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的魔咒————佐佐木

“谢谢。”
　框在画框里的素描被交到手里，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是初期的草稿素描作品，我并不认为它有特别的价值，只是因为喜欢才将它买下，然后保管起来而已。”
并非以世间的行情或金钱来衡量，而是以自己的喜好来欣赏美术品，这让俊颇有同感。
“这样真好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喜欢的美术品放在身边，日夜欣赏，真令人羡慕。”
听到俊的回答，小轻米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
看到小轻米奇怪的表情，俊不禁自问是否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手里的画框，长宽大约三十公分左右。褪色的画纸上，以流利的笔触画着一个男性的裸体，是以双臂拥抱住自己的姿势，背部蜷曲起来的曲线特别引人注目。
向来只画人物的柏格纳，连背景也会仔细地画上去，随着心情起伏一口气描绘下去的粗犷笔触中，隐藏着丰富的感情。
“柏格纳的画果然了不起。”
俊吐出叹息，小轻米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
“……我想柏格纳一定是个用情很深的人吧！”
俊这么说道，为了确认，他再一次将视线移回素描——但是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让俊感到有点纳闷。
这和看另一张“保罗”的照片时，感觉不同，因为两张是不一样的“保罗”，所以看起来不太一样吗？
“怎么了吗？”小轻米担心地问。
“咦？不，没什么……”
俊含混着带过异样的感觉，眯起眼睛凝视画框里的素描，但小轻米却从他的手中拿走了“保罗”。
“可以了吗？因为我接下来还有公事要办……”
看到小轻米瞄着手表这么说，俊也没办法要求多看一会儿，只好不太情愿地放开了。
“冈崎，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
同事重田抱着慎重包裹的物品，打开门进来。

　说老实话，重田是个怪人，他好像将近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似乎更老。他只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对于没兴趣的事，完全不会插手。同时他也不像其他馆员一样热心于研究，对出人头地也没有兴趣。
　每天，他就只为了专注于吸引自己的事情而活，异样地世俗，却带着优雅，以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像个隐居老人。
““微笑的天使”。”
“咦？已经到了吗？”俊听到重田的话，急忙走到他身边。
送来的作品并不大，是一座高、宽约四十公分的铜制胸像。标题为“微笑的天使”的这个作品，明确地展现出柏格纳初期作品的特征。
这是一座拥有中世纪美貌的人物胸像，由于并非全身像，因此无法判别这个天使是男性或女性。
虽说标题被命名为“天使”，但从这座胸像中，完全看不出任何像天使的痕迹。
但是雕像微笑的表情极其清冽而优美。

柏格纳以天使为主题，制作了一系列作品群，而这座“微笑的天使”，便是最初的作品。以这个意义来说，这座天使像是解释柏格纳美术的重要作品。
俊从重田手中接过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谨慎地解开绑在包裹上的绳子。
“打开箱子的时候，会忍不住心跳加速呢！”
似乎大家都这么想，重田望着俊解开包裹的动作，这么说道。
”对呀，真的会呢！”
俊打开箱子，取出里面沉甸甸的胸像。
天使天真无邪的美丽笑容，让俊不知不觉中吐出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门另一头出声叫他。
“冈崎先生。”
俊回过头去——。
“小轻米先生？”
令人惊讶的是，小轻米就站在那里。
“抱歉打扰了，我听办公室的人说你在这里。”
“呃……我和小轻米先生有约吗？”
小轻米会亲自来到美术馆，一定与出借“保罗”的事有关。

“不，是我自己突然想过来的，不过我跟柜台的人说我想和冈崎先生谈谈柏格纳的事，对方就让我进来了。我是个坏心眼的人，就这样跑进来，其实一般人好像是不能进入收藏库的吧？”
小轻米露出微笑说道，但视线却紧盯着桌上的天使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小轻米今天的笑容，就像本人说的，感觉有些邪恶。
　“冈崎先生，那是？”
　他祥装这才注意到雕像似地。那种态度，充满了故意装出来的虚伪。
　“这是柏格纳“微笑的天使”。”
　“我可以摸吗？”虽然礼貌性地这么问，但小轻米不等回答．手已经伸了出去。
　
像要确定什么似地，小轻米以指尖抚过天使像的鼻梁和嘴唇。他的动作就像第一次触摸憧憬对象的纯情小学生一样，让人感觉到小轻米内心的高亢。
“虽然技巧有些粗糙，但感觉得出活泼明朗的气息，这是初期作品群的特征。”
　俊如此回答，但小轻米沉迷于胸像当中，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重田在一旁“咳咳”两声。
“很抱歉，这是展示前的作品，请节制一下。”
　“啊……哦。对不起，情不自禁就……”
　小轻米抬起头来说道，这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极度冷漠。
但是，那张脸立刻又恢复成平常和善而知性的绅士表情了。
　“谢谢各位让我拜见了好作品。”
小轻米微笑，向重田和俊道谢。
　不知为何，小轻米在那之后就匆匆忙地回去了。他心不在焉却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起来真是有点不对劲。
小轻米离去之后，从外头回来的矢岛，接到小轻米来馆的报告，向俊询问这件事。
“小轻米先生过来做什么？是特地过来确认说明文吗？”
　“不是，说明文的原稿已经传真过去，也得到小轻米先生的许可了。”
　“说的也是，我也听你报告过了。”

