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你。」慕容昱不心急,抚著他的眼、他的脸,「只要你陪著我,过去的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白天涯覆上脸颊上的手,「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麽事?」
白天涯拉下他的手,捧著他的脸,「你害不害怕?」
慕容昱半挑起眉,「我怎可能害怕,不就是你爷爷,一个老人家武功怎可能比得上我,要是他使蛊毒,也有你能救,没啥好怕的。」
「不,我是指我。」
慕容昱先是一愣,丽颜闪过了然,水眸里有一点点生气,有一点点无奈,有一点点哀伤,但更多的是爱和心疼,无止尽的像要将眼里的那个人淹没一样。
「怕,当然怕。」
白天涯松了手,淡笑地垂眸,「是吗?」
「想不想知道我有多怕?」
白天涯微蹙了眉,後又舒缓开来,「我保证以後……」
「你想跟我保证什麽?保证我不会看著你受苦而一点也不心疼麽?」
白天涯眼神对上了他,唇边的笑容隐去。
「怎麽可能?天涯,我看著你痛苦,看著你被亲爷爷伤得体无完肤,我的害怕,怎麽样才能完整的说给你听?让你感同身受?我多怕你一睡就是一辈子,我怕我再也无法跟你说话,我怕你再也不能对我温柔,我怕我对你的爱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怕,你知道吗?」慕容昱眼里那温柔的痛楚,温柔得让人心疼。
「我……」白天涯说不全一句话。
慕容昱眼底没有责怪,只有请求,「我不要你对我抱歉,因为那已经於事无补。我只要你做到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再让你爷爷伤害你,好不好?」
「你不怕我奇异的体质?不怕那些骇人的蛊虫?不怕我面目全非的样子?只怕我……」白天涯面容依是平静,只是眼底略起波澜,「只怕我受伤。」
「就只怕你受伤。你有奇异的体质,我为啥要怕?如果不是这种体质,我今日哪还能遇见你?那些蛊虫说不怕是骗人的,可你是蛊王,驱走蛊虫又不是难事,倒是你受伤的样子,我简直怕到要去拆了你爷爷那把老骨头!」慕容昱眯了眼,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白天涯笑了,「昱,我的昱呵。」
慕容昱被他那呢喃似的嗓音给蛊惑的红了脸,「你呀,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不带著你的面具,二哥昨儿晚上才跟我说,我讨厌狐狸,却选中了狐狸中的狐狸,千年狐狸精。」
白天涯低醇的笑声听来十分舒服,让慕容昱也跟著笑了。
「我去找你二哥商讨这一路的事,你先休息。」
他眯起漂亮的眼睛,「就是讨论,不准动武,就是用嘴巴说话可以,知道吗?」
白天涯啄了他一口,「你是万年狐狸精,否则我总会甘心情愿听你的?」
轰!慕容昱又红了脸,臭狐狸反将他一军,可是听起来却甜得让他无法反驳。
「快去吧你!」
白天涯笑著离去,慕容昱听著他的笑声,眼神愈加地温柔。他低头凝视著自己微凸的腹部,「为了你两个狐狸爹爹,你这只小狐狸可千万要争气。接下来这一路要辛苦你了,爹跟你保证,熬过这段时间,往後一定加倍对你好。」
温柔的眉目浮上忧心,其实今日一醒来,就特别觉得不安。一颗心莫名奇妙七上八下的,眼皮也直跳,老觉得好像有什麽事要发生了。
慕容昱抚拍著心,皱眉给自己倒杯茶,碰地一声撞门声,吓得他手一颤松了手,茶水四溅,瓷杯也碎成了一块块。
「三公子。」
慕容昱迎上来人焦急的目光,「怎麽了?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
来人神色奇怪,吞吞吐吐,「我……」
慕容昱见他如此,心更是往下沉,「你说,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来人牙一咬,「少主被长老捉走了。」
