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Circle————漱

何孝禹终于坐直了身体，他想起今天是工作日，虽然私人生活已经一团糟，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啊！糟了！

忽然意识到还没有给白恭准备晚饭。懊恼地随手揉了揉头发，头顶却又被一阵痛意袭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点杯热饮缓一下，喝完了就准备去上班吧。

何孝禹正欲起身，肩膀却被按住了。

“早啊！”

白燿朝他笑笑，把拿着的豆浆塞到了何孝禹面前，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虽然觉得这个男人那么不厌其烦地来骚扰自己实在让人火大，但何孝禹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折腾也没力气去搭腔了，也就老实地坐了下来，脸上却是阴森森的，一副“你很烦”的样子。

“这是XX路那家很有名的豆浆店买的，你吃过吗？今天第一次那么早买，所以还很烫，小心点喝～”白燿低沉硬质的声音完全和他所说的话不相衬。在旁观者听来或许还会觉得有些诧异吧。

可是何孝禹就像是没听见这些话般，很冷淡地开了口：“跟踪我？还是我妻子又叫你调查什么？”

其实何孝禹也清楚应该与妻子无关，甚至昨天妻子说过“调查的侦探都说你是个好男人”这样的话，所以按理说白燿其实是帮了自己的，可是他却顽固地排斥着这一点。

让第三者知道家里尴尬的情况已经是最大的忍耐极限了，而自己的婚姻居然还要一个整天对着自己告白的男人来拯救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吗？

不过，现在的何孝禹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才没那么变态。”白燿淡淡地说道，就好像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昨天我听小恭说你上课不专心，就想来找你。可是你关机了，家里也似乎没人，就有些担心你，托了几个熟人一起帮忙找你。直到半小时前才找到这里。”

——也就是说，他找了他一个晚上。

何孝禹缓缓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和以前见面时比起来，现在的他显得无力了许多。

忽然想起白燿还带着伤的事实，何孝禹又将视线转向了他的胸口。

注意到他视线的白燿迅速凑近他的脸：“我身体不要紧的。”

以为他会就势吻上来，身体不自觉地后倾，却也没有再推开他。

这算是妥协吗？何孝禹没有思考到那么多，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干涩、无望，好像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永远地睡过去。

——大概、真的是倦了。

“累了吗？”

出人预料的问话让何孝禹一时间窘得只想钻进个洞里。想到刚才即使白燿吻自己说不定也就那么回应了，实在让他窘迫得无以复加。

白燿见他没有出声，也便不再追问，只是抬手叫了份普通的早点。何孝禹想到他找了自己一夜估计什么都没吃，心里还是内疚了起来。

两人就那么相对无言，这在餐饮店的工作人员看来更显诡异，但职业素养还是让服务生们很好地遏制住了自身八卦的好奇心。

白燿慢吞吞地解决掉了一大半早点时，何孝禹站了起来：“我要去上班了。”

“不用去了，我帮你请好假了。”

听到白燿这么说，何孝禹吃惊地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去你家找却不见一个人时，就想一定要找到你，接着就打电话去学校替你请假了。”白燿看着何孝禹越来越气愤的脸时，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这个样子去学校上课，准备是误人子弟呢还是慢性自杀啊？”

——这么说来，他是完全猜到我的行为模式了吗？知道我会独自熬夜、知道我会夜不能眠？……怎么可能！只能说明这个男人自说自话的程度无人能及了吧！

正想拽住白燿的衣领狠狠骂他两句，头忽然有些发晕，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你看，你应该好好休息吧。”

白燿却对他无理的举动一点都不恼，反而将他按回在椅子上，将他面前摆了不知多少时间的豆浆插好吸管，再送到他嘴边。

“如果你不吃，我会用嘴喂你哦！”

这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陈述让何孝禹最终选择了妥协。

何孝禹的身体是真的不舒服，所以才会很配合地随白燿一起回家。在白燿踏进自家客厅前，他一度想把男人骂回去，却在发现身边的男人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小心翼翼，想到他身上负着伤时，也就选择了沉默。

“你去房间睡吧，我帮你弄点粥。”

白燿看着何孝禹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自己，只好先摆明了态度。

“……你会做粥吗？”

“当然，而且肯定做的比你好吃。”

想到白恭的确说过父亲为了讨喜欢的女人开心而认真学过做菜所以手艺超高，何孝禹也就没有顶回去。

白燿见他只是站在门口，全身似乎都在防备着自己，只好无奈地苦笑了下，随即转身走向厨房。

“喂！”

何孝禹叫住了他。

“你……应该回医院。”

