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抱着老大,回头看见狐狸的疑惑模样,不觉失笑而出,也就一一仔细解释了:「狐大抓了个印章,印者掌权,将来定必是当官的料。狐二、狐三也不错,一个抓了蒽得了聪明头脑,一个抓了鸡腿保了衣食无忧。她们俩他日长成要适就人家,定当福泽绵绵。哈哈,狐四这麽小就长得这麽壮,配上那小弓箭,日後在沙场精忠报国,倒是合适不过。」
「难道是抓到甚麽便会变成甚麽的吗?」狐狸歪头问道。
「是啊。」
「哦......」狐狸长长拖出一声,未几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个极好的主意,对着怀中的老五便笑道。「那、那你将来不就是要当头狐狸了吗?」
太守闻声但作宛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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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把萧家的二姑娘叫成老二...有点不文(掩面)
太守伏狐记 25
其之二十五 孩子们
这番话狐狸说着认真,可太守听了,也只当作是玩笑话,未几便抛诸脑後。你也别怪他贵人善忘,着实拉扯孩子长大,极为耗心费力,也就无暇顾及其他。半夜哭了要喂,拉了要换尿布,会爬了怕碰伤,会走了恐跌倒。到会说话了,又要施以身教,着重言行品德。百般事项,便是借了千手观音娘娘的手指来也数不清,到太守一回神,三四年竟是一眨眼便过去了,身旁那些总要抱着哄着的孩子们,亦早已放开了自己的手到庭院里玩耍去。
「哈哈哈——哈哈——」
只见老四提了他新送的小弓箭,一个小箭步便在丛林里蹦了出来,老大在後面跟着,倒是一副军师模样,谈笑之间,便让老四把前方一个小褐衣给绊下来。虽然他们生来兄弟姐妹五人,要玩耍总不愁寂寞,可只待在自家的圈儿里,到底有碍教养。萧桂见他们年纪稍长,便出了主意,让家中长工也把自家亲戚的孩子接来,组了个耍玩班子。一来是要替孩子们解闷,二来也有让他们从小体察民情民生,学习一副不骄纵、不虚美的脾气的意思。
教习孩子的事,太守自然不如姐姐想得长远。只是看着他们觉得好玩,在街上买了很多小弓箭、小弹弓、小木马回来,要给孩子们分去。长工们的孩子得了新鲜玩意,自然更是开心,与小主人们玩起来也就份外投入,没过几天便熟络起来,便是玩得小主人泥巴巴的也不见退缩。其中年纪稍长的还自行出了主意,在地上画了方阵,分了疆土,由是才有了今天这一样演练来。
「狐四!杀啊——」老五教老四背着,那双小手牢牢抓住兄长衣服,明明是同年生的,看起来却足足比兄长年幼了数载。
老四天赋异品,身壮力强,看起来比寻常孩童要长两三岁也是当然。只老五和姐姐们一拼,竟也显得瘦弱很多。太守回首看向屋内,只见萧桂提了女孩儿们挑着豆子,选着花布,似是要造甚麽玩儿逗她们高兴。老大、老四的笑声就耳边翻腾,那两张小脸上红通通的,满是欢喜颜色。只是再看向老五,太守的眉头不觉便填满了「忧心」二字。
这天日头也不毒,阵阵轻风送爽,华盖半掩庭院,正是适合玩耍的天气。孩子们在庭院内走来走去,也不见疲劳,煞是一副神清气足模样。唯独老五跑了没两步,便气呼喘喘,教老四背了起来,脸上仍免不了冒出一重薄汗。太守瞧见孩子的苍白脸色,再想起当日他出生时的模样,万般惊惶不觉涌上胸肺,久久未能平复。
这年头孩子难养,蝗患鼠疫,痘症恶疾,便是富贵人家,亦难保得孩子周全。太守在山上时,只以为参透生死,道破红尘,岂料置身其中时候,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只习得其中皮毛。他点化的是别人的生,看破的是别人的死,平日说来轻巧的话,一放到自己孩子身上,也就成了纸上的文章。至此太守方才感悟,当日师傅为何会说为人父母者,才是历尽世间诸多劫难之人。唯有戒色戒欲,才真个灭绝苦难,走向清明之境。然而他此际既入迷局,自然亦难再超脱於众生。
