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玄珠之几番谷雨透春衫+番外————偷眼霜禽

作者:偷眼霜禽  录入:06-29

其中一人转头看他一眼,晃了晃手中钢刀,威吓道:“不相干的人滚一边去,小兔崽子活腻歪了?还是想给爷爷们上贡?”

任流水笑道:“刀有什么稀罕,我也有。”

那说话的强盗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自己的刀头当的一声掉到地上,那笑嘻嘻的青年也已站在面前。他愣愣地站着,任流水抓过他几根头发,冲着刀锋吹了口气,那头发登时断作两截,任流水笑道:“是不是比你的快?”作势比量他脖颈。那强盗忽然回神,发一声喊,三个人一起扭头狂奔。

任流水哈哈大笑,道:“这点儿出息,也来敢出来做强盗!”转向那书生问道:“你的东西都还在么?”

那书生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爬起来,道:“都在。多谢大侠相助,小生这里有……有……”手伸到衣袋里费劲地掏摸半晌,却掏不出来。

任流水听见他衣袋里几枚铜钱叮当作响,几乎笑出声来,摆了摆手,牵着马走了。

人早已走远了,那书生才将手掏出来,额头上都累出一层细汗,他看着任流水的背影,手里捏着几张龙头银票,喃喃地道:“你不要,那我自己留着了。”

当晚任流水歇在一处小镇上,问了问店伴当地的山水地形,第二日便外出找寻赤水玄珠谷的所在。依他所想,赤水玄珠谷既然十分隐秘,少与外界往来,那么谷内多半有几项便利之处,必定会有河流。他在山林里策马走了一会儿,刚听到水流声,忽然窜出六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地将他围在中间。

任流水大是奇怪,心道近日打劫的怎地这么多,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正要开口,忽又觉蹊跷,仔细看去,这六人显然是身有武功,决非寻常小毛贼可比。只听其中一人道:“五十两金子花得不冤,就是他,抓活的!”六人各举兵刃,一齐扑了上来。

任流水抽刀迎敌,看他们身手,心中立时咯噔一下,这六人功夫算不得顶尖儿,可也不是庸手,单打独斗不在话下,但六个一拥而上,实在有些不妙。他心中盘算着如何逃脱,并不缠斗,兵刃一交即走,但这六人将他团团围定,如影随形,数招过后,他衣袖被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浅浅的血迹洇出来。

领头之人挥手止住众人,道:“贺归林在哪里?”

任流水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到奈何桥头等着我六十年。”左袖一甩,一枚弹丸落地,炸开一团浓烟,人已高高跃起,看清了烟雾中敌人方位,疾扑下去,银光连连闪动,两人眉心中招,当即毙命。任流水冲开这个缺口,急忙前冲。但他杀人时动作缓了一缓,已又被六人围住,招招狠辣凌厉,决不容他再抛那弹丸,却不知任流水从贺归林身上摸来的云海风波弹也不过这么一枚。

只剩四人,便不如与六人对敌时候那般狼狈,任流水右手刀左手鞘,多取守势,一时也应付得来。他使个小诈再杀一人,另一人趁他挥刀时攻他胁下,任流水拼着受伤,一刀刺他咽喉,不想鲜血疾喷,竟然喷了他一头一脸,眼睛登时被血糊住了。任流水暗叫糟糕,便觉得身上数处同时剧痛,他右手舞刀护住正面,左手急忙擦了擦眼睛,便在此时,背后又中了重重一掌。任流水借着这一掌之势飘开丈许,背靠着一棵树站定了,他右腿、右胁、后背等处都被刺伤,伤口不浅,鲜血不绝流下,更是受了内伤,内息也不稳。此时对手虽只余两人,情势却陡然凶险起来。

那两人见他受了重伤,毫不迟疑地抢攻上来。任流水咬紧了牙,一招招割喉刺心横劈竖砍,绝少回护自身,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鲜血点点飞溅,也分不清是谁的。与他正面相斗那人见他满脸血污,神色狰狞,忽然一阵胆怯,被他砸飞了兵刃,一刀扎在心窝。

