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水上烟花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会负责。」
　　「你又能对我负责什麽？」承诺要在医治好嫂嫂就抛弃他的男人，还能对他负责什麽？他的承诺又能再听信几分？
　　「你若想我娶你，我会。」
　　「你会？」慕容昱凄然一笑，「白天涯，你真以为我下贱到这种地步，要去求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娶我？」
　　「不是下贱。」白天涯眸子里有丝不满，但又很快隐去，「昱，不要把自己说的这般难听。」
　　今天之前，听到他这麽说，慕容昱会以为他在心疼自己。可现在他再也不能理解他的说话和他的想法，他连感情都能做作，似真却是假，那还有什麽是真实的？他已经无力去辨别，也无力去相信。
　　他口吻极淡，心却极苦，「白天涯，不要叫我昱，叫我慕容公子，像之前一样。」
　　「昱，你这又是何必？」
　　「我也会唤你无名，我们回到最开始的时候。至於那一晚，就当作你医治我嫂嫂的报酬，待我嫂嫂痊愈，我们就恩义两绝，谁也不欠谁。」
　　他心碎欲死，却未死绝。只要听他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他看自己的温柔眼神，他就无法真正死心。他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但他不想活得那麽卑微，不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伤心落泪。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欺骗。骗自己从未有那一晚，骗自己从未有过过去几日的甜蜜。
　　「昱，也许当不成情人，可以当朋友。」
　　朋友？慕容昱讽刺地笑了笑，「我却只愿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白天涯看著低垂著头，不愿再看自己一眼的慕容昱，他的眼神是恁地深凝，又恁地执著。
　　「如果这是你要的，我答应你。」他顿了下，「今生再不见你，而欠你的，只愿来世你会给我机会偿还。」
　　「不必了。」
　　「我是真心这麽想的。」
　　慕容昱闭上眼，「你出去吧。」
　　「我会请老板帮我安排在你隔壁房，有事尽管差使我。」白天涯又坚定的补一句，「这是我欠你的。」
　　慕容昱没有应话，当做白天涯不存在似的，他拉起被子，背对著他躺下。
　　白天涯心绪百转千回，不管他的冷漠与哀伤，只是深深地凝望他好一会儿，才甘愿举步离去。
　　听到他离去的声音，慕容昱才敢让自己的心痛在被子里，失声宣泄。
　　今日之後，他依然是慕容家尊贵的三公子。
　　今日之後，他就只是无名，白天涯已经死去。
　　慕容昱喜欢的那个白天涯已经死去。t
　　天涯之二十二
　　不再乘他的马车，自己买了一匹骏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翌日酉时便赶到了江南慕容府。
　　「三少爷、是三少爷！」
　　守门的下人见著了慕容昱，一个欢天喜地的进去报告，另一个急忙来到慕容昱身边伺候主子下马。
　　「三少爷，可终於等到您啦，大少爷方才才进去，就差几步、就差几步。」
　　慕容昱看著王二黝黑的面容透著真心的欢喜，苍白的面容也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知道了，先去……」
　　他才踏出一步，却不晓得怎麽著，眼前一黑居然绊住了脚。
　　「小心！」
　　「小心！」