「作孽啊。」太守轻声低吟,目光却还是离不开那小小身影。见着孩子细小,怕长不大;见着孩子活泼,又怕他闯祸惹事。或谓见微知著,或可称作小题大作,稍有风吹草动,心里那些吊桶也就七上八下的忙乱不休。
「看剑!」
「唉呀——」果然不出太守所料,那些孩子玩耍到最後,果真就出了大事。
只见一个灰衣孩子抓住树枝跳起,突然从树旁跃出,那根小木剑当头劈来,可是杀了老四一个措手不及。老四身量虽广,可到底年纪尚轻,一时受不得吓,一下便如倒地葫芦般往後翻去,顿时擦得手肘皮开肉烂。
「呜......哗哗哗!」老四看了看伤口,回头又看了眼父亲,当下便嚎哭起来。太守见了也煞是心痛,连忙便要去扶。
灰衣孩子看到自己遭祸了,心里也怕,当下自是生出讨好心思。见太守匆匆赶来扶起老四,也就学了榜样,转睛亦要把旁边倒下的一个扶起来了:「五少爷,你没事......咦?哗啊啊啊啊——」
太守受到那声惊呼所动,当下心里也漏了拍,连忙便要回头看去。坐在房中的萧桂等人受了惊动,三三两两的走出来,探头要看生了何事。太守目光专注,只见自己的小儿子抱着脑袋倒在地上,半边身子教树荫的黑影淹了,在高处倒看得不甚分明。他心里着急,连忙便放下老四,屈膝要查看孩子情况。
岂料他还没把儿子翻过来,倒听得旁边一个童音颤颤在说:「妖......妖怪啊......」
「谁让你说我弟弟是妖怪!」老四一听,虽然懵懵懂懂,却也知道妖怪不是甚麽好事,握紧小拳头便往灰衣孩子头上摔去。
旁边的老大见了,虽然未解其意,可见到兄弟受难,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当下便扑了上去,三个孩子胡乱打成一团。太守人在旁边,却没有制止的心思,连忙把老五抱起,边摸着他的头便边哄道:「怎麽了?让爹看看,到底是摔着哪里了......」
太守的手指贴到老五发际间,突然心里一个激灵,猝然便停住了动作。只感到孩子墨黑的发丝中,竟逆向生出了个毛茸茸的东西来。那触感他也熟悉,就像他每日每夜逗着摸着亲着,时不时吹气进去的,那双细小又精巧地竖立在狐狸脑袋上的三角耳朵般的触感。
太守尚未反应过来,突然又听到旁边佣人「啊!」的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一条小尾巴从老五的衣服下漏了出来,可怜巴巴的卷缩着,似乎怕极了旁人惊怪的样子般颤颤发抖。
谁也没料到狐狸当日所言,竟然一言成谶,这麽便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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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渣...非常渣渣...
太守伏狐记 26
其之二十六 吾父子
老五突然长出了耳朵尾巴,自是吓坏了家中众人。他们安稳日子过得久了,不要说别的妖怪,便是自家狐狸的真身亦很久不曾见过,对孩子的血缘早就有点淡忘。这下子老五一个变化,还真如雷轰电掣,吓得人人目瞪口呆。
还是萧桂机警,马上解了身上披风,兜头便朝孩子头上盖去。老五小小的手指抓着头上花布,看着父亲,那模样竟像极狐狸初见面时,被太守抓住的惊恐情态。
太守心头一震,当下顿悟血亲之缘,果然不易为人所掩饰。狐狸本在屋里和女儿们玩耍着,正是困倦时候,忽然闻得外间动静,连忙也就跑到外头来看。一见了老五模样,脸上竟是满心欢喜,一下把孩子从太守怀里接过来,扯开了花布盖头便连声夸口道:「好孩子!好孩子!」
「狐父......」
孩子见了狐狸,倒是委屈,伏在父亲身上便大声哭了起来。原来当时孩子虽然是狐狸生的,可照六到底是头公狐,要孩子唤他娘亲,面子上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最後还是太守出了主意,教孩子们这样唤着。当下狐狸听了这稚气童音,心里正是得意,脑子里还要钻出声夸奬的词儿。怎料身边却突然撞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凶形恶相,獠牙外翻,冲着狐狸大声吼叫,竟是一把将孩子抢去了!
