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狐(出书版) BY 墨点儿

作者:  录入:06-21

那触礁似知疼痛,稍微退却,却又立有更多触角簇拥而上。

月归袍袖一挥,火苗立起,烧起一片火墙,阻得一时。

天又降暴雨,火势稍减。触角立刻破火墙而出,从密如发,砍之不绝。

二人精神稍有不济之时,已有利爪,破洞门而入,攫一人而出。

身形小小,青色的小鞋,眼见就要没入黑暗中。

难道是宝儿?

家明不及细想,跳起仗剑长击,那孩子随之掉下,家明待要去接。

忽而崩雷暴裂,闪电如剑,冲家明当胸插下。

家明骤然仆倒。

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月归撕裂般的叫声呼唤着家明,和苍山之间的回音。

◇◆◇◆◇

面色如生,月归几乎有种错觉。或许家明只是睡上一会儿。些许时候就会醒来,愁眉苦脸的啃书本。

又或呆呆地望着他,偶尔想到坏事儿上,面上一红,将目光移开,却又忍不住偷看。

在月归眼中,羞涩的眼神比抛媚眼平添另一种风情,那个呆书生何其美丽。

月归轻抚家明胸口,指尖犹有一丝温度。胸前焦黑的痕迹,如同一对蝴蝶的翅膀。

原来是个谜语。

可怜谜语揭开的日子,却只有大哭的份。

他不甘愿,在家明身上啃咬,大叫:“家明,你这个混蛋,给我起来,给我咬回来。”

叫到声厮力竭,家明静静地,不回也不应。

族中人都回避了,放他一个人冷静,任他发疯。累了自然会停。人狐之间的分离,司空见惯。

月归颓然坐倒在地。最后一下,发泄地将桌上的东西横扫下去。

沉沉地一声响,落在地上的是家明那本宝贝书。

骤然想起那个起死回生之术。

男子心头两块肉,但仍法术高明的人做法。

月归想起道一。

他既然能够预言今日,必然有过人之处。

对方好似预知他会来,端过的茶的温度不冷也不热。

月归说:“请你带他回来。”

道一摇头:“没用的。”

连考虑都不考虑,回绝的一干二净,连同他的希望一起否定,月归额角青筋绽现,十分恼怒:“分明不肯帮忙,他好歹是你的故人。”

他不是这样易燥的人,可是几日几乎不成眠,神经拉到极点。

道一呵斥:“你还不明白,他与你互为天劫,不能共久。不论多少世都一样。我故意误导你,劝度他,也改变不料结局。”

月归双目通红:“你要同我说,我与家明八字相克。”

道一摆手:“也可以这么说。你们在一起,有害无益。”

月归不悦:“一派胡言。”

他愤然离去,临走纠正道一:“我们只是彼此相爱。”

但这好像并不够,对大多数人,这种感情并不值得。

出来时又悲又愤,失了神,竟然拐错弯,不见来时路。

他竟然迷了路。

恍惚之中,前面一片灰濛濛的雾中,隐约现出一城。南北一道,一群人,面目模糊,被押赶着进了城。其中一人好似家明,在人群里跟着向前。

他拔足狂追,口中大叫:“家明,家明!”

那看似家明的人仿佛听到他的喊声,回头张望,但不能停下来,被人群推拥着进了城。

城门在那群人被押进之后就重重地关上。

月归敲打城门:“放我进去。”

可是城森森,墙高高。

他的法术却不知为何,完全用不上。身体虚虚的,仿佛被抽空一样没有实质。

月归只好在城外过夜。

天气阴冷,肚子空空,他将身体蜷成一团,头也缩进身子,犹自发抖,牙齿一个劲打颤。

自从得以变成人形,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经验。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家明叫他:“月归,月归。怎么睡在这里。”

不愿醒来睁眼,这只可能是一种幻觉,睁眼便会消失。

可是对方不肯放过他,夹住他的鼻子,让他没法呼吸。

他只得不甘愿地将眼睛睁开,

家明笑吟吟地站在他眼前。

他搞不明白情况,但一把抱住家明,不肯放手,完全不在乎家明身旁还有别人。

家明的手抚摸这他的头发,他问月归:“这里是地府。你怎的也来了?”