　　慕容昱被拦腰抱进温暖怀中，他歇了歇气，抬头见大哥伸出的双手愣在半空默然收回，一双眼神高深莫测的盯著自己和……
　　他回头，下意识用力一推，自己反而重心不稳的向後跌了几步，看著那人又想伸出手，这回慕容天却先他一步。
　　他看著白天涯脸上依旧淡然的笑，心上一痛，那之後未曾对眼，今日猛然一见，才晓得痛楚未曾褪减。
　　他黯然回头，「大哥，谢谢。」
　　慕容天爱怜的拍拍他的肩，「同大哥道什麽谢？」他眼神一转，「这位就是你在信里提过的无名先生？」语气疑问，望向白天涯的眼神却是肯定和打量。
　　白天涯悄然收回落在慕容昱肩上那双手的视线，衣袖里双拳握紧又松开。
　　不待慕容昱开口，「正是在下。」
　　「无名先生，你真有办法请到蛊王为内人医治？」
　　「是。」
　　慕容昱忧心忡忡地抬头，「对了，大嫂现在状况怎麽样了？」
　　「还是一样。」慕容天眼神心疼不舍，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
　　「大哥，你不要担心，有蛊王医治，嫂子就会好的。」慕容昱用力地握住慕容天的手，像是安抚慕容天，却更像给自己回头的力量。
　　「你什麽时候要带嫂子给蛊王医治？」
　　白天涯看著低垂眉目的他，勾起一抹习惯性的浅笑，「自然不是此时，五线蛊虽非不治之症，却也相当棘手，蛊王希望有几日准备时间。」
　　慕容天喜出望外，「蛊王已来到江南？」
　　「是。」
　　「那就好。自然、自然，先生也需要休息，这事等明日再说，明日我再和先生详细说说这其中细节。」
　　「且慢。」
　　慕容天心一紧。「先生？」
　　慕容昱也抬头紧盯著他。
　　白天涯像是在笑，又像轻叹，口吻悄悄地柔了几分，话是对慕容天说，眼神却看著慕容昱，「相信三公子已告知你蛊王救人的原则，蛊王一旦开始医治，尊夫人的下落请慕容府不要过问，这点应该做得到吧？」
　　慕容天犹豫的开口，「他丈夫也不行吗？我知道蛊王有蛊王的顾虑，我保证不泄漏关於他所有一切消息，我这里甚至有药可以使人暂时失明，我只希望能在内人痛苦时，陪在他身边，他需要我。何况医毒本一家，我说不准也能助蛊王一臂之力。」
　　白天涯轻轻摇头，「这事没得商量。」
　　慕容天蹙眉，「我也能暂时封住我的武功，只希望陪在妻子身边。」
　　「您与夫人鹣鲽情深，在下亦有所耳闻，但原则便是原则，不容破坏。要是为慕容公子破此例，那岂不是对不住之前守规矩的人？何况，在下只是居中牵线，要是慕容公子坚持己见，让蛊王知晓，要是他一时不快，不愿……」
　　「我知道了。」慕容天妥协的打断。
　　白天涯淡笑，「恕在下无能为力。」
　　「不，是我要劳烦先生。」
　　「大少爷、大少爷，夫人找您呢。」秋月急急地跑过来。
　　慕容天一听，立刻就要飞身过去，但又碍於白天涯，硬生生止住脚步。
　　慕容昱见状，担忧的看著他，「大哥你快去，这里有我。」
　　「那就交给你了，先生，先失陪了。」慕容天两相取舍，向白天涯拱手作揖後，就匆匆离去。
　　慕容昱轻轻地开口，「随我来吧。」
　　天涯之二十三
　　白天涯跟上他的脚步，凝神像在算著什麽，连慕容昱停下脚步也未有所觉，回神差点撞上他，又急急往後退几步。
　　「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昱苦涩地看著地，失神的又不是他，他又怎会有事？
　　白天涯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你若是要跟我提你大哥方才提的事，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不行就是不行，人讲一个信字，我承诺你求蛊王治好你嫂子，你答应我的条件也该做到。」
　　「可是大哥想陪在嫂子身边，那是人之常情。」
　　「你又何必强求。」