「你哄甚麽哄的,还嫌害孩子不够?」正道难道凭空又来了个妖怪要抢孩儿?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却是萧桂。只见她怒目裂眶,一脸愤慨,张开嘴来,敢情是要在狐狸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解恨。
她抱了孩子,急移莲步,领了众人便往屋内走去。这时身旁的下人们才如梦初醒,连忙安抚了受惊的小孩们,替少爷们包裹了伤口,接下来又拿出好些果物点心,要逗小孩们欢喜,把他们给引到房子里去。一时间众人匆匆散去,热闹的庭院霎时亦冷清下来。
狐狸站在庭院中心,伸出去的一只手尚未收回,便教一脸愕然冻住。太守在边上伴随,见了狐狸模样,心里自是又怜又爱,赶紧便出声唤它了:「照六。」
「小爷要进去看。」狐狸丢下一声,随即狂奔进宅。
太守跟在後头,看着它一身华服迎风起舞,不觉心头一动。待他们进到屋里时,一锅热水早已烧开,萧桂三扒两拨的把老五的衣服扯落,把开水冲进木盆中,浸泡了盘中柚叶,又把水一股接一股洒到孩子身上,尤其用心使力地洗着老五的耳朵尾巴。
老五小脸赤红,一边哭,一边扭头。太守在旁边看得心痛,正想出言劝阻。可也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萧桂的方法确实灵验。孩子洗着洗着,耳朵和尾巴当真就慢慢消去了,手上冒起的毛发亦平复下去,擦乾了又是一个白胖孩儿。
「啊。」萧桂见状,当然脸露笑容,随即却眉头紧皱,转眼又换上一副忧心面容。
太守见姐姐的样子不对劲,连忙便上前慰问了:「桂姐。」
「唉,全弟,这孩子怎会这样的......」萧桂抚着心胸,似是惊魂未定,看着老五的小脸蛋,目光亦不免闪烁起来。「怎麽会变回去的呢?若是大了还会变回去,指不定有天走到街上时,就会被人当作妖怪来打杀了。狐五这样子,真不知狐大狐二他们又会不会......」
萧桂喃喃说了一通,自是替孩子前程担忧。太守在旁边看着,动动嘴唇,便把话吐了出来:「桂姐你莫担心,想我小时,你们还不是一般挂着念着。可如今我还不是有儿有女,长得好好的吗?」
「全弟......」但是你讨了头公狐狸当新娘啊,我们何曾少了挂心?萧桂回眸看向弟弟,嘴唇半合,总归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此时太守一脸平淡,嘴角上弯,拍拍姐姐的肩膀又安抚道:「世上万物皆有定数,这若是狐五的命,你亦莫要强求。」
「若是能化解劫数,你说多好......」
萧桂的话尚在耳边飘着,煞时便教身旁卷起的一阵风打散了。太守回头,只见狐狸早就跑得远远,他情知不妙,马上便追了上去,终於在自家厢房前拦住了人。
狐狸困在太守怀内,自是不情不愿。那精致的鼻子别过去,像是嗅到甚麽恶臭般,扭头却是看都不愿看他。太守知道它心里不爽,又无可发泄,於是只得轻声道:「你要跑到哪里去呢,难道都不管孩子了吗?」
「呸!当你们人的孩子有甚麽好的,小爷都不要了,你们就自己留着玩儿吧。」狐狸说着说着,眼眶下竟亦泛起湿润来。
太守想起它方才欢喜模样,与如今的失落对比,心里也就了然。当下放低了姿态,摸着它的脸颊便哄笑道:「若是当人不好,照六怎麽又要修行化成人形,还非美人不当呢?」
「哼,早知道当人的规矩这麽多,小爷早就跟师兄跑了,用得着害苦我的孩子?」狐狸说着倒是一脸悻悻然。「还说甚麽妖怪、劫数,狐五本来是当狐狸的料子,用得着你们这样多事?」
「怎麽说呢?」太守把狐狸搂抱在怀,一边用下颚抵着它的脑袋,一边便心不在焉的道。
「衣服要穿整齐,吃饭要低声吃,筷子要扶好,碗儿要端正,吃饱了还要洗盘擦碗,还不麻烦啊?」狐狸嘴巴急急嚷道,心头话却是说得飞快,看来也是积压已久,才有是日一番郁闷。「走路不能快步走,看到了鸡不能随便叼,拿个东西还得付银钱......」