“……”白燿低声道了句“会想你，就睡不着”后就进了厨房。

何孝禹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就觉得脸像是发烧般地烫了起来。后来他想到这并不是白燿说过的最肉麻的话，于是认定自己现在的面部反应是生病的征兆。

听到厨房里传来自来水的哗哗声，何孝禹放弃了叫白燿回医院的想法了。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需要我管那么多吗！

于是他转身回房间，这时候阳光已经泄满了房间，拉上窗帘的时候，看到街上都是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行人，想到之前的每一天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为了自以为是幸福的家庭而忙碌，就觉得此时悠然站在家中是件多么难得而舒服的事情。

但不一会儿，何孝禹就被睡意带着倒在了床上。等到白燿将一碗粥带进房间时，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睡梦中，香甜地打着轻鼾。

在日落西山时何孝禹才从睡梦中醒来，静谧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人声，眼睛所见的地方和平时并无不同，他以为白燿已经走了，不知觉地有些安心，却没有注意到这份心情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白燿已经回了医院养病而萌生出来的安心感。

可是到了客厅，看见白燿蜷着身体埋在狭小的沙发上，又注意到桌子上多出来的清淡且形式各样的餐点，何孝禹轻轻地叹了口气。

“啊？你醒了？”

沙发上的白燿爬了起来，但似乎牵扯到了伤口，他的眉头轻轻蹙起。

“你真的该回医院了。”何孝禹用十分真诚的态度说道，“纱布什么的必须换吧？”

“我打电话给医院了，下午我朋友已经把需要换的药物拿过来了。”白燿指指角落的塑料袋，“我可以自己换。”

“白燿，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并不……”

“并不值得我喜欢？并不是那么好的人？并不是同性恋？”白燿边揉着有些乱掉的头发边摇头道，“这些都是你的问题，我没必要替你想吧？我这里，”白燿拍了拍左胸，“对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是自己的学生，可以罚他写作业面壁思过；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可以好好教育他甚至配点武力效用；可是对于比自己还大两三岁的男人，何孝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何况现在的白燿，并没有做什么令他反感的事情，反而都是抱着伤照顾身体完好的他……

但当何孝禹还想说些什么时，白燿就越过他走向餐桌：“唉，都冷掉了，微波炉转转后吃点吧～！”

上次和比自己大的男人单独一起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呢？何孝禹边吃边模糊地回忆着。和朋友吃饭始终是一堆堆一起的，所以单独的话应该是和父亲吧？不过是什么时候呢？结婚了后即使回老家看父亲，也是和妻子一起的。妻子并不喜欢乡下地方，所以也总是吃一顿饭就走。对于后来父亲手把手将自己带大，何孝禹还是很感激的，可是两个人都是内敛深沉的性格，所以感情交流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现在妻儿不在身边，何孝禹才想到父亲一个人在家守着每一天的日子是多么枯燥，而以前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父亲想过的自己又是多么自私。

“怎么了？”

见何孝禹只对着自己的碗发呆，白燿便出声问道。

“啊……只是想父亲了。”何孝禹对白燿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这是他心不在焉或走神时被对方提醒后身体所作出的习惯性反应。

白燿深深地看着他：“这是我们面对面以来你第一次朝我这么微笑呢。”

何孝禹这时才反应过来，马上低头道：“快吃吧，等下我来收拾。”

白燿很听话地继续吃着，却没有说出来此刻他的心声：这样子，不觉得像是平凡夫妻的温暖晚餐时光吗？

九

“老师昨天没来呢！所以也没吃到老师做的便当呢～”白恭边吃着饭边含糊地说着，“不过爸爸又打电话来说老师身体不舒服……老师昨天和爸爸在一起吗？”

何孝禹苦笑地看着他香甜的吃相：“恩……是啊……”

“太好了！爸爸还以前跟我抱怨说老师不喜欢他呢！”

白恭所理解的“喜欢”和成人世界里的“喜欢”是完全不同含义的。但何孝禹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地翻着杂志。

今天早上他总算说服了白燿让他回医院休养，在吃早饭时白燿说出了伤势的由来。

原来是他接的另一个委托。

一个妻子怀疑丈夫偶尔的彻夜不归是由于另有新欢，但白燿调查下来却没发现被调查人有什么亲密的女性关系，反而查出了该男子似乎涉及了中转毒品的非法交易。上次在送何孝禹回家途中，他就是看到了被调查人竟然和自己曾身为警务人员时做过调查的一个瘾君子在一起，推断说不定这一次能抓住毒品交涉的把柄，于是没多想就下车追了上去。可惜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本来身手矫捷的自己后来还是失手让对方用随身携带的刀划伤了！没有丢掉性命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看来你还是蛮有做警察的直觉和天赋的嘛！”何孝禹当时就这么坦言，白燿听到后却立刻摇头：