　　「你连问也未问，难道你真能替蛊王作主？就算我求你，起码问问看，把我大哥和我嫂子的情形告诉他，动之以情他总有可能答应的。大哥也说了，他愿意暂时失明、封住自己武功，他绝不会泄露关於蛊王任何消息，你就问问他，要是你问了他仍然不愿意，那我就打消这念头。」
　　白天涯看著他，伸出手抚著他蹙起的眉，眼底映入他因自己动作而怔愣住的表情，顿了下、缓缓收回手。
　　「昱，我不愿意给你希望，不行就是不行。」
　　慕容昱忽略方才两人之间的异状，生气的看著他，「你蛮不讲理。」
　　白天涯没有回应他的话，大有慕容昱想怎麽说都随他的意思。
　　慕容昱气苦的想，难道他对那个回柔也会这般无情？不！肯定是不会的，他是那麽爱护她，要是回柔求他，他一定千依百顺。自己算什麽呢？只是徒惹难堪。
　　「算了。」
　　白天涯跟在他身後，「你好好休息，你嫂子定会痊愈。」
　　「我不用你操心。」
　　白天涯拧眉，思忖了会还是出口，「你面容苍白，你大哥不是医术精湛？你要不要让你大哥把把脉？」
　　「我不用你操心。」慕容昱厌恶他温柔的口吻，口气更粗了些。
　　「小昱，怎麽这样对贵客说话？」
　　「二哥。」
　　慕容轩看了眼小弟，再看看他身後那位斯文温润的玉公子，「这位就是无名先生？」
　　慕容昱点了头，「是。」
　　慕容轩笑著向白天涯点头，「无名先生可是慕容府的大恩人，小昱他少不经事，若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海涵。」
　　「慕容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接下来几日，还要仰仗慕容府收留在下。」
　　慕容昱皱眉打断，「二哥，你们就别文诌诌的客套来、客套去，若是要也别在我面前，我倦了。」
　　慕容轩宠溺的敲了下他额头，「你这小子，居然敢留信出走，一个人跑了大老远，差点没闹得人仰马翻。现在又对恩人如此无礼，看来我没好好罚你，倒让别人看笑话了。」
　　「慕容公子，三公子整整个日夜未曾歇眼，累了是自然。」
　　慕容昱才要开口，身後抢先为自己说话的声音，非但未让他觉得温暖，只是提醒他心痛。神色黯然却又强扯出一抹笑容，看著慕容轩。
　　「二哥，你招呼他吧，我累了。」
　　慕容轩看了看自己弟弟，再看了看贵客，「好，你快去休息。」
　　慕容昱回头看他一眼，然後什麽话也没说的离去。
　　慕容轩才要开口，却见白天涯神色一变，眼神严肃的凝视远方一缕青紫烟雾。他顺著他视线看过去，却什麽也没看见，回头玉公子唇边没了笑，他也跟著皱眉。
　　「先生怎麽了？」
　　白天涯凝眸沉吟许久，慕容轩也耐心等待。
　　白天涯像是下定决心，空无一物的手多出了个小瓷瓶，「蛊王决定今晚医治医圣之妻，烦请二公子让慕容昱服下此药。」
　　慕容轩未接过小瓷瓶，眼神瞬间冷下，「这是什麽？」
　　「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对身体绝无害处。」
　　「为什麽？」慕容轩顿了下，「而且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你非信不可。」
　　慕容轩抿紧薄唇，「若要让小昱好好休息，慕容府亦有药可用。」
　　「慕容轩，容我这般唤你。」白天涯看著手中瓷瓶，「要救你嫂子，就要把握时间，你真要同我这麽耗下去？」
　　「我不能拿小昱开玩笑。」
　　白天涯淡然一笑，眼神坚定地看著他，「我也绝不会拿他开玩笑，我要他吃便有我的道理。你须信我、也只能信我。」他顿了下，看著慕容轩的冷笑，「就如同……我也只能信你。」
　　「你──」慕容轩攒眉收下小瓷瓶，「我想你若要加害小昱，有的是机会，倒也不必大费周章。我暂且信你，要是小昱有什麽事，我管你背後有谁撑腰，定要你十倍偿还。」
　　「自然。」
　　话才说完，一抹雪白身影落在白天涯身边，定睛一看是名美豔无双的女子。
　　白天涯抢在慕容轩前开口，「他就交给你了。回柔，随我来。」
