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鸿不像平常会冷冷的瞪他一眼当成招呼,而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那样站在房子中。
思年默然点好了灯,藉着光芒打量子鸿的样子。褪下了笑容的思年刚想上前招呼舅舅,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血狐!你给我出来!今天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兄弟报仇!”
血狐,对了,是舅舅在外面的别号。李子鸿转身要出去,思年却先他夺门而出,且拦在门前,不许子鸿跟上来。
外面站了个气急败坏的中年汉子,衣发乱飞,看似赶了好一会路,嘶哑的声音在吼,“让血狐出来!我有帐要跟他算!有命要他去偿!”
“这是在下的家,这位大叔要寻仇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思年看到聚在附近的邻居和应该是李家的手下已经闻声而来,心下稍安,继续平和的说,“这是百姓家,就我和舅舅两人同住…”
“我不要你这小子多言,给我叫血狐出来!”
思年静静的看着他,几位要好的庄家汉都赶在思年身边喝问何事。
“杀人偿命!叫血狐出来!”
思年慢声说道,“这里真的是寻常民家,在下年幼持家,只依赖这几位好心的哥哥多加关照才勉强维持,如何犯下血债?”
不只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平素亲近的娃儿怕那状若癫狂的大叔会伤了他们的大哥哥,更是紧张得跑到思年身前,死命的抓紧思年的衣摆。
那汉子看此情势,也开始明白今天是讨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他又如何甘心,刚想再吼什么,思年却又开声,“无论大叔想寻何人,江湖事,当江湖了,何苦在此纠缠?”
双眼血红,但总不能与众人开打,又不能伤眼前的孩子,终于狠狠的吐了一口,“你说给血狐知道,他逃不了!卫家四条人命,迟早要还!”
大叔粗暴的推开众人离开,思年动也不动,任由大家安慰自己。
只见那人终于走得不见踪影,思年回神,微笑感谢回答众人,客气半天人群才慢慢散了。
回到屋中,之前留下取暖的火苗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略见幽暗的房子在隆冬中一股寒气迫人而来,竟像比门外还要再冷一些。
身上衣衫单薄的李子鸿坐在房子中央的桌边,正倒茶自喝。
思年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点好炉火,然后去倒了一盆温水来,“舅舅洗一洗,血迹是可以洗清的。”
30-乱了的冬夜
李子鸿看着思年半晌,终于用水抹去手和脸上的血迹。
思年看着他,淡淡的笑,“为什么要引那位大叔来这里?”
“我原打算在你面前了结他。”
“这个思年知道,以舅舅之能,总不会不察觉有人在后面追赶。思年只是问为了什么。”
李子鸿终于对上思年的眼睛,脸上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是嘲讽是危险,“想知道一个无辜的人在你面前流尽鲜血,王思年大人会有什么反应。惊恐?愤怒?害怕?…还是嗜血?”
“…”思年默然,为子鸿轻拭去一道残留在脸上的血迹。
捉住思年在自己脸上轻拂的手,子鸿忽然抱着思年,毫无先兆的猛地吻住思年的唇,粗暴得像要撕裂眼前的水晶人儿。
思年不闪不避不躲不退,但,也不作反应。
狂肆的蹂躏,终于,喘息着的子鸿大力推开思年,抹嘴,像碰到肮脏的东西似的,抹去,都抹去。
得回自由的思年模样有些狼狈,也不去看那疯子,只是冷冷坐到自己的椅子中。那是思年要人特制的连手把高背椅,没有软卧,至少有张可以埋住自己的大椅。声音平板无情,“如何?不合口味?”
“你这妖孽!”子鸿还是狂乱。“为什么是你?”
…思年觉得有些烦闷,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那天在逸竹林,那媚如邪魅的才是你!都是你的错!”子鸿的目光更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逸竹林那次?”思年无所谓的回答,“我还以为是初次见面那时呢。”
“你!”
思年柔柔的笑,少年的妩媚如春天初发的嫩绿,在这阴沉的冬夜房间中显得突兀。甜蜜腻人的叫了一声,“子鸿舅舅,”然后像换了频道,清澈的朗声说下去,“色不迷人人自迷。再怪,也怪不到在下的头上来。”决断的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去,思年慨叹人真是很没新意的生物。
子鸿那会放他走,一把拉他入怀,声音中的是恨意,“就是怪你!”
