他。"
那边一阵短暂的沉默:"可以继续计划,然后囚禁他。"
周鸿笑:"老爷子,我如果只想要他这个人,办法比你多。"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我以为,传宗接代是长孙的责任。"
"责任?"周鸿冷笑,"你和一个亲手杀死自己父亲的人,谈论传宗接代的责任?爷爷,你不会是老糊涂了吧,你就不怕我哪天一激动,把自己儿子也杀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按断手机,起身对孙健波道,"你留下整理文件,我先走了。"
周鸿的别墅,距离"成风"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把黑色的宝马X5开进车库,正是半夜。他摇晃着手中的钥匙,开门进屋。
房间里漆黑一片,很安静,周鸿脱下外衣走进卧室,到浴室洗漱完,悄悄走到床边。
那个淡漠而冷清的人,在暮色中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轻轻挣动着,不时发出模糊的低吟。
周鸿凑过去,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果然,全是冷汗。
谭清泉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恶梦。四面是冰冷而滑腻的石壁,将他牢牢锁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道粘稠的鲜红的血,像蜿蜒蠕动的毒蛇,从上方缓慢而无声地流下来,一点一点接近他的脚。他拼命抓住石壁间的缝隙,一次次试图爬上去,又一次次跌落,眼见鲜血越聚越多,渐渐淹没足踝。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鲜血的寒意,透过肌肤一直侵袭四肢百骸。他明知道这些都是梦境,却无法摆脱,无法清醒。他大喊,却没有声音,他哭泣,却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泪水。鲜血慢慢浸没他的腿,浸没他的小腹,渐渐逼近胸口,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战栗!
突然之间,不知哪里传来小文声嘶力竭的咒骂:"谭清泉,你这个畜生!......你害死了你ma,害死我哥,你不是人!......畜生!"
邻居鄙夷的窃窃私语:"扫把星,把他ma妈都害死了......"
那人猫玩老鼠一样得意而冷酷的笑意:"谭警官,妻子和儿子,你选谁呀?"......
爸爸悲愤的嘶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周鸿推推他,谭清泉蓦然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无尽的虚无,大口喘着粗气。什么都不见了,鲜血、怒喊,都被黑夜吞噬掉,谭清泉却仍冷得发抖,紧紧蜷着身子。
忽然,脸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谭清泉打了个激灵,那个东西缩了回去,又慢慢凑上来,擦拭他的额头,原来是周鸿用温水浸湿了手巾,拧干,给他擦冷汗。
周鸿将床头柜上的夜灯打开,温暖的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冰冷的夜色。谭清泉坐直身子,接过毛巾,按在脸上。周鸿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了杯牛奶,递给仍然失神的谭清泉。
"谢谢。"他低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谭清泉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假装什么,他将温牛奶一口一口喝掉,缓缓躺下。
是什么让他觉得温暖?喝下去的牛奶?还是递给他牛奶的人?谭清泉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寒冷而孤寂的夜里,在从那个令他恐惧的梦境醒来之后,他无法拒绝这一点点温暖,无法忽视内心深处那些微的感动。
原来,自己的绝望还是不够彻底啊......
谭清泉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轻轻说了句:"周鸿,抱抱我,行吗?"
周鸿没有说话,他关上夜灯,躺到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了谭清泉。谭清泉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宽厚的胸膛紧贴在自己后背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和热度,渐渐包围住他,然后是周鸿平静的声音:"太晚了,睡觉。"
两个人的相处,竟是异常沉闷。周鸿一向早起,做好了早饭过来叫谭清泉起床洗漱。他边吃边看报纸,或者打开电视听早间新闻。
这些东西,谭清泉毫不在意,他吃饭很慢,很仔细,像是吃了这顿很可能没下顿一样,从来不收拾碗筷,自己躲到书房打电脑。他也不玩CS或者魔兽这样争霸的游戏,却玩"对对碰"或"连连看",要不就是"大家来找碴"。明明是QQ游戏上的链接,却从不和别的玩家争输赢,似乎玩好玩不好根本不放在心上,更多时候,只是无意识地点来点去,然后等着对方到达终点,游戏结束。
很多时候,谭清泉就给周鸿一种活死人的感觉,或者说是个傀儡。谭清泉什么要求也没有提过,周鸿给他做什么就吃什么,买什么就穿什么,既没有表现出对某样菜色很感兴趣,也没有让人觉得他更喜欢某种品牌的衣服。他从不主动和周鸿说话,如果周鸿很忙,没时间回来做饭,他可以一天不吃饭。
第三天周鸿受不了了,从玄关拎起谭清泉的外套,走到书房扔到他面前的电脑上:"穿上。"
谭清泉慢吞吞起身,和周鸿下楼,开车去附近超市。
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超市,感觉很怪异。可一个漫不在乎,一个平静自若,竟是十分泰然。周鸿买东西很仔细,生产日期、价钱、厂家、品质,都要看一看。谭清泉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靠在货架子上等着,不说一句话。
周鸿拿起一瓶柠檬酱,和一瓶柚子酱,问他:"和面包配,你喜欢哪个?"谭清泉不出声,就像没听见。周鸿皱皱眉,走过去将两瓶东西放在谭清泉眼皮底下,问:"你喜欢哪个?"谭清泉勾起一边嘴角,淡淡地说:"有区别么?"