“不要！那边真心想让我回去的人一定没几个！！再说我也不想受值班加班的罪了！！”

不想太过干涉他人的私事，所以何孝禹当时并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他倒是真的觉得白燿不做刑警有些可惜了。

连何孝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不太排斥白燿的接近了。而白燿也仿佛找到了两人正确的相处之道，并没有对他再过分亲昵，只是有时候饱含兴味的眼神还是会提醒着何孝禹“这个男人对自己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好意。”

在秋意渐冷时，同一办公室的那几个中年妇女也说着他比起以前沉闷的样子，最近好像开朗了很多。

虽然何孝禹本身没什么改变太大的感觉，但也发现最近室外活动似乎变多了。那是缘于上一次一个双休日时，他被白燿半强制半恳求地拉出来陪他儿子白恭一起玩，却发现白燿不是带他去游乐园玩，就是上酒店，或者就是看电影看展览什么的，不禁当面指出：“这样贵族式的糜烂游玩是欠缺很重要的一点的。”

“还欠缺吗？”白燿差点没说“我已经把收入的四分之一都奉献给这个宝贝儿子了啊！！”

“我总觉得白恭身体不是很好，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瞟了眼一头雾水的白燿，何孝禹转向在游乐场的休息区喝着冰饮料的白恭，“小恭，要不要和老师一起打篮球？或者你更喜欢溜冰？”

“啊……我都不会……”白恭摇着头嗫嚅着，“妈妈说学生还是要学习为主，所以都不让我出去玩……爸爸的话，也没怎么陪我玩过……”

“所以，老师陪你玩啊！”何孝禹蹲下身笑道，“你知道吗？我的儿子可是运动全能哦！所以听说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哦！体育很好，读书也很出色，这样才会长成出色的男人啊！你不想吗？”

“……女孩子啊……”白恭心想好像的确没多少女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和他玩的男生也都只是成绩很好但体育不行的那种，于是就被挑起了尝试新鲜事物的好奇心。

“好啊！”

白恭还是第一次来到市中心体育馆，和父亲还有老师一起那么淋漓尽致地玩了一下午的篮球，虽然有些累，一开始也不是很上手，总是接不住球，但后来慢慢习惯了，他就发现到了运动的乐趣了。后来又有几个初中生加入了他们，还组成了两支参差不齐的球队有模有样地玩起了攻守战。

在日落西山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喝着冰镇的矿泉水，白恭第一次感到了充足感。

“老师！好好玩！今天我玩的很开心……”

“恩！我也很开心……”摸着白恭湿漉漉的短发，何孝禹说着，“下一次去溜冰吧～！老师曾经是很拿手的～哈哈～虽然也已经好几年没玩了～”

何孝禹还记得，那时练习溜冰，是跟在父亲身边一点点学会的。但后来到了年龄增长，就渐渐不会再和父亲出来一起玩了，两人之间的代沟也开始显现了出来。

而一边看着这对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之间交流的白燿，对何孝禹的执着更是深入了一分。他想起以前不管带什么女人或者男人来陪小恭，他都不会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果然做老师久了，就会比较能了解孩子的心吧？

不，不是的。他以前在学生时代碰到的老师并不是这样的。所以，并不是因为老师这个职业，而是因为他是何孝禹的关系！

注意到白燿的目光，何孝禹看向他时，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是那么坦诚而无保留，不由得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要我陪小恭玩可以，我一向是喜欢小孩子的……”回程路上，何孝禹趁着白恭已经在后座入睡时对白燿挑明，“如果和你成为普通朋友也不是不可能……至少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以前或许我们有所误会……”

“不，不是误会。我爱着你！”白燿开着车，并没有回头看他，但却重新声明了一遍，“不能控制的，爱着你。”

何孝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暗：“我对男人没兴趣……而且，也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你不用理解，只要知道我爱着你就好了。”白燿声音平板地回道。

“白燿！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不可能回应你！我会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恶心！！我不排斥你是同性恋！！但我不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不知不觉的，何孝禹提高了声音，在注意到后座的白恭似乎在梦呓着什么后，才打住了话题。

“……”白燿没有回应，但何孝禹能从他紧绷的侧脸看出，他的心情很糟糕。

后来何孝禹也只能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天空一部分已被染成了红色，忽然的，他想到了父亲所住的老家那里的一片片麦田，还有炫目到令人感叹的油菜田。可是这种暌违已久的色彩斑斓的景象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