慕容昱捉住他的手,「在哪里?他方才出的门,肯定离不远,快带我去,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来人低垂著头,才要讲什麽,就被慕容昱捉著冲出门。
「这边。」反手捉住慕容昱,像是比他更紧张的捉著他施展起轻功,飞出了殊吉谷,停在林子里。
慕容昱瞧著四周,一点打斗痕迹也没有,心里才生气那男人又傻呼呼地跟著他爷爷走了,转过头,那人却先跟他道歉。
「三公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慕容昱还想不透原因,周围顿起一阵脚步声,不消一眨眼,数十个穿著异族服饰的男人已将他们团团包住。
「是你!」慕容昱盯著从包围住他们那群人中,缓缓走出的老人,再回头那个人手中的剑却指向他。
「三公子,月儿在长老手里,我没办法。」他低声说道。
这瞬间,他懂他的抱歉。
「三公子……」白长老视线向下,笑容诡异的盯著他肚子,「还有我未来的曾孙,咱们又见面了。」
慕容昱冷哼,「你捉住我想干嘛?」
「这不是咱们心知肚明的吗?有了你,我就不信他不会自个儿乖乖回来认错。」
「天涯到底欠了你什麽?你到底为什麽要如此残忍的对待你亲孙子?」
「为什麽?就因为他是我孙子。」
「你──」慕容昱气火攻心,颈子一痛,下一秒无尽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
天涯之三十二
再次醒来,慕容昱对上了那一双温润的目光,他眼儿眨了又眨,怎麽会?
「你可终於醒了。」
慕容昱茫然的被男人抱得死紧,张口说不出半个字。视线一转,就连二哥也在?
「傻啦?小昱儿。」
慕容昱看著二哥,视线转回到他深爱的男人身上。他的拥抱用力得让他发疼,会疼就代表这一切不是梦。
那,那是梦吗?
「好了,白天涯,小昱儿都快没气了。」
白天涯闻言,轻轻地松了力道,却还是拥住他不放。「昱,怎麽不说话?我真的弄疼你了?」
慕容昱呆楞地看他,实在搞不清楚状况,想说话也无从说起。
白天涯拉开怀抱,蹙了远山般的眉,「昱,说句话,让我安心。」
慕容昱看著他眼里浓厚的担忧,情不自禁的抚上他的眼,「天涯,我没事。」
慕容轩见他说了话,一向带笑的眼里也卸了担忧,轻轻吁了口气,悄悄退出这间房,将时间留给他们俩。
白天涯闭上眼埋入他颈项,呢喃似地低语,「没事就好。」
「天涯,我不是给你爷爷绑去?怎麽……?」
「我把你救回来了。」
「你?」慕容昱吃惊地瞪大眼,「你不是一向不敢违抗你爷爷的意思?你居然会救我出来?」
白天涯低笑,「傻瓜,没人能比你重要。」
慕容昱听了他的话,心里甜滋滋的,「那,我怎麽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应该要把你救出我那英姿焕发的英雄模样记得牢牢的,为什麽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去救你时,你睡得可沉了。大概是爷爷给你下药了,你呀,这回也让我吃到苦头了,我差点以为你就永远这麽睡下去。」
慕容昱噗哧一笑,「你就知道我那时有多可怜了吧?」话是这麽说,他还是心疼的反抱住他,「我醒了,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昱,我不能失去你。」
忽然又抱紧的怀抱,隐隐地颤抖,那是两人紧密的贴著,才能感受到的。慕容昱没看到他的脸,但他怎麽也想像不出这个玉公子害怕的模样。这一个无法掩饰的颤抖,也颤红了慕容昱的眼眶,颤出了他的心疼。
「好了,我真的没事了。」
「我知道。」
慕容昱抱住他,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你别哭呀,要是哭了,看小天涯出来不笑话你才怪。」
那瞬间,慕容昱觉著怀中男人不颤抖了,然後缓缓抬起脸看他。
