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副惨白的容颜,浑浊的眼神,未老的容颜却心已死的神情。他的心是如此的酸痛,好想伸手拥他入怀,好想抹去他眼中无尽的苦涩与疲惫,又好想握住他的肩使劲的摇晃,大声的质问……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那位天下无双温柔美丽的夫人呢?他那根深叶茂权倾天下的父族呢?他那群誓死效忠的无敌将校们呢?
当年自己之所以离开他,就是因为心里清楚他身边幷不需要自己,他是站在众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他是一挥手十万精兵誓死相随的元帅,他是天生锦衣玉食的皇亲嫡族。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他应该是一直这样,永远的幸福下去的……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不过是远从他乡而来的天涯异客,是一个因崇拜战神之名而亦步亦随的青涩少年,是一个把蒙胧的初恋不小心遗落在他身上的笨拙男孩。
或许……
在他记忆中,根本就不曾有自己存在过,因为当年的自己,也不过是他从马贼手中解救的众多商旅中一员,是一个喜欢偷偷跟在他身后的腼腆少年。
其实赖尔也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响应自己的人,或许开始他只是崇拜那人在战场上挥洒自如的英姿,也或许渴望能够成为像他一样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也或许是在跟随着他、崇拜着他,模仿着他,而一步步、一点点,渐渐地把自己拖进了那个永不超生的地狱深渊。
不过当年在赖尔猛然发现他心里发生了某种变化时,就当机立断的选择了离去,想就此掐断刚刚燃起的火苗。随后的几年除非难以按耐的情潮涌动,他才会偷偷溜去远远的看上一眼以慰相思外,绝不允许他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直到那场不可避免的婚礼过后,他开始刻意的避开那个国家,努力让自己学会遗忘。幷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在他心情开始渐渐平复,就在他开始淡忘那段青涩的少年时代,以及在心底占有着重要地位的某个人时,那人竟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是如此的落魄与憔悴,是如此的形销骨立,不但找不到过夫的意气风发,也看不到当年的从容洒脱。是什么样的苦难让他变化如斯,是什么样的折磨让他枯瘦如柴……
双手紧握,悲与怜化作滔天怒火从赖尔的身上缓缓蔓延,让离他最近的茅屋内的那对父子若有所觉。
「谁?」轩辕御绯机警的把儿子护卫在怀中,就算此时的他已算是半残的废人,可也要保护自己挚爱的家人。
「……」撩起几乎根本起不到遮掩作用的布帘,赖尔弯腰跨进低矮的茅屋,一言不发的望着紧紧依偎在一起谨慎的盯着他看的父子俩人。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吗?」粗嘎的嗓音含着一抹困惑。
「……」为什么不是他以前清脆一如孩童,甜甜腻腻让人百听不厌的嗓音?!失神的盯着眼前人,赖尔久久不语。
「老爷?您……咳咳……」剧烈的咳嗽把赖尔从回忆中唤醒,他连忙大步走了过去,幷伸手轻拍轩辕御绯的脊背。
「您……」轩辕御绯缓过劲的抬首困惑的瞅着眼前人。
「啊!那个、这个……我刚才迷路了,想请问哪里是出去的后门?」手足无措的赖尔向后退了几步,吞吞吐吐起来,此时他竟然再度体会到多年未曾有过的惊慌与失措。
「您绕过这间屋子,顺着小径一直往前走然后向右转再向左转就是了……」放下戒心的翔儿,热心的指点道。
「吱咳……翔儿,你把装汤的器皿送回大厨房,我送这位老爷出去……咳咳……」翻身准备下地,不像翔儿那般天真,在战场上上出生入死多年的直觉告诉轩辕御绯来人言行有些蹊跷,不禁暗升警惕。
「可是……您的身体?」几分迟疑,还有几分焦虑。
「咳咳……没关系,只是几步路而已,不远的……你快去吧!」轩辕御绯隐约觉得危险越来越近,语气开始有些急躁。
「哦!爹爹,您路上小心一些……」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翔儿抱起了瓦罐,走到赖尔身边先恭敬鞠了个躬,然后小心翼翼的准备绕过他出去,可赖尔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的抬手打昏了他。
「哗啦啦……」瓦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咳咳……」轩辕御绯想站起来奔过去,可虚弱的双腿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一个踉跄不自觉的向前扑去。
赖尔一把捞起昏过去的翔儿,伸手环住扑过来轩辕御绯的腰。眉头微蹙,赖尔心疼着怀中人,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得仿佛—根羽毛。
「翔儿,翔儿……你怎么了?!咳吱……咳咳……翔儿咳咳……」轩辕御绯迭声叫唤,虚弱无力的手臂边试图推开紧紧圈在他腰上的手臂。
「嘘!不要叫了,小鬼没事的,有事的是你,我想你需要好好调养,以及一位优秀的医师……」
「不咳咳……实在不敢麻烦您……咳咳……」
「不,一点都不会麻烦……」怎么会是麻烦呢?这个麻烦他足足等近十五年,就算再大的麻烦想来也会是个甜蜜的麻烦。
「可是,这位老爷……咳咳……我们奴隶是咳咳……没有权利看医师的……」
不理会轩辕御绯如何努力的向他解释,只见他单臂使劲把轩辕御绯扛在肩上,—手拎着翔儿的衣领,赖尔轻而易举的把他们一大一小两父子带出茅屋,幷顺着刚刚翔儿所指的方向快步向后门走去。至于他本来的目的,则早已被他抛掷脑后,忘了个干净。
【第二章】
卢斯好奇的瞅着正在热腾腾泉水中,由一群侍女洗涤身体污浊的一大一小两个脏兮兮的奴隶,实在看不出他们跟外面那些粗使的奴隶有什么不同,能让他们尊贵的二殿下另眼相待。
他跟二殿下也将近十年了,自认还算是比较了解他这位喜怒无常难以琢磨的主子,别看平日二殿下一副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实际上是个阴险狡猾又老谋深算的主,那张终日笑吟吟的面具下,其实堆满了无数的算计与阴谋诡计。
如今,泰塔尔实质上的政权,不就让他不动声色的掌握在手心中了嘛?!