这时忽听得身后风声陡起,任流水急速侧身躲避,只觉右肩一阵剧痛,一柄利刀透肩穿了出来,背心又被重击了一掌,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那人随即抽刀,任流水恶狠狠一笑,扭头一口咬住刀身,回肘向那人腹部重击,那人闷哼一声,只得松手。任流水转过身来,他不擅左手刀,当即抛了兵刃,呸地吐了一口血水,扑上去同那人厮打,此时连招数也不顾了。两人滚在地下扭打半晌,任流水筋疲力尽才停了手,才看见也不知何时,右肩那柄利刃将那人刺得面目全非,已断了气。

任流水坐在地上,缓过一口气来,费尽力气将那柄刀拔下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窜。血流得太多,金创药撒上去便被冲开,后背的伤口连药也没法子涂,只得割下布条绑紧。他挣扎着爬上马去,没半点力气驱马,任由这畜牲往哪里走。坐骑走动时轻微的颠簸如今只觉难熬之极,任流水趴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淋淋漓漓滴了一路。血流得越来越多,渐渐连趴着觉得费力,他不自主地滑下马背来,昏了过去。

他晕去之时,没想自己,也没想白玉楼,脑子里却窜上来一个极其古怪的念头:“五十两金子,那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晕过去多久,任流水被剧烈的痛楚折磨得醒来一次,只觉得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痛,却又冷得打颤。隐约觉得被人拖动到什么地方,有人拿极苦的汁液灌进自己嘴里。拼命睁眼,也只影影绰绰地看见面前站了个人影,他略微清醒了些,吃力地道:“你……赤水玄……珠谷……在哪里……”

那人道:“这里就是。”

任流水又道:“你……是不是……姓、姓苏?”

那人却摇了摇头,任流水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满心急躁,全身下上一层一层地出汗,想要挣扎起身,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却听他道:“我师父姓苏,你……”

任流水顿时放心,下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在耳中,就此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神志已清楚不少,任流水动动手脚,虽然仍是十分疼痛,却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了。眼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黑黑的眼睛,长相十分温润秀丽,见他醒了,睁大了眼欢喜道:“你醒啦!师父果然很厉害。”

任流水冲他笑笑,道:“多谢你救我。”

那少年歉然道:“不是我,我给你吃了许多药,你都没好,差一点就死了。幸好师父回来得及时,重新给你开了方子,你才好起来。”

任流水听他说得如此老实,忍不住笑,费力地伸手摸摸他头顶。

平时一日三餐及汤药都是这少年送来,他小小年纪,手艺却好得很。这少年自小在谷里长大,极少见到外人,十分乐意同任流水闲聊,说起自己名字叫做安墨白,师父叫做苏合。偶尔提起自己师父,安墨白一双眼睛在任流水身上转几转,便有些为难的样子。

任流水伤得颇重,此时还不能下地走动,整日躺在床上,有时听到一个青年男子同那少年在外面房里说话,温言温语地道:“怎么样了?”

安墨白道:“我……我不行……”

那人道:“难得有人给你练习,你只管下手便是。”

安墨白仍然担忧,道:“可任大哥伤得很重,要是治坏了……”

便听那人道:“不妨,挖个坑埋了就是。”

任流水暗暗磨牙,他料想这人便是安墨白的师父、如今的赤水玄珠谷主苏合,又不禁有点儿发愁,听他这漠漠然的言辞,要他替自己制药,可不大容易。

2

赤水玄珠谷医术冠绝天下,这话不是虚言。任流水对安墨白原本半信半疑,想不到一天好过一天。一日苏合过来,任流水是死是活他不大在意,瞧瞧自己徒弟的本事有无进展倒是真的。探过脉后,看向安墨白的眼光中大有赞许之意,又指点了几句便要离开。

任流水忙道:“苏谷主,请留步。我……”

话没说完,苏合回身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没听说楚倦飞有什么病痛,你有什么事?”

