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线越往后难度越高,第七道烽火线依然是在转弯处。当子郗压低车身准备转弯时,身后的豹子却从内侧强行越位。子郗没想到豹子在车身处于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越位,他的自尊心依然不容许他跟在别人身后。
但范子郗也决不会让自己输了这场比赛。若是输了,这一切拚命的意义都没有了。
转紧刚才还想放松的油门,子郗并不像先前第四道时豹子用车身挡住白己车道的方法,而是正面迎接,同样在转弯时增加了速度。V2引擎的咆哮同时响起,两车一前一后,卷过烽火线。
冲过烽火线后,在旁观着呼声中,两辆车都向栏杆滑冲过去。范子郗纠回重心猛力扭转车头,与惯性冲力大力抵抗。轮胎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双臂撕扯般的剧痛中,终于在几乎滑冲到栏杆时贴身擦过,进入下一弯道。
身后继续传来欢呼声,豹子也成功进入下一弯道。范子郗暗道了声可惜,却在眼角扫到,赛车服先前烧到的两处,再次带走火焰燃烧起来。
开始只是小小的,但几次风吹不熄后,就渐渐有着扩大的趋势。
方子淇连下五层,只觉得无论是车还是人都快散架了。从周围刺鼻的焦味,他加自己终于进入烽火圈的范围,但他现在分不清自己到底闯到哪里,也分不清那两人已闯到哪里。
真是有点太乱来了,可惜这种时候,已经骑虎难下,摇晃不定东歪西倒的车身让他再也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来。
进入烽火圈后,闲杂人等就多出来。范子郗与豹子早早有准备,每越过一道烽火线,都有准备好消防泡沫的夜舞及权帮人员上前灭火,而其它旁观的人在他们冲过之后都骑着机车追在他们两人后面往终点冲,想赶上最后一点热闹。路上不再像之前几乎没有车辆,方子淇从山壁冲下时也只有大吼着闪开闪开。
山道上的骑上们没想到居然会从山壁上冲下机车,首当其冲那段山道的人慌忙躲避,兵荒马乱。方子淇只要冲过山道的横截面就没事,但被他一搅和,前后机车相撞或险些撞上的却不在少数。不少人眼尖认山那类白色ZP-10及白色莲纹安全帽是优华莲盟的莲专用的,于是将债都算到优华头上。
又下了两层,方子淇虎口水泡磨破,细嫩的新肉研磨出血,双掌剧痛,有点接近强弩之末,全凭着一股意念在坚持不愿放弃。可是这股意念也在摇摇欲坠——他怀疑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从子郗旁边冲过去只怕也发现不到这就是自己在追逐的人。
「方哥,还有五层。」隐约听到一旁似乎有人在大吼。方子淇意识一振,但来不及听清楚,又越过了山道,那声音被抛在身后,似乎有说到修哥两个字。
「四层,他们快到第八线……」又是一阵大喊:「前面的让开!」
大概是修哥通知下面的人为他注意,方子淇弯起唇角。
还有三层,马上就能赶上,心情激奋之下,身上的痛苦好像都也没那么无法忍受,他的视野不断收狭,聚集在眼前的路,眼前的坡,眼前的石头和单木,防护栏。
精神再集中不过,车子的操控完全在掌握中,倾斜,弯直,跳跃,剎车,一切都如臂使指在飘飘然的状态中进行。方子淇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状态如何,也不知道还有下次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只知道,这一刻,再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
视线渐渐分明,他看到山下还没熄灭的两道火线……但为什么火光有四处?
注意到飞速移动的另两个小小火点,方子淇脸色苍白,险些撞到树干去。
「范子郗你这疯子!找死啊!」
赛车服的第一层燃烧起,但还有第二层。为了预防万一,他们部穿了两件。不过外面这件再烧下去里面也很快就会全燃起。
可是两人都有自己无法认输的执着。
或者他们的神智真的已经不太清醒了,安全帽里堆积的热量烘晕了他们的理智线。
「你不认输?」豹子第一次开口问。他的声音被浓烟炙得嘶哑干涩,隔着头罩,声音粗涩。
范子郗在他前方,逆风中听不清,但也能猜出他在说什么:「你先认输。」
豹子没继续问,只哼了声。
最冷静的人,果然也是最疯狂的人。
但我已经不是夜舞的豹子,我是权帮的老大,我不能输给你。
周围旁观者的叫嚣,已经从兴奋转为惊叫,不断有人叫他们快停下来,也有人拿着消防泡沫想向二人喷,却因两人车速太快而喷不上。
已经不能停了。
前面就是第八条线,过了那条线,身上燃烧的范围定会再次扩大。
能不能支撑到第九条线呢?没有答案,谁都不知道。
但他们都不会认输,比赛……
第八道烽火线!