怎么来了这里,月归自己一点也不清楚。

难道他也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真是奇怪。

可是月归并不介意。因为他终于又见到家明。他想告诉家明,他是多么想念他,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感觉一说话,眼泪就要跟着掉下来。

家明的同行人提醒家明:“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月归不舍地放开家明,拚命地眨了两下眼,尽量安定情绪。

他与家明的同伴这才看清楚彼此。那瞬间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家明为他们介绍:“月归,这是赵汝光,是他放我……”

“不用了,家明。”赵汝光打断家明,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显然已经下了决心:“我改变主意,不再想私放你回去。你的朋友私闯地府,也不能放过。”

家明十分震惊。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

月归回答:“带我回去可以,但这与家明无关。”

家明顿时明白,赵家做的是皮毛生意,杀狐无数,与月归有旧怨,一点不奇怪。

赵汝光在地方府管记录,他念在老朋友的情义本想偷偷放过家明。

赵汝光对月归说:“赖你所托,我在这里过着无天日的生活。”

月归板起脸:“我不会道歉。”

家明叹叹气。他知道这个样子,没有挽回。

因果轮回,本来就难说清,若真能悟了成佛,也不用在这里了。

他拉住月归的手,对赵汝光说:“感谢你之前的照顾。”

既然在一起了,人间地府已没有太大区别。

月归也是一样的心思。

赵汝光恨恨地:“我并不知道你一心想要回去见的是他!”

他把家明和月归关在一处,显然留了情。他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但是却也没有再为他们冒险的情分。

但有的时候,不帮助和推一把黑手效果相同。

他们将在明天被提审。

月归握住家明的手,凝视他。他说:“对不起。”有一点点心虚。

不是他的错,但是如果不是他,家明已经得以还生。

家明朝他微笑:“这一次至少会有机会说再见。”

月归终于哭出来,脸埋在家明胸膛之前,哭得委屈。好不容易再见,却又要分开。

家明紧紧抱住他。

家明安慰他:“如果可以再一次相遇,再一次相爱,似乎也不错。”

月归伸出手,颤抖地抚摸家明地面孔。

家明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掌心。

月归越发哭的凶。

家明想想:“好吧,前提是我没有被降生成为一只小猪,那样我可能会更喜爱食物。”

月归破啼为笑,恢复了调皮本色:“真不够坚持。”

家明一本正经地回答:“是,我会尽量改正。”

月归将头撞进家明怀里:“一派胡言。”

家明抬起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他。

他们将这一夜燃烧到尽头。

安心之处是吾乡,地府一样做洞房。

第二天他们被带去接受最后的判决。

被带进的是一间小厅。精雕的窗棱,悬吊的火烛照得通明,梨木的椅子上摆着华绸的座垫,枱子上的香炉静静地烧得一屋子檀香味。

他们原本以阎王店该是阴森冷煞。

等了一会儿。

他们先听到环配的响声,然后看见一位宫装的女子云一样飘进来。

女子不到二十的模样,面目清秀可人,仿佛邻家小妹。

家明望向月归,两人一样心思。

这女子依稀相识,却又是谁?

◇◆◇◆◇

依稀往日曾相见,是谁?

女子似看穿他们心中迷惑。她微笑着点醒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是李家的小小姐杜若。”

原来是她,些许日子不见,已长成少女模样。

她请家明月归坐,令人上茶。神闲气定,一副与故人叙旧的架势。

她说:“我与李家夫人有十六年母女缘分,缘分已了,重归仙班,掌管九幽之地。”

早知到此女不凡,原来是仙根蒂崮。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个女阎王。

杜若笑道:“是否出乎意料?或许你们期待青面獠牙的男子。”

家明不否认。

杜若回答:“女子属阴,掌管阴间,本就合乎常理。若是审判恶劣之徒,做出恐怖之状,起点震慑作用,也是应该的。对于二位,似乎无需如此。”

她翻开一本帐本,对月归说:“月归你阳寿未尽,本不该在这里,回去吧。”

月归站起来,手紧握着家明的手:“请让我和家明一起回去。”

目光炯炯,看着杜若,神色郑重,等着她的回答。

他没忘记,虽然语气温和,杜若不是邻家小妹,她司管他们的命运。

杜若许久沉吟不语。

家明拉住月归,温声说:“月归,别急。”

月归颓然坐回椅子。他说:“不行的话,让我同家明投生在一处也好。”

杜若不缓不慢:“难道没有听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月归低下头,摇头:“我已经十分厌倦寻找和等待。”

家明问:“投生之前,是否无一例外要喝下那孟婆汤?”