任流水道:“不是我师父,是白玉楼……”

苏合步子已迈了出去,听他说出“白玉楼”三字,忽然又停住了,思索着道:“你是说扬州白玉楼的楼主?”

任流水道:“是。苏谷主也知道他的病?”

苏合不答,道:“这人是白琼的什么人?”

任流水道:“是白前辈的儿子。”

苏合“哦”了一声,声音里居然大有惊讶之意,道:“他的儿子?竟然没死?”

任流水几乎给他噎死,一口血呛住喉头说不出话来。

苏合不管他,大感兴趣,道:“自他九岁以来药便断了,难道靠那一瓶青木玲珑丹撑了十年?那可不容易。”心中默算了算,道:“这药气味易散,就算一直封在药瓶里,现下也该失效了。他的病再发作一次,就该到时候了。嗯……不会过八月的。”

任流水听得心惊,道:“苏谷主,能否请你赐药?”

苏合略略沉吟,道:“我的长辈曾替他医治过,既然如此,给了你也是理所当然。”

任流水想不到他竟然这般好说话,大喜过望,想起贺归林说过的“就算那孩子活着,苏百濯死时他也不过七八岁,赤水玄珠谷的药方一向秘不成文,只怕他也不知道”,迟疑着又问了一句:“苏谷主,你……你知道药方么?”

苏合一抬眼,眼刀冷冰冰扫来,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过了不久,安墨白拿了一只药瓶来给任流水,说是师父制的青木玲珑丹。这瓶子是黑玉打磨而成,同白玉楼手里那只的一模一样。任流水说不出地开心,忙去向苏合道谢,顺便谢他救命之恩。苏合不在意地点点头,道:“你伤也好了,药也拿到了,这便回去吧。”

任流水磨蹭着问道:“吃了这个便能好了?”

苏合翻着手上的一卷医书,道:“他的病拖了这许久,总要再有四五年才能除去病根。”

任流水一惊,捏着手里的药瓶,道:“那以后怎么办?”

苏合冷冷瞥他一眼,道:“那时他再吃一瓶药便能病愈,我补给你这一瓶,就算是清帐了,日后别再来我赤水玄珠谷啰嗦此事,此地所见,也不许对人说起。墨白,送他出去。”

谁知谷外竟又有一批黑衣人守着,任流水挡架几招,急忙拉着安墨白退回去。安墨白磨着苏合将任流水留了下来。第二天安墨白给他送药时候,悄悄说起师父觉着那些人等在谷外很是厌烦,夜里用迷烟将他们迷倒了,远远丢了开去。

再过几日,任流水伤口愈合了,便去同苏合及安墨白辞行。苏合照旧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安墨白有些不舍,道:“任大哥,你的伤刚刚结了痂,还没痊愈呢,禁不起长途颠簸,再等几日吧。”

任流水笑道:“我要去给人送药,还有师叔的消息也得打探打探。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来看你。”

安墨白留恋地送他出去,又拿了两包伤药给他,道:“往谷里的那条小道上,师父设了一些机关。我每隔十几日便去镇子里买些米面果蔬,任大哥,你再来时候,在镇上等几日便能见到我了。”

任流水摸摸他头,道:“我记住了,日后一定来。”看了看装药的锦袋,笑道:“好漂亮的袋子,哪家小姑绣给你的?下次我给你带礼物。”打马而去。出岫山门下自有联络之法,到了一处大城镇时,任流水找到一名出岫山弟子,得知贺归林此时安好,这才放心,又将自己遇袭之事告知贺归林,便往扬州赶去。

此时已是暮春,扬州城里原本琼花如雪,也飘飘扬扬地谢枝而落。隋英正在练武厅陪白玉楼练剑,他受过白琼重恩,一直忠心耿耿地随在白玉楼左右。此时也不敢弄伤了他,心中存了顾忌,百招刚过便白玉楼被刺伤了手臂。