叹气,思年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当烂好人,冷静平稳的,“如果只是这副皮囊,比思年长得俊美的不只千万,如果是撩人媚态,则温柔乡中更有媚骨柔肠。李子鸿,放开我,你要的不是我。”
略见清醒的子鸿笑得惨澹,他不是什么虚伪君子,在外也薄有风流之名,思年所说的他又怎会不知。
的确,是初次相见的时候。
佻皮的,捉狭的,堂而皇之的戏弄季生,有些贼贼的可爱。然后故意出言相激,却被他不动声色的全避了过去,聪颖优秀。面对能自然地抱着他的季生,子鸿是羡慕的。好像在很久以前,子鸿曾经有过全心的倾慕。
后来在逸竹林中,像是掀开了少年的面具,当时的他叫子鸿惊艳。
但真正使子鸿疯狂,是他目光中的生机一天比一天弱下去。无论他表现得如何兴致勃勃,只要子鸿真正看进他眼里,都可以感到那原来狡黠的灵魂慢慢飘远,像要消逝于凡尘中。
子鸿不安。
再次开始习惯了的杀戳。不记得是何时开始的习惯,因为江湖中总有可杀的人,应杀的人,杀戮是那么简单,那么方便。当然有手下可以代劳,但子鸿更愿自己当刽子手。
嗜血的,原是他自己。
只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可以悠然自得的在随便一个地方落地生根,他可以对季生不闻不问,他可以任由自己魂飞魄散,为什么,为什么?!以为,鲜血最少可以使他动容。
“李子鸿,该放手了。”思年再次提醒。
这次声音像咒语般灵验,子鸿松开少年。“你简直不是人。”
思年耸肩,“如舅舅是这样想,那请你不要随便抱住不是人的东西。”
“我大约知道你的处事之道。”子鸿向后退了两步,“就像刚刚你打发那个人。不说谎,但也不说出真相,滑不溜手。”
“是吗?思年是如此的吗?思年倒是不知道。”思年微笑,“舅舅,你如此对思年,还可以轻描淡写,像是没事人般扯开话题呢。”
“反正你也没有所感。”子鸿看着他,再次阴沉起来,他比季生要清醒,知道再为眼前的人所迷惑,也不会得到他。
思年不可置否的笑一下,“刚才的大叔,你会放过他吗?”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喽罗,你不用担心的。”
“这样的喽罗,你可以凭空赋予他生命吗?”
“…”
“舅舅只能杀,却不能使之复生,既是如此,一个喽罗和所有人都一样重要,因为一旦消逝也是同样无法挽回。”
“你真的在乎吗?”
“…思年只是觉得,舅舅是在乎的。”思年慢慢回答,“作为一个旁人,思年无法轻松的告诉你放下手中的罪孽,只是,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在乎的,别要连自己也骗倒了。血狐也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
世界其实没有无情的人,只有自以为是无情的傻子。
31-冬夜的说话
子鸿又开始被冰冷包裹,“夜了,早点休息。”
门外忽然响起招呼声,中断了思年要说的话。
“思年哥哥?”打开门,原来是刚才护着思年的其中一个孩子,“思年哥哥,这是我娘刚好弄的天麻汤,有宁神定惊之效,专门送过来给思年大哥压惊的。”
“啊?我下次亲自去谢过柳大娘,”思年连忙边说边接过来,却又立刻板起了脸,“都入黑了,怎么还一个孩子随处跑?天又要下雪了,要是滑倒怎么办?”
“那个呢,是借住我家的大哥说可以送我过来的啦。”
思年这才留心还有一个人影跟在后面。
只见那高大的影子踏前,宽袍掩去了来人的脸目。思年却感到那敏捷的人影很是熟悉,“…冯大哥。”
“四少爷,找得你好苦。”除下帽子,冯唯爽朗的笑脸出现在思年眼前。
子鸿僵住,像是看到不可能的鬼魂出现在他眼前,“你是冯唯?!”
“李二公子好,谢谢公子照顾了我家少爷这么久。”
“你是怎么找到来的?!”
看到像要开打的两人,思年说要送孩子回家就逃了出去。开玩笑,夹在这两位不知自制为何物的大侠中间,不用再等下去,立时就可以升仙了。
特地在柳大娘那里呆了一个时辰才回去,希望那两位手下留情没有把那小屋毁掉。
打开大门,思年看到的是捧着碗吃面的冯唯孤独一个在小小的饭厅中间。
“你回来就好了,我还没有吃饱。”冯唯大喜,“麻烦好思年弄点人吃的出来,我弄了好久都不成样子。”
思年眨眨眼,“你把舅舅赶走了?”
“他之前用某种方法把我们困在京城李府中,现下见我来跟他算帐了,还不吓得快逃命去。”
如果李府守不住了,那即是…“…他赶去堵住李季生了?”
“…是的。”冯唯把笑容收敛一下,“是应该有人去制住那李季生,免得他出来生事,现在他都快跟疯子不相上下了。”
“季生…季生怎么了?”
冯唯看思年一眼,“大概是被王四公子夺去了心魂。”
“…我去弄宵夜给你。”本来要去厨房的思年立定,想了想,回头问冯唯,“要几人份?”
“……思年,”冯唯再次笑,“有什么你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吗?”思年淡然,“大约就是不知道另一位客人要躲到什么时候吧?”