上个周末，俊看过小轻米收藏品的实物之后，立刻着手写好解说文，并邮寄及传真给小轻米，他立刻就收到对方“写得很好”的回答，因此得意洋洋地向矢岛报告。
　“矢岛，关于小轻米的收藏品，我听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两人交谈的重田，突然插口说道。
　“重田，是什么事？”
　“是美术商之间的传闻，听说小轻米先生买到了一些赝品。”
“什么？”矢岛和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柏格纳的画，后期作品不太容易仿作，但初期作品尚未成熟，因此容易制作赝品，市面上有不少数量在流通。小轻米收藏的柏格纳，中期与后期的都是真货，但初期作品里掺杂着不少赝品，所以才不肯出借。传闻是这样说的。”
　“你在哪里听到这种谣言的？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矢岛以不甚高兴的语气问道。
“矢岛又不会去逛那种古董商或专卖赃货的店。”
　“重田先生会去那种地方吗？”
　俊吃惊地问道，重田毫不在乎地肯定。

“偶尔会找到一些非常物超所值的东西。那些地方可以听到各种传闻，小轻米收藏赝品的事，我也是在那里听说的。这个传闻的感觉，听起来像是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只是，砸大钱买了赝品的事，不管对企业家或是艺术爱好者来说，都是件丢脸的事。买到赝品的人，一定会极力掩饰的吧！”
“可是小轻米先生答应要借给我们……”
　矢岛试着冷静地分析，她双臂环胸，低声的呢喃着。

“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一定只会借真品给我们。因为要是迟疑着不肯出借，也只会让不好的传闻徒增真实性而已。我想我们还是顾虑对方的面子，不要太固执于特定的作品才好。”
“你听到的传闻，真实性有多少？”
俊向重田问道。他的声音变得僵硬。
“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
重田自信满满地说。
也就是，搞不好“保罗’，的素描也是赝品？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接电话的行政助理出声叫俊：“冈崎先生，你的电话，是一位叫小轻米的先生打来的，我帮你转到三号内线。”
“小轻米先生打来的？”
　小轻米才刚离开美术馆，他是在回程的途中打电话来的吗？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喂，电话已经为您转接了，我是冈崎。”
俊拿起话筒，按下三号按键。
“方才真是失礼了，我是小轻米。我离开美术馆之后考虑了一下．关干出借收藏品的事——若是改成交换的话，冈崎先生觉得如何？”
“咦？”
　“也就是，用刚才我在贵馆看到的“微笑的天使”，和我的收藏品中金额与价值相当的作品交换，这样你觉得如何？”
“这……没有和上司谈过，我无法决定……”
“冈崎先生没有办法自己决定这件事吗？”
“没有办法。”俊毫不考虑地回答，两人陷入沉默。
　“那么，关出借收藏品一事，我必须再考虑一下。”
　“啊，请稍等一下，我请别的负责人跟您谈……”

　俊认为与其自己交涉，还不如让矢岛来处理比较好，于是按住收音口，把话筒递给矢岛：“矢岛小姐，小轻米先生想要讨论关于出借收藏品的事，请你和他谈谈。”
　“喂，敝姓矢岛……”
　矢岛接过话筒，但才说了这几个字，便露出困惑的表情沉默了。
　“冈崎，电话挂掉了。”
　“咦？”
　俊呢喃着“怎么会这样”，接过话筒确定。
　电话里只传来“嘟嘟”的声音。
　“小轻米先生说什么？”
　“他说关于出借美术品的事，想要考虑一下再给我们回覆……”
　“只有这样？”矢岛质问，俊点点头。
　小轻米所提出的条件，应该要告诉矢岛才对，但是他却撤了谎，掩饰这件事。
　俊相信小轻米。就算他持有的作品当中混有赝品，那又如何？
　看到他温柔地抚摸“微笑的天使”，那是触摸心爱物品的方式。俊想：小轻米一定深爱着柏格纳的作品。
　这样的小轻米，不应该会提出用赝品交换真品的提议才对。
　这全是因为刚才听到的传闻给了俊奇怪的刻板印象，小轻米应该不会有利用赝品交换真品这种意图的。