"你喜欢哪个?"
"随便。"
"你喜欢哪个?"
"我说随便。"
"你喜欢哪个?"
两个人对视,又有人推着购物车走过来,看看他们,说:"麻烦让一让呗?"
周鸿不动,眉毛都不挑一下,只是拿着两瓶果酱,目光坚定。谭清泉侧侧身,终于说:"柠檬。"
"你喜欢吃酸的?"周鸿不肯相让。
谭清泉翻个白眼:"我不爱吃甜的。"
周鸿点点头,转身去调换:"那好,我们吃花生酱。"
谭清泉吐出口气,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病。
事实证明,周鸿的病态真不是一般的严重,从那一刻开始,无论他买什么,都要询问谭清泉的意见,一拿就是两种,然后平静地问:"你喜欢哪个?"
"随便,都一样。"
"你喜欢哪个?"
"我说--随、便!"
"你喜欢哪个?"
"周鸿,你他ma有病吧!"
"你喜欢哪个?"语气都不会变一下。
谭清泉气极:"我哪个都不喜欢!"
"嗯,那你喜欢哪个?我们换。"
去他ma的!
一趟超市下来,足足逛了三个小时,谭清泉腿都站酸了,最后是只要周鸿拿起两样东西,立刻从中挑一样:"行了,就这个,我喜欢。"万事大吉。
一袋子一袋子"战利品"搬到车上,周鸿将车钥匙扔给谭清泉:"你开车。"
"没带驾照。"
"你开。"
"我他ma的没带驾照,你是不是找骂啊你!"
"你开。"
谭清泉咬牙,对着车门重重踢一脚,上车,启动。
回到家里又是一番折腾。谭清泉脱下外衣就要进书房继续打游戏,周鸿一把拉住他:"过来,放东西。"
"你没手啊?"
"你不也有手么?"
"这是你家!"
"是‘我们的家'。"
"哈。"谭清泉冷笑,"不好意思周哥,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就是个男宠而已,只负责在床上伺候你,难道还要让我‘宾至如归'?"
周鸿脸色淡然:"取悦主顾是个牛郎必备的职业道德,而我喜欢角色扮演。嗯,也对,你入行时间比较短,要不找阿文教教你?"
谭清泉剑眉一轩,眼底一抹凌厉:"你威胁我?"
周鸿耸耸肩:"说事实而已。目前看来,唯一能在乎阿文那条小命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你倒是能救他‘脱离苦海',可惜他恨你要死,不跟着你。"
谭清泉紧紧闭上眼睛,长出口气,抬头,睁开眼睛:"这些牛奶放哪?"