他心中一闪而过念头,来不及捉住就已飞逝。慕容昱也没多想,只是捧著他的脸,「真害臊了?」
白天涯看著他,深深地凝视他,将他的手贴著自己的脸,「昱,想不想听故事?」
慕容昱微愣,然後温柔凝望,「想。」
「有个小男孩,小时候被娘和爷爷宠上了天。他一直很幸福,而且以为这一生都会这麽幸福。直到有一天,小男孩五岁生辰那日,一切变调了。爷爷那日拿著娘的随身玉佩,红著眼躲进房里大吼大叫,我听到爷爷的哭声,真的,就算没人相信,我也不信,可我真的听到了,听见了心里一直酸酸的。」白天涯顿了下。
「那日我原来还等著娘承诺我的松花糕,我小时候其实不挺爱吃那些,只是娘很爱做,每次她看著我吃下那些糕点,她就会好高兴。娘她长得……」白天涯陷入回忆之中许久,慕容昱也不焦急,只是耐心地等著。
「我忘了。」白天涯淡笑,「我只记得她很爱笑,快乐时候笑是自然,她难过时候嘴儿也是笑笑的,娘说真不公平,她委屈别人都不当真。」说到此处,白天涯也笑了,但慕容昱眼眶却红了。
「长大後我才逐渐知道,当年爷爷不喜欢爹,娘又放不下我,於是被迫分离了五年。後来爹的父亲看不下去,和爷爷比拼谁的蛊术厉害,要是爷爷输了就要认爹为女婿。当时爷爷输了却不认,最後娘和爹跳崖。爷爷痛失爱女,大受打击,他一直恨自己当时为什麽输了那场比赛?所以从娘死後,他就发誓要研究出无人能解的天下至毒。要炼毒当然就要有人试,要是连我百毒不侵的体质都能死亡,那样的毒就绝对是天下至毒了。」
慕容昱听到此处视线已经模糊,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忍住想为他不平的怒火。
「别哭,都已经过去了。」白天涯吻去他的眼泪,又苦又涩,心却因此而暖了。
慕容昱看著他,都过去了?不!要是过去了,白天涯不会像现在这样,只会笑不会哭;要是放下了,白天涯不会嗜吃甜食,视之如命。这一切都没有过去,小天涯心里的伤还未抚平,他爷爷又把他受的伤发泄在小天涯身上,这不公平!
「昱,跟你说这故事,不是想让你哭。」
慕容昱哽咽地摇头,「你不会哭,就让我帮你哭。天涯,我帮你哭、我帮你哭……」
白天涯唇边的笑有些僵,看著眼前梨花带雨的泪人儿,发自真心的心疼,让他缓缓地、缓缓地歛了笑,「昱,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要谢字。」慕容昱心疼、好心疼,心疼到都喘不过气,「那一切都不关你的事,可为什麽要由你承担?这不公平。」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白天涯眼神有一丝看破的了然,「所以,昱,别恨爷爷,他也很可怜,二十几年了,他也未曾安睡过。」
「难道你就曾经安睡过?天涯,你要对别人宽恕,你要对他们温柔,我不是你、无法阻止。可你也不能阻止我,他们伤害了我爱的人,这麽深、这麽深的伤害,你能释怀我却不能,你可以选择原谅,我也能选择不原谅。」慕容昱气愤不堪,他难以去谅解,也不想去理解,他不能平心静气去设身处地的想,他唯一能纾发的管道只有恨。
「傻瓜,不要恨,恨一个人很辛苦。」
「不要恨,我心里这口气怎麽办?」慕容昱埋入他胸膛,肩膀一抽一抽的。
「爱我,全部用来爱我,好吗?」
天涯之三十三
「爱我,全部用来爱我,好吗?」
低低的嗓音,温柔的询问,慕容昱忽然发觉他的温柔和礼貌之下,是不是包裹著一颗期待被爱却又害怕受伤的心?因为被深深爱过却又被狠狠抛下,所以眷恋爱的美好,也害怕深爱之後伴随而来的伤害。所以当时他选择和回柔说谎,漫天谎言不只保护自己也保护了他,其实这个男人害怕,害怕他知道全部之後,会选择和他娘亲一样,选择弃他而去。
他宁愿将一切停留在彼此深爱的时候,而不愿意去看清楚这份爱的真假。
慕容昱恍然大悟,他应该生气,可是却又心痛得眼泪直流。
他是生活的这麽小心翼翼,他的天涯不相信爱,而这样的人有多麽辛苦,他完全不敢想像。最能依靠的至亲,却是伤害自己最深,当世上唯一有形的牵绊,也让他深深失望、受伤,更遑论无所牵绊的感情。