　与其说俊相信小轻米，但重田的话却像是咒语一般，盘旋在俊的脑海中不肯离去。由于今天俊趁着在中午休息时间，打电话给小轻米联络，希望能和他谈谈之前在电话里所提到有关于交换物品的事。
　同时，俊也要求场所和时间由俊来决定。
　于是俊要求在星期一晚上七点的“DIME”见面，虽然小轻米觉得约在酒吧见面商谈似乎有点奇怪，但仍干脆地答应了。
　周一傍晚，俊提早出现在“DIME”。走进店里看到从吧台里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公平，俊感觉到自己的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来到这里的途中，因为要即将与小轻米面对而早已因紧张得全身僵硬。同时他也自觉到自己会指定“DIME”做为与小轻米商谈的地方，也是因为他无意识地希望有同伴能陪在自己身边。

　由于今天并非是假日，而且也才刚开店，因此店里只有俊一个客人。

　公平的态度就像平常一样，面对着坐在吧台座位前面俊搭话：“欢迎光临。最近你来得很勤呢！该不会你最近整天都在喝酒吧？有没有好好在工作啊？”
　“当然有在工作啊！”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公平，连说话的口气也不自觉放松起来。
　“是吗？可是你最近真的来得太频繁了。花钱喝酒也就算了，可别被回家的计程车费给压得喘不过气，变成穷光蛋一个啊！”
　“才不会呢！因为最后才来这里的话，就算喝醉酒也可以住在你家，而且隔天你也会送我去上班。”俊满不在乎地答道。
　“咦？真的是这样吗？没想到公平原来是个大好人呢！真是让人意外。”
　在一旁听两人谈话的服务生神野吃惊地说。
　“什么意外，我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好人。”公平不满地说。
神野和俊对看一眼后，偷偷地笑了。
他们那个模样让公平的表情变得更不高兴。“我再也不让你住在我那里了。”
　被公平这么一说，俊慌忙打圆场：“不要这样啦！对不起，公平是个大好人，世界第一的超级大好人！”
“你今天还没喝醉就怪怪的耶？一想到你喝醉之后又会开始发酒疯，就让我觉得恐怖。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还是先觉悟了吧！”
公平笑着说道，耸了耸肩。
“我想今天我应该不会喝那么多，你放心好了．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我在等人。”
俊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什么啊，不是女朋友啊！”神野失望地这么说。
“很遗憾的，不是。”
俊勉强露出僵硬的笑容。为了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偶尔仍会遭遇到的尴尬情况。
“差不多该上工了，要不然店长又会生气的。请问客人，您要点什么？”
公平问道，他并没有漏掉俊僵硬的表情，于是连忙为他打圆场。
“上次你帮我调的那种调酒好了，就是那种无酒精的饮料。”
听着公平为自己说话让俊再次认识到，公平真的不管大事小事，随时随地都在照顾着自己。

心中带着感谢点上次公平特地为自己调的酒，公平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原来客人喜欢我的特制调酒，真是太好了。请稍等，神野，你也该开始工作了！”
公平之后并没有再特别去寻俊的开心。

两人静静地在吧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而每当有新的客人进来时，俊的脸庞便望向门口。公平虽然装做若无其事，但也和俊一样，对进来的客人投以关切的视线。
就在刚过七点左右的时候。
“欢迎光临。”
小轻米环视了店里一下，看到俊的身影，露出笑容朝俊走去。

俊朝往吧台座席过来的小轻米轻轻抬手致意。“抱歉把您约出来。有关于您在电话里提到的室，我想先在工作时间以外的私人时间和您先谈谈……”
“不，是我的要求太无理了。”小轻米在俊一旁的高脚椅坐下。
他瞄了一眼桌上的饮料单，眨了眨眼睛。“这里竟然有Ararat，真是稀奇。”
　听到小轻米的话．公平露出意外的表情。
“Ararat是什么？”俊问道。
　“这是亚美尼亚所产的白兰地。味道不生涩，顺口易喝，不过有卖的店并不多，真没想到在这样的酒吧居然也能够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