白玉楼回身将剑放在架上,道:“你去敷药吧。”

隋英忙道:“不妨事,只是轻伤。楼主若还未尽兴,属下尽可奉陪。”

白玉楼兴味索然地道:“不打了,你放不开手脚。”转身向外走去,忽然想起一月之前同任流水在客栈房顶上打过一架,倒很是痛快淋漓,可惜他多半已被人杀了。想起这人竟敢扒自己衣裳,还要将自己挂到城门上,又不由得咬牙切齿。

走到院中时,一名属下禀告道:“楼主,有个叫任流水的,说有大事在外面等您。”

白玉楼眉梢一挑,道:“他没死?”

隋英道:“楼主,属下带几个人去将他赶走。”

白玉楼略一沉吟,道:“不必,我去见见他。”带了几个人走到门外,果然见到任流水骑在马上,笑吟吟望着自己,也不知怎地便心头火起:“这小子真命大,我要不要宰了他?还是先拿他挂城门?”

任流水见了他便跳下马来,从怀里取出一只黑玉瓶,笑道:“喂,你瞧这是什么?我只给你两粒,你若肯跟我拜天地,剩下的就当作聘礼送给你,不然我可拿去钓鱼了。”拔了瓶塞,一股苦辛之气立时飘散出来。

白玉楼顾不得跟他斗口,心中大震,道:“是青木玲珑丹?”他对这气息十分熟悉,心情激荡之下,不由得连连咳嗽。任流水忙上前一步,倒出一枚丹药喂了他嘴里。这药丸的气味比白玉楼手中的浓郁得多,自口中渐渐散到五脏六腑去,说不出地舒适。

任流水笑嘻嘻地道:“这可得算在那两粒的帐上……”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白玉楼不及多想,一手抄住险些落地的药瓶,一手扶住他,道:“你又玩什么花样?”忽觉扶在他后背的手底下粘腻腻地,抬起来看,只见手掌上尽是鲜血。

3

白玉楼吃了一惊,低头看到任流水嘴边挂着几分笑意,怒道:“你再不站起来,我可要松手了。”却觉得手臂上的份量越来越重。任流水闭紧了眼,脸色渐渐苍白,右肩的衣裳也隐隐渗出血迹来。白玉楼皱了皱眉,扭头吩咐一人去请大夫,将任流水递到隋英手里,道:“将他送到客房去。”

大夫不久便到了,解开任流水衣裳,反复细细查看过,道:“这位少侠是前些日子受了刀剑伤,还没痊愈便长途奔波,还没长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这是皮外伤,不妨事,静养一些日子便好了。”

那大夫查看伤势时,白玉楼一直在旁边看着任流水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此时道了谢,要隋英送客。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将任流水全身上下搜了一遍,一把刀,一些散碎银子,都是寻常物品。只有一只锦袋十分扎眼,针脚细密,绣工精巧,不起眼处缝了一个小小的“安”字,不知是哪家姑娘的手工。白玉楼斜他一眼,心道:“这种又笨又难看的土包子,难道也有人瞧得上眼?他……也不算太难看。”

傍晚时候霞光满窗,暖暖地落了一室,任流水醒了过来,转头瞧瞧一旁皱着眉看账册的白玉楼,摸摸自己衣袋,道:“我的药呢?”

白玉楼哼了一声,道:“是我的。”

任流水本要争辩,想想若是惹恼了他,只怕不光那瓶药,自己的命也要交代在这里。只可惜自己拼了命才弄到手,却没能拿来多逗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摸出安墨白送的两包伤药,奇道:“我那袋子呢?”

白玉楼扭脸喝茶,道:“不知道。”

任流水坐起身来四处掏摸,嘴里道:“那可奇了,我一直贴身仔仔细细放着,怎么说没就没了?”转头看白玉楼,道:“你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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