慕容昱抬起脸,擦去眼泪,深深地直视著他的眼,坚定的深入他的心。「天涯,我爱你,我永远也不会松开手。」他将两人相握的手举到他眼前,「永远也不会!我们生死与共,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论是仙境或地狱,我永远相随。永远,不只这一辈子,生生世世我都愿意跟著你,不离不弃。」
白天涯看著他,听著他,眼里的冰冷逐渐崩溃,清冷的眼终於有一丝红意,「好,不离不弃,咱们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慕容昱又哭又笑的吻住他,他发誓会好好爱这个男人,付出所有的爱来爱这个男人。他会让他慢慢相信爱情,他会一点一点的抚慰他伤痕累累的心。
「天涯,你会相信我吧?」
「昱,我相信你。」
只相信你,打从你追来圣地,我就相信你了。
白天涯抱著这个为他哭得狼狈的爱人,时至今日,他也许有一点懂得,娘当初所选择的『爱情』究竟是什麽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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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走近在院子里孤身望月的男人,停在他身边,侧脸看著他,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眸似乎起了涟漪。
「我想你还没告诉他吧?」
白天涯摇头,垂眸掩掉眼里的情绪,再抬眼又恢复了平日清明。
「你能瞒多久?」
「不知道。」
慕容轩叹了一声,「不说你,就说他的事,也许明日就发现不对劲,最久拖了几个月,当他肚子依旧平坦,你又该怎麽办?」
「二哥,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
「这原来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该插手,只是……」
白天涯忽然急步走向半月门,慕容轩先蹙眉,而後惊讶,「你……小昱儿?」
慕容昱看著被捉住的手腕,男人错愕的神色,他有一丝茫然,「你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吗?」
白天涯抿紧薄唇,闭了闭眼。
慕容昱噙著恍惚的笑逼近他,「如果那日在林子里,你能知道我在,那今日你不可能没发现,告诉我,你和二哥又是在演戏,是不是?」
白天涯被他的眼神逼退了一步,却始终没答话。
「是假的,是不是?」慕容昱捉住他衣襟用力摇晃,几近嘶吼地对他,「告诉我,是假的、是假的,你又想怎麽骗我?」
白天涯身形晃了一晃,慕容轩连忙上前想拉开慕容昱,却被白天涯阻止。
「二哥,他迟早都要知道。」
慕容昱听到他坚定的话语,对上他笃定的眼神,蓦地全身发软,而眼神却无比冷静,「告诉我,你的武功怎麽了?」
「暂时废了。」
「暂时废了?」慕容昱眼睫轻颤,「那『他』呢?」
「没了。」
「没了?」
慕容昱整个人像傻了,眨了眨眼,眼泪落下瞬间吐了一大口鲜血,血染上了白天涯雪白的衣衫,回忆铺天盖地袭来,他无法抵抗的晕厥过去……
天涯之三十四
慕容昱被封了武功,点了穴道,五、六把亮晃晃的刀子全指著他并不令他害怕,最让他手脚冰冷的是那个男人。
他不要他来,可是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当他飘逸的身姿落在面前,慕容昱心里有说不出的恨和苦,他想尽办法不让他被他爷爷所控制,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他又重回这里。
他生气的大吼,「你为什麽要来?你这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