杜若回答:“传说不假。”

家明说:“来世家明已非家明,月归亦非月归。这一世,我想和月归一起,希望成全。”

杜若微笑:“一个人一生不能踏进相同的河流两次,今日的家明亦非昨日的家明。”

家明怔了怔,如若大悟:“果然高明。”

杜若问:“明白了?”

家明微笑:“那么我愿意在这一世,爱上每日不同的胡月归。”

杜若笑出声来:“我应知,你虽智慧,却也十分固执。”

家明正色道:“有些事纵然理解,也非感情可以接受。”

杜若长叹:“正是如此。”

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之色,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她翻着手中帐本,却不在查看,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问月归:“你可记知你与家明缘起前世?”

月归点头:“是,家明的前生是韩若水。”

杜若问:“你可听说过管狐?”

月归摇头。

杜若说:“管狐是一种道法。通常的做法,是把一只狐狸的身体埋在土里,埋在土里,只留下头在外面,在把那只狐狸好好毒打一顿,饿上几天,并在那狐狸附近放一堆食物让它看得到吃不到。当它的怨念欲念都达到顶点时,就可以把它杀掉。等狐狸一死,马上就可以用封魂咒把它的魂魄封印。然后作法,直到它顺从你。等要用到的时候,便令狐狸的魂魄附在管上。是以称为管狐。”

月归问:“为何一定要狐狸。”

杜若看了他一眼:“你们狐族,百兽之中最具灵力。”

家明动容,他问:“如此残忍之道,是谁想出来的。”

杜若点头:“不错,就因为管狐制作时太过残酷,加上动物灵天生比人的灵魂来的凶残,所以只要它找到机会,就会报复自己的主人。”

月归仍旧不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杜若微笑:“我只是告诉你,一开始韩若水,是打算将你制作为管狐的。”

月归怒道:“你胡说?他是那样温和的人,怎会用这种残忍的办法。”

杜若也不恼:“但是他要避开天劫,确实需要这样的灵力。这种法术十分强大。”

月归吼道:“我不信,他虽然不肯接受我,却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杜若说:“我说的只是一般的做法。其实管狐利用的不过是狐狸的怨念。你求他不得,也是一种怨念。”

月归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一直握着家明的手,慢慢松开。

家明却一把抓住他。

家明扳过他的脸,看着月归失神的眼睛,轻声说:“月归,我是宋家明,不是韩若水。”

月归猛然醒悟,他恨恨地看向杜若。

杜若不以为意:“我并非要挑拨你们。韩若水也不是坏人。成为管狐,你的魂跟着他,也是永远在一起的一种方式。你和他的自身的力量,都逃不过天劫。”

牺牲任何一方去救另一方,都不可能在一起。

月归小声说:“我虽爱他,却也不想失去自由。他若这样对我,我必然会恨他。”

杜若叹气:“真是贪心啊。又要自由,又要爱情。鱼和熊掌,月归,你要哪一个呢?”

月归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杜若接着说:“他也知你不能舍弃自由,他不愿你恨他,所以改变主意,情愿重堕轮回。”

杜若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你从来感觉不到他想念你吗?”

家明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睡在那张床上。”

月归吃惊地望着家明。

杜若点头:“猜的不错。”

月归低下头,露出惭愧的颜色:“原来我从来没有试图了解他。”

杜若说:“我即便放你们走,若没有躲避天劫的办法,生死之别,不过迟早。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一世?”

月归叹道:“原来你是要劝我们修炼管狐。”

家明突然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我有办法。”

杜若露出惊讶的神色。

家明说:“既然狐可做管狐,人也可成为事鬼。”

他解释:“我曾见过书中记载着与鬼结盟的法术。我愿与月归结鬼盟。”

月归轻声唤道:“家明,你又何苦。我只是个自私任性的小气鬼。”

家明对他微笑:“我的心已不自由。无论何处,我总是时时想念你。”

家明恳求杜若:“请将我的灵魂放走。”

杜若再次确认:“你宁愿永远做阴魂,不得超升?”

家明点头:“我不会后悔。”

杜若凝神他多时。

她回答:“好。”

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月归有些意外,私自放走魂灵,她也一定会受到压力。

家明对她行礼:“多谢。”

杜若微笑:“算作归还小小的一个人情。”

月归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情?”

杜若回答:“家明曾经为我摘下一朵我摘不到的花。”

月归愕然:“只为了一朵花?就这么简单?”

家明握住月归的手微笑:“都是那一刻,最想要得到而得不到的。”

杜若莞尔一笑:“好好珍惜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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