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哲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端详他的脸,看得他起鸡皮疙瘩。
「谁点的啊?倩女幽魂?」
屏幕上出现的伪宁采臣让包厢里的男人们爆出大笑,欧阳哲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豪气干云的站起来叫道:「我点的!」
「倩女幽魂耶!倩女幽魂!」
……这首歌叫路随人茫茫。齐宇衡小声地纠正。
老归老,实在是很好听的歌。想到唱歌的人和作歌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齐宇衡隐约有点感伤。
欧阳哲认真的跟着音乐唱了起来,醉汉的歌声实在不怎么悦耳,但在密闭空间里听那微哑的嗓音唱慢歌(而且是很老很老的歌),还是让人不由自主想睡……齐宇衡忍住睡意,双眼茫然的盯着屏幕上斗大的歌词。
何从何去 觅我心中方向
风幽幽在梦中轻叹 路和人茫芒
「啊,错字。」
正想回头找红笔时,小毛沿着沙发爬了过来。
「怪力,听说你在编佛经?」
「……啊?」编佛经?
「欧阳说的。编佛经欸!你真的很奇怪啊哈哈哈哈!」
小毛发出难听的笑声,同时一掌打在齐宇衡背上。依他的行为模式来看,待会儿第一个吐的应该还是他吧。
「我是编辑,不过不是编佛经……」欧阳跟他乱说了什么啊?
齐宇衡还想解释,小毛却已经开始「般若波罗密、般若波罗密」念了起来。
醉汉真的很令人生厌啊──
推开了小毛,另一个没那么醉的同学递补上来寒暄,劈头第一句又是:
「宇衡,听说你在编佛经?」
「……又是欧阳说的?」齐宇衡嘴角又抽搐了起来。
「是啊。」
接下来同学说了什么,他已经没心思仔细听了,只隐约知道,经过欧阳的宣传,几乎全班同学都以为他齐宇衡的工作是在编佛经。
他为什么要到处跟同学胡乱宣传?编辑是编辑,什么书都编,不是专门编佛经的,可是每个来问的人都怀着又敬又畏的目光是怎样?
齐宇衡按上发疼的额角,带着轻微的恨意望向唱完歌但仍不肯让出麦克风的欧阳哲,结果正好跟对方炯炯有神得不像个醉汉的目光对上。
齐宇衡心里打了个突。
到处造谣的是你,我没瞪你就不错了,干嘛那样瞪我?
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却换来欧阳的露齿一笑。
啊,即使在昏暗的包厢里,他的白牙也还是很闪亮……齐宇衡瞇了一下眼睛,看见欧阳仰头举杯,一口喝干了手上的啤酒。
那吞咽酒液的喉头起伏让齐宇衡莫名其妙地口干舌燥。
有──有什么好怕的!他喝得再多,我不要喝不就得了?而且,而且我今天不会再带任何人回家了!
齐宇衡暗暗捏紧了拳头,脑里有许多字句跑来跑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
南无南无。
二桶生啤酒喝空了,又叫来了二桶。
当七八个男人唱到七七八八的时候,小毛开始吐了,该醉的也都醉了。
齐宇衡正在庆幸自己今晚防守成功、没沾到半滴酒,一个高大的人影被丢到他身上。
「咦──咦咦咦──!?」及时撑住了挂在自己身上的醉汉,齐宇衡讶然叫道:「为什么要把欧阳丢给我?」
负责处理小毛的同学回道:「他不是跟你很好?」
「哪……哪哪哪哪有很好?」否认的语句脱口时,齐宇衡不知怎地红了脸,差点咬到舌头。
「有啦,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工作,只有欧阳知道你在编佛经。」
爆炸。
「我──没──有──在──编──佛──经!」
「呕……」
「哇咧──我的裤子──!」
小毛又吐了。
酸酸的味道扑鼻而来,齐宇衡头昏眼花,扯着欧阳夺门而出。
反正,把他塞进出租车里就行了吧?就行了吧?
半拖半拉的把欧阳扛到马路边,大概是扛着醉汉的模样太招摇,齐宇衡朝路上的出租车努力招了几次手,都遭到无视甚至刻意转换车道的待遇。
「别闹了……」
好不容易有一部出租车愿意停下来,齐宇衡喜出望外,正想把这个手长脚长的大麻烦塞进车里时,一脸豪气的运将大哥开口了:
「小哥,作样不行,你要一起上车。」
「嗄?」
「你不上车藕不载喔。」
「……嗄?」这个字已经快要变成口头禅了。
「这个轮醉成作样,你不上车,藕怎么兹道要载到哪里弃?」
身后传来小毛的胡言乱语声,其它醉汉组合纷纷登场,而车道上的出租车刻意绕开他们这群人的现象也更加明显了。
齐宇衡欲哭无泪。
好吧……上车……上车就上车!反正我没醉,没、没没没在怕……
「要载到哪狸?」运将大哥帅气的交叉手臂旋转方向盘。
载到哪里?齐宇衡绝望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身边的欧阳早就醉成泥状了,要从他嘴里问出地址不如直接倒下去用梦的比较快。
「哪狸?快缩,要回转的话前面口以回转。」
「载到……」载到我家。
齐宇衡一边把黏在自己身上的高大身躯拔开,一边很难过很难过的报上了自己的住址。
时代错误(五) by Beck
很好。
齐宇衡安心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欧阳,后者正发出均匀的鼾声。
拿出备用的薄被将他密密紧裹之后,齐宇衡慢慢退到床边,疲惫地瘫倒在上头──不对!