　　「是。」
　　慕容轩才要开口，却让白天涯腰间那块玉佩夺去目光，神情若有所思。
　　「把这弄给小昱吃。」
　　暗处走出的黑影接过小瓷瓶，「二爷，他能信吗？」
　　慕容轩意义未明的笑笑，「他和小昱之间……哼，姑且信他一回。」
　　黑影不由得发冷，拿自己弟弟实验？果真是二爷才会做出的事。
　　天涯之二十四
　　回柔关上门，「少主，五线蛊尚可拖上一段时间，您非得要现在救吗？再不走，只怕长老要找来了。」
　　白天涯边摊开针袋，亮出一排金针，「所以才要把握时间，我答应了救她、便要救，往後有没有机会难说。」
　　回柔咬著下唇，紧急的敲门声惹得她破口大骂，「要你们守在小院之外有那麽难吗？再吵，我让蛊王收手，让你妻子归天！」
　　「……回柔，是我。」
　　回柔愣了下，打开门，「木笙？」
　　木笙越过她，「少主，您有看见青狼烟？」
　　「有。」
　　「那请少主立刻随木笙离开。」
　　「不必。」白天涯以匕首划开自己肌肤，将血滴入床上丽人唇中，「你来了便帮我守住，不许任何人进来，他慕容家人多势众，我担心回柔一个应付不过来。」
　　「少主，这回长老是亲自寻来，您要再不走……」
　　「木笙，我要热水，要蔘片，快！」
　　木笙拧眉，俊秀的脸上有浓厚不满，「少主，您是铁了心？」
　　白天涯拨空看了他一眼，给予他一抹浅笑，「是。」
　　回柔也叹气，「该说我都说了，你帮少主照看著情况，我去准备热水和蔘片。横竖把握时间将人给救了，少主才肯死心离开。」
　　木笙看著回柔离开，「我知道了。少主，我已安排好一切，等慕容夫人蛊毒一解，我们就离开。」
　　白天涯依旧噙著笑，指一弹、丹药入了木笙口中，手一挥、纱帐掩去了木笙的视线。
　　「木笙，退到门外守著。热水和蔘片放在外头就行，没我吩咐不要闯进来。」白天涯边说边将手腕上划开的血痕贴上丽人儿皓腕上的血口，屏气凝神以血蛊作药引，以血换血引入丽人体内，并藉著自己鲜血天生就会吸引蛊虫的香气，将蛊虫引到自己身上。
　　「不行，少主，您不是不让人知晓蛊王是谁？我若退出去，那慕容府上下岂不是知晓您的身份了？还有那三公子，他早晚也会知道。」
　　声音叹息而无奈，「随你。」
　　木笙伫立在屏风之後，死寂的沉默让他有想闯进去的冲动。划破寂静的闷哼让他立刻扣住腰间剑鞘，用力得手指都泛白。
　　「木笙，跟我、说话……」白天涯闭眼擒笑，忍受著蛊虫入体的不适。
　　「是。」木笙深呼吸了几口气，血丝布满双眼，「少主，我私自去查了三公子。听说三公子非常介意他人将他视为女孩儿，小时候还因为教书先生称赞他漂亮的像个女娃儿，因此整走了好几个老师傅。为了要证明自己是男孩儿，首次参加狩猎时，空手赤拳擒获一只白狼，不过也因此躺在床上休养了三个月之久。」
　　屏风之後有细微笑声，「他很倔。」
　　「是，三公子脾气硬，不认输。」
　　「木笙，五线蛊，当年我以为我差点要死了，可也熬过来了。」
　　「是，少主吉人天相。」
　　「木笙，将我带回去给爷爷吧。」
　　「少主！」木笙怒吼一声，又连忙压下脾气，一双眼都红了，「少主，木笙办不到，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虚弱的口吻之中，听得出一贯的笑意，「木笙，能走得了多远？我倦了。」
　　门在此时被推开，回柔走进内室见到木笙红著一双眼，脚步不稳的踉跄几步，「怎、怎麽了？」
　　「没事，怎麽这麽慢才回来？」
　　回柔看著红著双眼的木笙，嘴里急急交代过，「还不是那个慕容天硬缠著我问东问西，後来又来了个慕容轩，要不是我发狠要他们通通闭嘴，否则就不救慕容夫人，他们才放我进来。少主到底是怎麽了？」
　　「回柔，将蔘片和热水拿进来。」
　　「我拿。」木笙直接走了进去，回柔连忙跟在身後。
　　两人一越过屏风，差点就被眼前的状况给夺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