殿下今儿晚上明明是去艾斯利将军府私会他们家的三小姐,怎么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回转,而且还带回了一大一小两个奴隶,瞅他们一个病泱泱的少年,一个瘦皮猴似的小鬼头。哪里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让他们家殿下青眼有加的?!甚至还亲自为他们张罗衣食,而且还派人进宫向利亚特王借调御医、营养师什么的。
唉!真让他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两个小家伙,洗干净了还真有些看头啊!
双眼圆睁,卢斯惊讶的望着冼去了一身灰尘与污泥的一大一小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且他们眉宇间明显有几分酷似。
小的那个六七岁男孩,粉红透白的肌肤,水灵灵的黑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小巧的鼻子与粉红唇,再配上蓬松的黑色半长发,椭圆的小脸,除了略嫌瘦弱了些,简直就像个精雕细则的陶瓷娃娃。
而大的那个少年,看起来似乎正处在大病中,不见血色的肌肤雪白如玉,身上瘦得仿佛只剩了一张皮,圆滚滚黑白分明的双眸若隐若现闪过一抹疲惫,挺直的鼻梁明明象征其倔强的个性。
可微嘟的樱桃小嘴却拥有着截然相反的孩子般天真稚气,还有双颊那抹淡淡的红晕略显了几分病态,这是一张充满了矛盾的五官,有少年的无邪,有成年的稳重,有长者的沧桑。
变化莫测的气质,似乎影响了少年的容貌,随着气质的转变他好象拥有着千变万化无数张面孔。
卢斯呆呆的瞅着少年,心里暗自佩服他们家殿下的眼光越来越犀利了,竟然能够透过表像看其本质,少年的外貌或许称不上美丽只堪堪算是清秀而已,可是他的气质绝对是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
不过……
就算少年气质出众,殿下把他带回来又想要做什么呢?!跟喜欢娈嬖的大殿下不同,二殿下历来喜欢的都是女人,尤其是那种成熟妩媚妖娆动人的美丽姬。他什么时候换了胃口?!难不成是给大殿下准备的吗?!嗯!很有可能。
唉!如果落在大殿下手中,少年恐怕也活不了几天,可怜他还这么小,就……
怜悯的瞅了骨瘦如柴的少年一眼,卢斯暗自叹息。虽然卢斯不曾在大皇子宫中当过差,町是各宫间暗地里流传的八卦消息从来没拉下过,听人说大殿下宫内娈嬖更迭频繁,后山简直就是尸骨如山。
卢斯心里正在为少年暗自哀叹,突然看见小男孩冲到站在池水中摇摇欲坠的少年身边,大喊道:「爹爹,您怎么了?!」
爹爹?!