虽然心里也有些底,但看到那从另一角走出来的人,思年还是苦笑,“二哥,好久不见。”
怪不得冯唯心情上佳,原来是因为有二哥相伴。
“四公子,先去弄宵夜可好?”冯唯笑着打断王氏兄弟的无言对视。
对思年的手艺,冯唯是食髓知味。许是真的很饿,思年才放下白粥小菜,他就如狼似虎的吞下去。
以那家伙的吃相作背景,思年为二哥奉上暖好的酒,他记得初见的那晚,二哥整夜杯不离手。“二哥的老家不是在南方的吗?来到这天寒地冻的穷乡僻壤辛苦了。”
“…我听唯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二哥眼中的精明略减,取而代之是不解的疑惑,“你好像不是个能简单的人。”
“……”思年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光是闻酒香,不饮。
“当初爹跟我说有关思年的事,”二哥看着他那像馋嘴猫却吃不了热东西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轻松了些的平静地继续说下去,“当初听到什么玄玉和转魂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我是半分都不信。”
像是被酒香醺得醉了,思年只是窝在自己的大椅中静静听着。
“后来在爹的寿筵上见到你,的确与我所知的思年大不同,”二哥自酌,“但我本来跟思年就不算亲近,又多年未见,孩子长大了,与以前不同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也只是记在心上,不能肯定。”
思年还是双手紧紧的捧着那杯酒,看着二哥的大眼闪了闪。
“只是无论你是谁,聪明稳重的四少爷对我来说有利无害…跟大哥相比,我虽是嫡子,但各方面都落了下风。大哥本就掌家数年,在京城的三弟虽不与他亲近,但到底是同母的兄弟。小七与我同胞,但年纪太轻,小五小六仍无心事业,如果我要找伙伴,那你是上佳的人选。”
思年继续无言。
“加上我娘擅自加插了林天佑等一干人等在不同的位置,我办起事来更是不顺。”二哥清俊的脸上都是苦涩,偌大的王家,他竟没有一个可以分担的人,“所以我拜托唯跟在你身边查探。”
…还真是轻描淡写的形容。思年笑得有些讽刺,“那结果如何?”
“…无论你是谁,大约都不愿来淌这浑水。”二哥的确是商人,对形势看得透彻。“我这次来,是另外有事相求。”
“…二哥不介意我是来自鬼域的魑魅魍魉占了思年的身子吗?”
王思毓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自嘲,“思年聪敏如斯,当早就明白,在我这个位置的人,只有目的,不求手段,不然早就挺不下来。”
32-二哥的拜托
“商人本就唯利是图,就算你是妖魔鬼怪也不相干。”二哥淡漠的说道。
思年看着这位二哥,他有多大呢?根据之前打探得知,二哥大约是十九岁左右吧。在自己的世界,十九岁还可以活得像迷雾一团,但这位王公子已经苦涩无奈。心变得有些柔软,“思年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二哥看着思年,像在打量什么。忽然淡淡的笑了,“思年,心肠太软,吃苦的会是自己。”
“谢谢二哥教诲,思年明白。思年不太怕吃苦头。”
“…二哥想拜托思年牵住林天佑。”王思毓不再去看自己的四弟,只是平板的说着。
“…什么?”思年不解。
“林天佑本是我娘的眼线,在京数年,还勉强算是安分守己。”二哥不自觉的开始皱眉,“但他今次返京后,开始私下调度一直埋伏下来的资源人手。”
“嗯。”
“我娘在京本来还有一些人脉,但林天佑这几年经营得法,在京的势力早就超过了我娘的旧部。”
“二哥?”
“什么事?”
“爹…爹的其中两位侧室,大哥的娘是将军的小妹,我娘是李家的长女,都是颇有来头的人物。思年敢问还有的那位姨娘和大娘是何等人物?”
“…小五小六的娘是爹的师妹,来自关外。而我娘,我娘好像跟皇室有些关系。我只知道她曾为我家的生意,出面摆平了京中几位侯爷。还有几位常到访本家的分封王爷也是看在我娘的脸上而来的。”
思年头痛,这位老爹有事没事招惹了这么多厉害的人家干什么?娶妻求的是淑女,不是附凤攀龙的呀…
“所以当我们发现林天佑的势力足以抗衡我娘在京的旧部,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天佑他作了什么?”
“有位尚书被入罪,三位侍郎无故失踪,有两个世家倒戈,还有两个商会解散。”
“…只是为了王家的生意?”
“只是为了王家的生意。”二哥点头。
天佑为什么不乾脆谋反,反正所需的规模也差不多了,听上去还比较气派一些。“如此筹划,当是天佑经年的心血。二哥凭什么以为区区一个思年可以牵制得了他?”
二哥似笑非笑的看着思年,“只因他如是说。”
…那笨蛋烧坏大脑了吗?“而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