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关系（出书版）BY 以晓

笑得比哭泣时的模样，还要哀伤。

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双手，仍是紧紧捉着早川慎的衣摆，不放开。

因为很可悲地，他发现自己的那双手，竟是怎么样也放不开了......

在长裤口袋中振动着的PHS，毫无预警地硬是打断少年的阅读。

微蹙眉，斯文少年将之前摆在桌面上的眼镜架上鼻梁，低眸检视手机屏幕。

一则新简讯。

很快地浏览过这则简讯，少年的眉未见舒展，反而皱得更紧。

将书合土、归架，他匆匆下楼，飞走若奔，目标是学校正门。

直到远远见着了那熟悉的身影，少年这才缓下速度，同时调整呼吸，不愿露出半分教人能一眼看穿的焦躁。

即使如此，略显潮红的脸仍是铁证。

望着行至身前的少年，少女未置一词，只是微笑着。

"死了？"少年劈头就是这不加修饰的二字。

少女点点头。"死了。"

做个了深呼吸后，少年才成功地将凝重的脸色和缓下来。"那边的动静呢？"

"和之前预料的相同，不管是哪边都乱成一团糟。"

"那么......"迟疑了会儿，才启口："计画呢？"

"很顺利。火种才扔下去就劈哩啦啦地烧得可比火灾，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人注意到真正的目的。"

少年放心地松了口气。"接下来就静观其变了。"

"是呀......"少女甜甜一笑。"这段期间，我有点事要做。"

"私事？"

"是私事。"

"要花多久时间？"

"大概一个礼拜左右吧。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络了，我也不晓得那个人现在还在不在京都。"

"我明白了。路上小心。"

"你也是。就算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点，还是要注意点。"

"嗯。"

"还有，回去的事情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嗯。"

"那么，下礼拜五见了。"

"下礼拜五见。"

5

"好了，今天的特别练习就到这里。一年级留下来打扫，其它，原地解散！"

"谢谢指导！"

篮球社的假日活动到此算是告一个段落。除了必须留下来整理环境的一年级社员外，几乎每个人都陆续从更衣室里进去又走出。

黑冢岚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走不了。

因为换下运动服装、准备离开更衣室的他，脚才刚要迈出门去，肩膀却在下一秒让学长们给左右架住。

"学长，你们做什么啊！"整个人硬是被往后拖拉，黑冢岚有些哭笑不得。

"哼哼......"顶着帅气三分平头的学长A，不怀好意地逼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

"嘎？"没头没脑的疑问句，不在黑冢岚的可理解范围之内。"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傻！"漂染成淡金刺猬头的学长B也凑了过来。"以前明明都是练习到最后一个才走的人，现在却变成第一时间开溜！"

"还有，平常的五分钟休息时间，你都会和我们一起聊天打屁，现在却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这是学长C约含泪指控。

"最过份的是，你现在都不让我们揉头发了！你──罪无可赦啊！"学长D有些歇斯底里。

"我......"黑冢岚一阵无力。好想逃离这千夫所指的无厘头状况，可是整个人被压在墙面上的他──办不到啊......

"我什么！"又一张脸凑过来，这是学长E的扁平肉饼脸。"你的罪状还不只这样！"

什么？还有？！

黑冢岚傻眼。"等等学长，总我说──"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是学长F沉痛万分、活像刚被女友抛弃了的重低音。"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他这身为当事人的人什么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你抛弃我们、背着我们偷偷交了女朋友！"

这句涕泗纵横的泣诉，是学长G代表众人所作出的血泪结论。

他哪来的女朋友......他不可能会有女朋友的，不可能会有！

原本哭笑不得的心情，因为学长这么一句无心之语，转换成了一种苦闷又心酸的感受。

抑下酸楚，黑冢岚忍不住重重一叹。觉得好无奈。"学长，我没有女朋友......"

"你！"又是一声大喝，这个是出自学长H之口。"还说没有？如果不是交了女朋友，我们的小岚怎么可能学会唉声叹气？"

这是哪门子歪理？眨眨眼，黑冢岚真不敢相信──一堆学长在学长H说完之后跟着猛点头！

这算什么？学长他们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呀！他也是人，当然也会有叹气的时候，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好了、好了。"出来打圆场的，是众学长中与黑冢岚最为相熟的小泽泉二。"把小岚放开了吧，他都快被你们挤扁了。"

说着，他排开众野兽，以屠龙王子之姿，拯救出了有闷死之虞的照冢岚。

"队长，交给我？"小泽回眸，冲着最后挤入更衣室的社长微笑。

社长点点头，对小泽有着全然的信任。"注意！限时十秒，全部离开更衣室......计时──开始！"