嘴张得老大,卢斯直勾勾盯着此时靠在侍女身上的少年,他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巴掌大的脸以及小巧椎嫩的容貌,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六七岁。
他刚刚没有听错吧?!那个小鬼叫他爹爹?!他多大生的小孩?十岁吗?!怎么可能?!难道不是亲生的?可是……他们两个眉宇中真的有几分相似,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卢斯大人……」一旁的侍女推了推一脸呆滞的卢斯。
「啊!什么事?」
「他昏过去了……」
「谁啊?」
「就是殿下带回的那个少年奴隶啊……」奇怪,卢斯大人不是看到了吗?!怎么还问她。
「啊!快、快把他扶上来。对了,去看看御医大人到了没有,如果到了,请他进内殿来一趟。」回过神的卢斯连忙招呼侍女们行动。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侍女们给少年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幷换上绯红色的长袍。
刚七手八脚的把他放在床榻上,赖尔就领着御医快步走了进来。
焦躁的来回踱着步,赖尔眼巴巴的瞅着御医慢吞吞的珍视。终于等到御医站起身放下垂幔,向他走过来,赖尔连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他怎么样,御医?」
「嗯,沉疾旧屙,大多都是些老毛病,伤后没有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多年操劳过度,还有营养不良,肺也落下病,不过不是很严重,只是咳嗽、食欲不振,造成了身体消瘦,只要好好调理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再加上他的那些旧疾……」沉吟了一下,御医微微迟疑。
「旧疾怎么了? 」赖尔紧张的跨前一步。
「……他手筋曾被利器挑断过,好象有位高手曾帮他处理过,再加上也幷没有完全断裂,所以幷不影响他日常的生活,只是提不得重物,而且他的脚筋似乎也同样……」
没等御医把话说完,赖尔已经脸色惨白的越过御医拉开垂幔站在床边,伸手检查轩辕御绯的手与脚,只见手腕、脚踝,一道道挣狞的伤痕,而且身上其它各处也还有一些色泽深浅不一的鞭痕伤口,浑身更是瘦得只见骨头没有肉。
「这些仅仅是外伤,实际上当年他很可能还受过很严重的内伤,可是两者这些年皆没有好生调理,再加上多年积劳成疾,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让他几乎透支了大半生命力,就算这些新病旧伤得到治疗,他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站在赖尔身后的御医,忠实的继续叙说着结果。
「出去……」赖尔飘忽冰冷的嗓音,打断了御医未完的诊断,让在场的众人全部一楞。这还是他们那位温和有礼的二殿下吗?
「出去,出去……统统都给我滚出去……」抓起手边的丝被扔了出去,赖尔暴怒的吼着。
从未见过赖尔如此震怒的众人,神色惊惶的向外退去……
「爹爹……爹爹……」从侍女子中挣脱出来的翔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可是很快被手脚悧落的侍女,冲上来给拖了出去。
殿上的侍女仆役们全部如潮水般迅速离去,大殿上除了赖尔急促的喘息及绯平稳的呼吸声外再无其它。
半晌后,赖尔悠然的长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失魂落魄的凝视着就算在沉睡中依旧眉头紧蹙的绯,脸上的温柔的疼爱与怜惜,取代了他终日挂在嘴角那抹没心没肺懒洋洋的浅笑。
这世上可能没有人会知道眼前之人对他具有何等的意义与影响,绯,曾是他少年时期的全部,是无法翻越的高峰,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只,是高山仰止的全能英雄,既是良师,又是益友,还是他暗恋的心上人……
当然这里面大多数都属于他单方面的自以为是,因为在当年的那群追慕者中,他是何其的渺小不为人注意,可这些仍不能阻挡他对其的无限敬仰与尊崇。直到他猛然发现本来单纯的崇拜变成了后来的恋慕,他惊惶失措的远遁离去。
他恐惧着心底不洁的念头,会坫污他心目中圣洁无垢的神,更怕心底的渐渐苏醒的欲望野兽会吞噬他的理智,让失去一切束缚的他,将世间的万物捣碎摧毁与他一同沉沦永不超生。
「嗯! 」深陷回忆中的赖尔,被床上压抑的呻吟给唤醒。
「绯儿,你醒了? 」伸手握住修长却粗糙的手,赖尔柔情似水的盯着床上之人,轻柔的问。
「……」这家伙是谁啊?!叫得好生肉麻啊?刚刚醒来的绯迷迷糊糊暗自嘀咕。
要知道绯是长子,虽然天生的娃娃脸,的确是让他没什么威严可言,但轩辕长公子的身份以及噬血战神之名,仍让众人望而生畏不敢轻易亵渎,因此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家父母外,还没谁敢这么亲昵的唤他小名。
「哪里还难受?啊不……需要我叫医师进来吗?」
「……」脸上一片空白的绯,用无比困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满脸焦急的赖尔。
「你想知道我是谁,对吗?」赖尔握住绯的左手放在颊边摩娑,仿佛要一眼看穿了表面上波澜不兴的绯心底的活动。
「……」不,是谁这个问题,对此时的他而言似乎幷不太重要,绯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然后用实际行动来响应赖尔的问话,视线绕过他落到早已人影皆无的大殿上,来回巡视了好几遍,仍没有找到他此时最想见的人,让他本来就紧锁的眉头又填了几个皱褶。
「绯儿,在找你家的那个小鬼头吗?」见此赖尔神色略微黯然,旋即嘴角又挂上了终年不变的淡笑。
「……」把视线定在赖尔身上,绯用探询的眼神瞅着他。
「呵!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沈默是金,寡言少语。」
「??」他又是怎么会如此了解自己?眼底滑过一抹不解。
「你……真的不记得了……呵呵……其实也难怪,你一直以来都是天空中最耀眼那颗星子,而我不过是个从不起眼的小石子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让你记得呢?!
眼底浮起一抹苦笑,怅然若失的赖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赖尔时断时续的自言自语,让有听没有懂的绯脑袋里塞满了问号,楞是没摸清任何头绪,只能眨巴眨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赖尔径自发呆。
「算了,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不想开口那不要说就是,我刚刚给你请了医师,他说你沉疾旧屙再加上操劳过度,所以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你在我这里安心住下吧?!至于艾斯利那里我会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