太守听着狐狸申诉,不禁觉得熟耳,仔细想来,还挺像萧桂每天挂在嘴边的那串唠叨话儿。他听着听着,一下便笑了出来,如此自然亦不出意外地博得狐狸怒目相向。
太守也不惊惶,紧紧抱着狐狸,张嘴便继续说些混话:「我说,照六,你若是想要头小狐狸,再生不就有了吗?」
「再、再生?」这下倒是狐狸被吓住了。
「对啊。」太守不会变化,也就说得轻松。一下轻笑过来,贴住狐狸的鼻子便低声道。「照六不是总嚷着是自己北斗七星托生的吗?如今算来,你还欠我两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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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是碟小菜~~ 肉肉才是重点~~~ (不过好像不写也可以~)
太守伏狐记 27
其之二十七 浮生劫
狐狸听了他的话,却亦别有心思。它出入花丛多年,真正倒楣的,还是遇上太守这一宗。不但莫名其妙的便与人家生了崽,还安家落户自甘淡泊起来。若教佛祖爷爷晓得,说不定大雄宝殿上,便多记了太守一件功德。
如今说来,万千万般,皆由太守而起。师兄说它作孽,说不定正是此事。狐狸心里烦乱,思索半响,出奇不意地便对上那双温润眼睛来。那双眼与它曾见过的都不同,眼尾下弯,细长有致,越是眯起,越觉得他在凝神注视。那润泽光芒,晃眼间竟与过去那颗不会说话的玉石十分相像。
狐狸忆及前尘,心里更是慌乱。若不是上辈子打碎了它,说不定便无今日之事。狐狸看着太守,脑内霎时一阵激灵,顿觉旁人说因果报应,果真不假。这下不就来讨债了吗?要消灾解劫,或许还真要他所愿,多下两头崽才是正经。
「生......」然而狐狸到底是头公狐,要它委身於人、相夫教子,它又怎会甘心。当下便发了狠劲,张嘴便朝太守喝道。「生你个毛!要生你自己不会生?」
太守受这一喝,倒没生气,皱起眉头来,心里倒另有一番沉思。说起来狐狸是怎样生的,他还真不曾清楚。按理说狐狸是公的,自然是憋不出孩子来的,偏偏今日家里却多出了五个宝贝。再说自下了头胎孩儿後,他亦曾与狐狸多次相好,也不见狐狸肚子有何异相。如今仔细想来,当日成孕之由,还真是怪异非常。
「嗯。」太守迳自应了一声,抱住了狐狸,越想越是出神。说起来狐狸有了,还是他们初次欢好时候。其时山清水寂,四野沓无人烟,想起当时行状,还真是有点荒唐。
如今回到家中,自不能如斯放肆,欲行周公之礼,也是规行矩步,以免惊扰旁人。难道......难不成真要如当夜般肆意燕好,才能怀有孩儿?
太守心思一起,目光也亦骤变。怀内的狐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禁颤抖抖的嘘了声:「看、看甚麽看的你?」
「不就看看?」太守笑着,摸摸狐狸头颅,推门也就进了房间。
此後狐狸还是如往日一般,一早起来数数花朵,晚了便张嘴吃吃睡睡的过着寻常日子。孩子们也长进,女儿们书画女红,颇显天才;儿子们文韬武略,亦各有所长。唯独是老五一人始终让人挂心,偶然受了惊,少不免会变出耳朵尾巴来,幸好他甚为机灵,赶紧让大人呵哄一下也就无事。太守见此,亦知他与仙有缘,偶然也就拿起师博搜赠的书册来,指点孩子一二。如此也绝无让孩子出世之意,只是让老五集得一技之长,将来以备应用而已。
不过孩子日後如何,且待以後再谈。当下且言归正传,话说狐狸日子过得平常,太守倒是更显忙碌,整天看他在外边跑的,也不知在准备甚麽。只是看见随行的卢元一副苦瓜脸皮,想必亦不是甚麽好事。
果然未待家人起疑,太守便已拖了一辆马车回家,上面行囊齐备,已然是一副整装待发模样。须知道过去太守虽然有云游四方的习惯,但经年不见发作,家人也就以为已经改了。岂料他如今有儿有女,竟也是说走就走,亦难怪萧桂当下便摔了手上衣帽,怒声朝弟弟喝道:「全弟,你又要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