于是，十秒钟长的兵荒马乱后，更衣室里只剩下笑容可掬的小泽泉二，与一头雾水的黑冢岚。

"学长......"昂颚仰望向来是大家咨询、倚赖对象的可靠前辈，黑冢岚忍不住抱怨起来："学长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我交了女朋友？"

"小岚，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吗？"小泽微笑，笑中竟有几分吊诡。

"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自己最近的眼神与表情。你的神情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

小泽泉二回答，同时着手换下身上几乎是湿透了的运动服装，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刚刚一群野兽挤进来，几乎塞爆了更衣室，他连走近置物柜都是个问题！

"──有吗？"黑冢岚对此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啊，你的表情愈来愈像个大人了。"腾出一手拍拍黑冢岚的头，小泽笑道："之前的你，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笑着，像太阳一般为每个人带来活力，就算有了什么烦恼也不曾烦恼太久。那时的你，眼神单纯，就像孩子一样，大家总忍不住想疼你呵护你，但现在......"

小泽忽地顿佳，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表达才好。

"学长？"黑冢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现在什么？"

"虽然现在的你的眼神也很单纯，但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你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感，但眼神又很平静，好象已经对什么看破了、透彻了。这样的压抑与沉稳，形成一种强烈的矛盾感，而它造成了你气质与神情的改变。"

在学长的眼里，他是这种模样吗？

黑冢岚不由得苦笑。"学长真不愧是学长呢......"

"不然学长当假的吗？"小泽笑笑，同黑冢岚张开双臂："小岚，过来。"

黑冢岚乖乖走去，自动依入小泽泉二提供的温暖；小泽学长，是阿慎之外唯一一个他愿意被摸头拍脸的人。

"你和早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泽并不啰嗦，直挑重心。

交环在小泽腰背的双臂，倏地紧缩一下。

"小岚，你曾经问我，喜欢和长大有什么关系。"小泽的声音，柔缓飘入黑冢岚心坎。"现在的你，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没有？"

──原来，这就是长大？

如果这样的痛苦，是长大的代价，那么，他情愿永远都不要长大。

如果喜欢上某个人一定要这么难受，那么，他宁可永远也不要遇见那个人！

......不！

就算这么痛，他还是不后悔遇上阿慎、喜欢阿慎！

黑冢岚突然使劲奋力甩头，想把刚才冒出的想法全数甩开。

已经够幸福了！

比起那些告白之后被拒绝的人，他真的幸福多了，不是吗？因为遇上了阿慎，喜欢上了阿慎，所以，他才会这么幸福......

但真的幸福吗？

他真的，觉得幸福吗？

更用力地将小泽抱得紧紧，黑冢岚分不清究竟哪种想法才是正确的，只觉得好累好累。

好想逃开这一切，可又舍不得离开阿慎......为什么会喜欢阿慎？为什么没有办法不喜欢阿慎？

为什么？为什么？！

而又是为什么，那份喜欢的心情，就是怎么样也停止不了......、

"就我所知，"学长的声音，悠悠地又飘送下来。"早川已经有女朋友了。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吗，小岚？"

"嗯......"靠在小泽肩窝上的头颅点了点，很无力，也很悲伤。"就算阿慎已经拒绝我的告白，就算阿慎说我对他的好感只让他困扰，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已......我也不想要这样子的，我也不想，但我停不下来......"

最后一句哽咽，戛然止住，以泪水作为结尾。未染小坛神秘k谁搬

泪，小泽泉二自然是看不到了，不过，他能感受肩上那片湿热，也察觉得到黑冢岚轻颤的背脊。

怜惜地拍抚几下黑冢岚的背，"既然停不下来，那就继续吧。我认识的小岚，是最不服输也是最努力的学弟。虽然，有的事情不见得努力就能办到，可是，挫折一次就放手，那么，以后会不会感到后悔与懊丧？小岚，你自己作决定，要继续努力，或者，干脆放手？"

"我放不了......"每天见到阿慎，只会变得更加的喜欢──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放弃喜欢阿慎！

吐了一口长气，即使心疼这么辛苦的黑冢岚，他还是无法说出违心之论。"那就继续努力吧。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怕伤心，好不好？"

"......学长，你觉得我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努力了之后，很少会有人在事后感到后悔。"

黑冢岚没有说话，而是退出了小泽的怀抱；擦擦眼泪，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我会继续努力下去的，谢谢学长！"

"我并不值得你谢。鼓励你努力，或许，只是把你更推向痛苦也说不定......"说即此，小泽的神情显得有些无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不会为过去的事情后悔。"

"就算痛苦也没关系，因为，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没错！是他自己决定要继续喜欢阿慎的，所以，就算可能会比现在难受，那也不要紧──在未来的日子拼命后悔着过去，那情形太悲惨也太可笑，他不想要！

不是现在痛苦，就是以后痛苦，如果都会感到痛苦，他宁可选择现在，顺便，一睹阿慎能够接受他的可能性......