越过时全身都确实地沐浴过火焰的炽痛炙热,视野模糊,咽喉干痛,机车与人似乎都要融化开,焦味越来越浓,不只是衣服,似乎发梢也被烧到。
冲出第八线,身上起火处已有五六处,而先前被烧的两处终于烧破第一层赛车服,直接烧到肉上。
或许是一直在承受酷刑般的烘烤,以致真正烧到肉时,却没有想象中的不能忍受。豹子模糊地想到那个青蛙温水的实验,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像那只被温水慢慢煮熟的青蛙。
真的有必要再坚持下去吗?生死关头,他心中第一次起了疑惑,但身子却本能地驱动机车紧追范子郗。
火焰渐渐扩大,旁观的人都不敢再看下去。这种速度下,纵使在前面放下路障也无法停止那两人,喷出的泡沫也追不上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似乎就要这样带着火焰远去。
「他×的疯子,疯子!」接到电话的铁男快发疯了,下死劲踩着油门在山路疾驰,破口大骂:「豹子你这疯子,这次你要没事我就让你有事……」
修哥专注地看着路,郑直与Nic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二人脸色铁青。
「原来小淇还不是最疯狂的那个。」Nic在压力下咽了口口水,「希望他能赶上。」
「他赶上有屁用,能做什么?跟子郗一起去跳火圈!」修哥顿时爆发,脚下一油门踩得更用力:「一个两个,他×的都不把自己当人啊!」
「燃烧起来?」杨洛岚对着电话挑起眉,将手中的烟蒂用力捻熄在树干上。
他抬头看着星空,慢慢吐出一口气:「真是……服了你们。」
火焰不断地扩大,转弯时,险些撞上山壁。已经快到平地,路旁渐渐没有防护栏,要是不小心,说不定就会直接从山路上掉下去。
子郗冷静盘算着,他虽然有对全盘预测计划过,到底不知道现实中还有哪些因素会影响到计划。无论是风还是火,都不是那么容易计算的,更不用说脆弱的肉体。
火焰在肉上烧出滋滋的声音,汗水不断滴下,子郗确定自己短时间内绝对不想吃烤肉——如果这次能撑下去的话。
「范子郗你这疯子!」前方传来一声大叫,子郗下意识抬头,看到前方从山壁上冲下来的机车,脸色大变。眼见就要撞上,时速接近三百的车速根本无法控制,只得扭转车头,随着来车的方向,一起向坡下冲去。
同时受到波及的还有子郗后面的豹子,三辆机车从坡上跌跌撞撞。子郗与豹子虽然出其不意,但对车子的操控技巧让他们没有横摔出去,就这么从坡道上越过第九线,越过终点,煞不住冲势地一起冲下了水库。
三辆机车落水,溅起的水花声势惊人,机车在水面上载浮载沉几下,缓缓沉向水底。
剥下拖着重量的安全帽,范子郗睑色苍白地浮出水面:「方子淇!」
水面到处都是波纹,一圈圈不肯消停。子郗再次潜入水中,心急若焚。只是黑暗中,
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瞬间,强大的黑暗压倒了子郗的理智线。
「方子淇,你这混蛋,快给我应一声!你这个白痴,应一声就好了,应不了你也动一动!」氧气耗尽,子郗再次浮出水面,大声吼叫着。
从山道上追过来探头往下看的人,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冰山也会有这么疯狂的状态,都反应不过来,只怔怔地看着。
睁目注视水面,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动静,急促的喘息让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动作。
但不马上找到方子淇,心跳停止动作的就会是他了。不会是被水劲冲晕了吧……不利的想象挤满脑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却不觉得痛。正想再潜入水,身后终于传来声音:「他在这。」
声音干涩嘶哑,是豹子的。子郗转过头,豹子也用力从头上揪下安全帽。他手上拎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人呛着水还在不断挣扎。
怔怔地游了过去,抬起那人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睛,浅色的头发,脸上好几处刮痕伤痕,咳得双颊发红。
「方子淇你这个……」子郗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了:「白痴!疯子!蠢材……」
「我就知道……」子淇小声嘀咕着,不过词汇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就是了。
当时自己在路上是想过要怎么吼回来呢?子淇看子郗苍白到铁青的脸色,冷硬无此的神情,还有僵硬地还没放松的姿势。
算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方子淇手一伸,搂住子郗脖子,一口吻在他还想再骂下去的嘴唇上。
剧烈的心跳怦怦作响,极速飚车时兴奋的肾上腺素也还没平缓下来。许久没有亲热过的肢体一纠缠上就一发不可收拾。
如困兽般吸吮着,咬噬着,舔抵着,双手不住在对方身上上下用力摸索,想将自己与对方镶为一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
忘了身外的一切,忘了豹子,忘了正从山路上冲下来的人群。两人一身是伤,狼狈不堪,浮沉在水面,却只知抱住仅有的彼此。
是兄弟,是朋友,也是情人。
唯独你,唯独我。
仅仅是唇舌的交触很快就无法满足,子淇嗯哼着,双手在子郗背后用力抚摸揉抓,慢慢地滑到他胯间。
子郗却突然停下来:「豹子,你要走?」