他全身一跳,立刻翻身侧躺成面对着欧阳哲的角度,而躺在地上的那人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鼾声的频率都没有什么变化。
吸──呼──吸──呼──
听着听着,齐宇衡也渐渐想睡了。
幸好这家伙酒品不错……要是像小毛那样又吐又闹的,自己可就头痛了。
「呼呣……」
睡梦中的欧阳哲忽然发出声音,齐宇衡好奇的端详着他的睡脸,发现他在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嗫嚅之后,嘴角露出了好甜好甜的笑容。
甜得像在梦中吃了糖一样。
「……好可怕。」齐宇衡下意识地往墙边缩了几寸。
「呼呣宇呣呣衡……喵。」
「啊?」
齐宇衡紧张地看着欧阳哲脸上的表情由甜美转变成凶狠,不敢确定刚刚是不是在一串咕哝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呼呣。」凶狠的皱纹消失,甜甜的笑容再次扬起。
应该是,一定是,绝对是,听错了。
齐宇衡自我安抚着,背已经靠上墙壁了。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欧阳哲除了呼吸之外没有再做出其它举动;紧张兮兮地监视了半个小时之后,齐宇衡也被睡意攻击得泪眼婆娑,终于在第十九个哈欠脱口而出时缴械投降。
吸──呼──吸──呼──
睡到中夜,房里一快一慢的二道呼吸声渐渐只剩一道。
月亮高高挂天上,从窗缝里射入的银色冷光,照亮一张有点凶狠的脸。
「哇啊!」
因为莫名的危机感而惊醒的齐宇衡,一睁眼就看见欧阳哲的超大特写黏在自己面前。他直觉地向后挪动身子,后脑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墙壁。
「痛……」
眼前金星乱冒的同时,欧阳哲那张已经近到不能再近的脸又更近了一点,近到齐宇衡无法聚焦,眼前只看得见一片略呈肤色的不明物体。
「那那那那个……呜哇!?」正想伸手推拒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对方用四肢锁住了。
眼前看不清楚东西,全身又被固定住,齐宇衡花了几秒钟才完全清醒过来。
「……欧阳?」
「唔。」
是欧阳,不是什么章鱼型外星人从窗外潜入……等等,就算是欧阳,也没有什么好放心的吧──?
齐宇衡的心跳很不争气的加快了速度,说话的音调也情不自禁的高了八度:
「欧欧欧欧阳你在在在干干什什什么?」
从唇上那微刺的触感推断,他的嘴唇正贴着欧阳的下巴。
「我心情不好。」
对,是下巴,因为欧阳讲话时,齐宇衡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好像要被含进他嘴里了。
「心心心心心情不好?怎么了呢?」
一边回话,一边试着用力看看……幸好,欧阳虽然紧紧圈着自己,没有太用力。齐宇衡小心翼翼地把压在他身上的手脚拿开之后,正想把那张黏在面前的大脸推远一点时,贴在鼻子上的两片嘴唇又有动作了。
「都是因为你……喀呜。」
「咦──!」
鼻头被咬住了。
月光照得房里透亮,如此荒谬的场景,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面前是个咬人的醉鬼,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墙壁。
「欧……阳……」
「喀呜。」
鼻头传来的疼痛愈来愈强烈,齐宇衡抽搐着嘴角僵了几秒,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挥出了拳头。
「你给我清醒一点!」
欧阳哲发出一声闷哼,摀着脸滚开了半圈,齐宇衡立刻坐起身子,用力擦去鼻头上的口水,压低声音怒骂着:
「你发什么神经?」
「唔唔唔唔……都是你……你害我心情不好……」
欧阳哲仍然摀着脸,高大的身躯一躺平,瞬间占去床上三分之二的空间。
「我做了什么害你心情不好?」
「今天下班我经过你公司想顺便接你……呣呃。」
……今天下班?是唱歌前的事吗?
脑里隐约有模糊的形象浮现,齐宇衡追问道:
「你说清楚一点……你有到我公司接我?怎么不打电话?」
「你跟一个美女从里面出来……」
「……嗄?」
美女……胡姊?齐宇衡觉得很好笑,可是笑不出来了。
自己只是陪前辈一起出来搭车,在欧阳口里却像是跟外遇的对象从旅馆出来一样。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跟美女从旅馆出来,能用这种又酸又恨的口吻抱怨的人,也不应该是欧阳吧?