垂眸弯唇，黑冢岚笑得自嘲──明明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见得有，他还是傻傻地赌下去了......

"学长，那么我先回去了。"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不该再消沉下去；他要去找阿慎！

"去吧，记得把外套穿上，小心别感冒了。"小岚上次的惊人高烧，直到现在每个人都还余悸犹存；谁也没想到平常活蹦乱跳的小学弟，竟会把自己搞得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这也是早川引起的吧......除了早川以外，地想不出小岚会待在天台吹风吹一整晚的理由......

目送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泽的表情，多了与黑冢岚交谈时并未出现的忧心已。

可是，他也只能在原地长喟。

因为这是小岚的决定。

"黑冢君。"清清脆脆的女声，在黑冢岚走出体育馆大门时传了过来。

往音源方向望去，黑冢岚见到一位他并不陌生的女性。

褚音微笑，规律脚步在距离黑冢岚仅有两步之距的地方停下。"黑冢君，还记得我吗？"

黑冢岚点点头，"你是阿慎的女友......那个、那个......"什么呢？一时之间，他竟想不起眼前这位美丽少女的名。

"褚音。很奇怪又很难记的名字对吧？"褚音不以为忤地笑笑。"因为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黑冢岚有些讶异，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这并不关他的事，何况学校里的海外学生也不止褚音一个。"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调整着大背包的背带，褚音笑盈盈的。"只是路过体育馆，刚好见到你就把你叫住了。今天是假日，篮球社还要练习吗？"

黑冢岚点点头。

说不上为什么，就算嫉妒褚音，但他就是讨厌不了她。"因为下个月有一场友谊赛，所以才会连假日都要集合。"

"那真的好辛苦呢。"褚音点点头。"假日都不能休息，而且天气又这么冷。"

"我已经习惯了。"黑冢岚微笑。"对了，你怎么背这么大的背包？"

"嗯，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褚音的眸光下移，尾音渐弱，黑冢岚无法听清。正当他想追问的时候，褚音则恰好又抬起脸。

"啊！黑冢君，你今天应该没有练习了吧？"

"嗯。是不是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嗯，非你不可。"褚音笑靥如花，模样娇俏可爱。"是这样的，因为我有点私事，所以大概整整一个礼拜都会待在京都──"

"京都？"黑冢岚讶异地打断褚音的话语。"为什么要在京都待那么久？"

"嗯......有点事情。"褚音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所以，我想麻烦你陪慎一起吃饭。你是慎的室友，也很清楚慎的坏习惯吧？他总是看书看得忘了要吃饭，再不盯着他，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胃给搞坏。"

黑冢岚点点头。阿慎这个坏习惯他很清楚，更知道阿慎一看书就会变得六亲不认，任是谁都叫不动他......

不过由褚音说出来......心，有些刺痛。

"所以，这段期间，就麻烦你照顾慎了。"左右虎口在身前交错切合，褚音慎重地向黑冢岚一鞠躬。

"别、别这样。"受此大礼，黑冢岚连忙慌乱回礼。"我一定会盯着阿慎正常吃饭的。"

"那么，麻烦你了。"抬起脸，褚音的笑容在夕照下显得格外娇艳。"如果我没记错，慎他现在应该待在图书馆看书。等会儿，就麻烦你提醒个该吃晚餐了。"

"你现在就要去京都了吗？"

"是呀。"褚音含笑点头。"那么，我先走了。"

"等一下！"黑冢岚连忙喊住转身欲行的褚音。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把那件事情告诉褚音──他必须这么做，褚音是这么善良体贴的女孩子，对她，他不该有任何欺瞒。

"什么事？"停下脚步，褚音侧首回眸一笑。

"我......我......"深吸一口气，黑冢岚闭眼喊道，不敢看褚音接下来的表情："我喜欢阿慎！"

褚音眨眨眼，表情似乎不很讶异。"所以？"

平静的语气，让黑冢岚好奇地睁开眼，接着胀红一张脸。"我、我向阿慎告白被拒绝了，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阿慎......我、我、我......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你有喜欢上任何人的自由呀。"褚音微笑着转过身，踩踏出别离的脚步。"黑冢，你并不需要对我感到歉疚。我该去搭车喽，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