「不然留下来看你们活春宫么?」豹子背对他们,没好气地呸了声。
「谢谢你救了子淇。」
「不是我要救,是他本来就跟在我后面掉,死抓着我不放。」豹子哼了声,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水下折腾那么久才终于浮上来。
「你们两个穿得一样,又戴着安全帽,我认不出是谁。」子淇小声说着,被子郗瞪了眼,只好再次闭嘴!不是吧,不会连这都要计较。
「还是谢谢你没把他踢开。至于今天的胜负……」
「我输了。」豹子没有回头,面向岸边,低哑地说,「过了第八道后,我就生出放弃的念头……如果当时不是你在前面,我大概已经先放弃,所以我输了。」
子郗与子淇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认输,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照承诺,我不会再来搔扰你们。」豹子挥挥手,向岸边游去:「今天跟你赛车,很痛快。」
他输了,输在于,他的执念不如子郗深。
因为他们是情人,而他对子尘,只是单恋。
什么都不是,一场滑稽的闹剧……
子淇抓着子郗的肩膀浮在水面,看着豹子的背影,突然大声道:「对不起。」
豹子停下片刻。:「对不起这三字不是给我用的,你去当着子尘的面说吧。」
「我会的。」逃避并不能解决事件,无论逃避多久,该面对的始终都需要去面对。他还欠着子尘一个道歉,一个因为任性妄为而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道歉。
不过……子淇再次对豹子背影喊:「欢迎你有空常来修哥店里玩啊。」
豹子在水里被呛到,回头瞪了他一眼:「修平会杀了你的。」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很想再在一起玩吧。」方子淇又是一脸无赖,吃定修哥不会生气。
豹子摇了摇头,只留下两个字:「傻瓜。」
山道上,正在开车的修哥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有人在说你坏话?」郑直将脑袋探到前座来,被修哥一手又推了回去。
「这么清楚就是你在讲了。」
从电话中知道那三人一起冲下水库,目前似乎没什么大碍,大家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都有些失常。后座两个尤其兴奋,又唱又笑,直叫子淇子郗做得好,不愧夜舞出品等等,还拿出啤酒用力摇晃来庆祝,泼了他也一身湿,一点都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稳重。
一肚子腹诽的劳命男单手握着方向盘,从观后镜瞄了眼窗外车前车后,无数听到消息赶来观看热闹的车流,另只手托在车窗上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嗯,干得好,不愧是夜舞一手磨练出来的孩子!
不过这话可不能讲,等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给从水里捞山来的两人两块大毛巾,两杯热呼呼的茶,还有——修记出品的长篇爱心谈话——关于这次不要命赛车造成的利弊之谈。
心中起着腹稿,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开起音乐跟着哼,啦啦啦~
「完了,修哥这么兴奋。」Nic推了推郑直。
郑直一脸正直地点了点头:「一定准备了好多口水。」
「子淇和子郗一定会生不如死……」
「大叫下次再也不敢了~」
两人又大笑起来,互拍了下掌,碰了下啤酒罐,继续在后车厢喝酒唱歌大吵大闹。风波,终于结束……
是这样么?
一个星期后
早自习时,教室里所有人都还在谈论一个星期前青华山道那场赛车。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所有高校,各家BBS上都讨论这件事,甚至还有照片。不过因为大家都去得晚,没赶上正式赛事,所以照片也只是一些地面灰烬,坡上车痕,以及湖边无数后来者的留影。
赛事真正的主角,一个都没拍到,连夜舞和权帮的人,因为不认识到底是哪些人,也都没拍到。
也因此有人怀疑这件事是造假的,列出一大堆理由证据。不论网上网下,为此事是真是假,都有人吵得如火如荼。
范子郗走进教室时,门口的同学抬起头来:「啊!副会长你终于来上课,病好些了吗?听说你突然请病假,我们都好担心。」
许是一个星期没见到人了,突然见到人,顿时亲切起来,人家不顾子郗平板的脸色,叽叽喳喳说着。
「那我呢?一个星期没见到我,大家想我吗?」跟在子郗后面进来的方子淇向大家打招呼,笑得灿烂耀眼,招摇又欠扁。
教室有点安静,方子淇被停学一个星期的事人家都知道。虽然这个星期确实没人再来闹事,但谁知道他来上课后,会不会又再出事。想到那几位同学被打的惨状,还有先前暴走族的流言,同学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吐了吐舌头,知道这种被排斥的情况短时间内不会有改善,方子淇笑嘻嘻向人家挥了挥手,回到座位。一个星期没来了……唉,如果教务主任肯让他停学更久一点就更好了。
「方子淇,你脸上怎么又多了伤口?」旁边一桌的同学偷瞄了好一阵子,还是忍不住问。
「这个啊?」摸了摸睑上早已结疤,但还没脱落完的划痕,「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更有煞气,更有惹我者死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