"冰箱上层。"
束缚
周鸿最近很忙,雷诺像是突然间对帮内生意上了心,一再提拔"得力助手"辅助周鸿的工作,自己时不时带着阿文和一众新招上来的手下,到各处巡视。"离夜"事件传得很快,不过几天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周鸿为了个男人和雷诺起冲tu的事情,再加上雷诺的奇怪举动,大家都嗅出点不平凡的气息,暗中打着盘算。
董大伟却很高兴,毕竟有雷老大的情义在,看着侄辈的雷诺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上进,当然全力支持。
周鸿一贯谨小慎微、忠心耿耿,但手下全看出雷诺对他的不以为然。该使唤的时候也使唤,就是态度极不好。这帮派内部间的矛盾,和官场、商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姓是相同的,只不过目的和手段不同而已。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一系列明里暗里的奉劝,围绕周鸿而来。周鸿却淡淡的,说自己只是尽本分。
与他谨言慎行不同,阿文和雷诺新招来的一众手下耀武扬威、恃宠而骄。如今龙华帮最赚钱的几宗生意都被他们接手,这些年轻人丝毫不懂得分寸,颐指气使、骄纵妄为,以前的手下看到了劝几句,却差点打起来。
周鸿私底下和董大伟商量,董叔哈哈一笑,说:"年轻人嘛,气盛,你做大哥的多担待,让一让也就过去了。"周鸿只好转过头来安抚手下,稍安勿躁。
谭清泉根本不理会这些,周鸿从来不在他面前谈论帮里的事情,他也不问。周鸿给他买了单机版游戏,免得和QQ玩家们联网,输得太难看。无论周鸿回不回来,总要让手下去家里打扫打扫房间,给谭清泉做饭或者买点外卖。都是三年前曾跟过谭清泉的兄弟,不管现在彼此身份如何,见面仍是毕恭毕敬,叫声"谭哥"。
谭清泉常常去那个小小的拉面馆坐坐,陪刘思聊天,客人多的时候,还帮着收拾碗筷、擦擦桌子。看那个女孩子在窗户前绣十字绣,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她姣好光洁的脸。
谭清泉问她:"你的腿怎么样了?"
"还那样,我爸给我天天按摩,防止肌肉萎缩。"
"什么时候动手术?"
"谁知道,姑姑在美guo,说赚了钱就帮帮我。可生意哪有那么好做,她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她抬起头,揉揉发酸的脖颈,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笑了笑:"人哪,真是奇怪,以前腿好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走不了了,看着别人跑跑跳跳的又羡慕。记得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没考上第一志愿,难过了好几天。现在,想念完大学都难了,又觉得念这个专业也没什么不好。"她看看谭清泉,"你什么学校毕业的?"
"我?"谭清泉笑,"没念过,上学就知道打架斗殴了,劝退。"
"那时候是不是古惑仔看多了?都以为打打杀杀就是男子汉,切,什么呀。"刘思不屑地撇撇嘴,"不过就是愣头青没脑子。"
"哎哎哎。"谭清泉笑,"行了啊,我比你大好几岁呢,照你这么说,我跟这十来年都白活了。"
"可不就是。"女孩子特有的品质表露无遗,刘思一边低头绣东西一边唠叨,"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找点正事干,天天往我这跑,算怎么回事呀。"
"还没看出来?我是等你雇我当小工,好混饭吃。"
"去你的。"刘思白了他一眼,抿嘴笑,"我这小店还能雇得起人?再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当小工?开什么玩笑。"
"你说这话我得多伤心,原来我都老了。"
"你以为你还年轻哪?都快三十了,赶紧找个工作,再娶个媳妇,你呀,就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你。"
谭清泉耸耸肩,淡淡说了句:"现在不是挺好,没人管,自由自在。"
刘思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嘴硬,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谭清泉笑容凝在唇边,不出声。房间里突然静下来,女孩子诧异地抬头,轻声问:"怎么,我说错话了?"谭清泉看着她,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一片清澈的纯净。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女孩子的轮椅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刘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刘思先是讶异,继而有点慌乱,脸一点点红了,但北方女孩子独特的爽朗又阻止她继续害羞下去,半真半假回一句:"你干吗?别弄得跟求婚似的。"
在那一瞬间,谭清泉真想说:"对,就是求婚。"但脑海里立刻浮现周鸿的话"......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根汗毛都是我的,再有今天这种事,谁看过你碰过你我就杀了谁......"话到嘴边又改口:"不,不是。我是说,就像大哥哥对妹妹那样。那个......我是独生子,你呢?"
刘思目光黯了黯,忽略掉内心深处那一点失望,笑:"正好,我也是,计划生育的产物啊。"
"那,行不行?"
"我不是一直都叫你谭哥吗?"
谭清泉很认真:"刘思,我一定要赚钱给你治腿。"
刘思抿嘴笑:"行了吧你,先把自己喂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