欧阳哲依然摀着脸,肢体动作显得很哀怨。齐宇衡推了推他,确认道:
「我跟美女一起出公司,让你……心情不好?」
欧阳哲藏在手掌下的头用力点了一下,表示肯定。
「欸……」很想问「为什么」,可是齐宇衡直觉不该问出口。
总觉得问了好像会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哪?」总之先转移话题再说。
「……上次你有跟我说……你说你在那里编佛经……」
编佛经……齐宇衡回想起所谓的「上次」:一个月前的同学会,自己刚好坐在欧阳旁边,结果一整个晚上都在跟欧阳谈话,因此没有喝到什么酒,也因此才会到最后只剩他们二人清醒着最后还一起回家然后才会变成这样和那样……
「呜哇啊啊啊啊!」齐宇衡用力抱住自己的头。「不要想起来!不准想起来!那是时代错误!」
「咳。」
欧阳哲怪腔怪调的咳了一声,让齐宇衡从混乱中回神。
那天,他跟欧阳跟讲了不少关于工作的事,记得当时是这样说的:「我们出版社什么书都出,除了小说和励志书籍外,文、史、哲等比较类似教科书的硬书也有在出。对了,最近增加了佛学书系,我这阵子都在编这一系列的新书」。
然后这家伙只记得最后一句,而且把它扭曲成简短的三个字──「编佛经」。
想起晚上在KTV包厢里的五色灯光下同学们那又敬又畏的脸,齐宇衡隐约火大起来,他踢踢欧阳哲,没好气的质问:
「你干嘛到处跟同学说我在编佛经?」
「……。」
「喂?」再踢一踢。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咳咳。」
「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所以你很得意要跟大家炫耀吗?你是小鬼吗?」
齐宇衡恶意的嗤笑着,却没想到仍摀着脸的欧阳哲居然点了点头。
「……嗄?」
点什么头?你点什么头?有什么好炫耀的?你的脑神经被酒精泡坏了吗?
齐宇衡在喉头无声地吶喊着,身体不由自主又贴上了墙壁;当他正想再利用转移话题来逃避时,欧阳又发出一声闷咳。
咳得很奇怪……
「咳、咳咳。」
「呜哇哇哇哇──!?」
随着咳嗽声,一缕殷红的血液从欧阳哲摀脸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齐宇衡吓了一大跳,连忙扑上前去,用力拉开那双掩面的大手。月光下,映入齐宇衡眼帘的是一张染血的容颜,血液的源头是左边鼻孔。
……是因为刚刚那一拳吗?
「妈啦!你在流鼻血!白痴啊?流鼻血还躺平?」
「……」
「你哀怨什么?还不快坐起来!」
七手八脚的拉起欧阳哲,让他靠着床头坐好之后,齐宇衡连忙摸来面纸,擦去他脸上溢流的血迹。
难怪刚刚咳得那么奇怪,应该是鼻血倒流进喉咙了。
光想象血腥味充满喉咙的感觉就让人寒毛直竖,齐宇衡连忙倒了杯开水,凑到欧阳哲唇边。
「吶,漱漱口,喝下去。」
「唔……」
欧阳哲接过水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齐宇衡再抽了一张面纸,一边目测着
欧阳哲的鼻孔直径,一边将面纸拈成柱状,细心制作了一个欧阳专用的止血鼻栓。
「喝完了?来,我帮你塞……」
拿过水杯之后,齐宇衡凑了过去,借着月光寻找鼻血的源头。
齐宇衡手拈兰花般地轻轻拿着「止血栓」靠近欧阳,轻微的夜盲症状让他除了欧阳的鼻孔之外注意不到其它东西,因此,他也没有发现欧阳的目光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变利又变深。
「宇衡。」
「干嘛?别乱动……呜噗!?」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两颊被箝制住的疼痛,已先被堵上嘴唇的温热触感给夺去了注意力。
被……被被被被欧阳吻了?
唇间有酒味还有血味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味道……
「呜……!」
欧阳哲抱住他肩膀的手臂明明没有多用力,齐宇衡却连膝盖都软了。
居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应该要反抗才对,应该要觉得很恶心才对!被吻了一阵子,齐宇衡才想起一个男子汉应该有的反应,可惜今晚的第二拳还没出手,欧阳哲就先行撤退了。
「……!」
离开前,欧阳哲伸舌在齐宇衡唇上舔了一下,又让他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齐宇衡大口喘着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被放倒在欧阳哲膝上,对方一手托住他后颈,另一手熟练地拉开他裤头摸了进去。
「哇哇哇哇欧──阳──嗯……!」
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沿着形状爱抚着,虽然主人不愿意,被攻击的器官也还是很有精神的勃起了。
齐宇衡完全愣住,脑袋空白的呆了半晌,才被自己的喘气声拉回现实。
欧阳──在干嘛?这个死醉鬼在做什么?
「欧、欧阳,你……」
你又流鼻血了。
月光下的欧阳一脸深情,但又挂着一条鼻血,这画面实在太爆笑,让齐宇衡努力压抑住的呻吟在他抬头看到欧阳的模样时完全溃堤。
「啊、啊……嗯……」
高了几度的嗓音听起来又甜又腻又放荡,简直像是把自己看过的「动作片」女主角呻吟声慢动作回放一样。齐宇衡一方面不合时宜地佩服起自己被潜移默化的学习能力,一方面脑袋愈来愈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