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月过后,任从七品检讨之职的盖鑫也正式进驻翰林院,于是拉着始终在为出路盘算的沐语枫,在那幢威严的建筑旁徐徐地走了一圈。
“我想,是时候接左儿到京城了。”盖鑫笑着说起自己的心上人。
“她盯你这么紧,一看到京城这花花世界,还不变成狗皮膏药!”沐语枫心不在焉地回应。
“是啊~~要不,再清闲一段时间后,把她接来。”
“随你。”
“语枫!”盖鑫突然搭住男人肩,“我并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只是。。。现在若是有什么困难,你大可以找我和子游。”
沐语枫推开盖鑫的手,沉了沉,道,“子游本来就是京城的大户人家。而且他娘,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女人。。。至于你。。。你还要养你的左儿。所以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真的不打算回江南再读书了?”
“那不再是我的出路。”沐语枫说得让盖鑫有些犯寒。就这样寒暄了一阵,他向好友请辞。而后,心中徘徊犹豫,最终还是转到林府毛遂自荐。
见林机的场景,和自己想象的大同小异。那个恨林若夕入骨的男人,根本不会理会在他眼中同样是“妖孽”的自己。那些冷嘲热讽、那些冷言冷语,总会让沐语枫不自主地去想,如果今天来拜访他的是落寞了的莫子游会怎样。那个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一定会放下所有的戒备,为他引荐推举的吧。
他嫉妒了。。。
从见到莫子游的第一眼就发疯一般地嫉妒他。。。
要是这个世界没有他就好了。。。
没有他。。。就不会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
当奉天逸悄然潜进林府时,偌大的别院显得十分冷清。
林机呆愣地坐在大厅,一语不发地盯着茶几:“谁?”兵部尚书威严地对着空气一喝,见出来的是奉天逸,便软下了声音:“天逸。你。。。是来杀我的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林若夕呢?”
林机一颤,冷冷地答道:“不知道。”
听出语气中的怒气,奉天逸只当是林若夕的意外让林机觉得不耻,于是,心中又升起深深的歉疚,想要去看看书生的情况,又怕自己的出现会给他莫大的刺激。所以,百般犹豫,只寄希望时间可以冲淡所有。但奉天逸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有很多事,并不是轻易就能放下。
“林大人。在下今日来,是想确认一件事。”奉天逸客套地开口,“在下查过当年的史料,有记载,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先皇的静贵妃。而静贵妃在先皇去世之时,便殉情而死。于是,由丧子的傅皇后带着圣上继位。我记得那日,大人对我说过,我母亲傅乘月便是当年先皇的皇后。而且先皇从来没有更换过后位。既然如此,那现在宫中的那位傅太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个冒充的太后是你母亲当年进宫时陪嫁的丫鬟。”林机据实回答。
“先皇居然会留一个逃跑妃子的贴身丫鬟一命?”奉天逸有些怀疑。
“这在当年是个天大的秘密。但而今,这件事对谁都构不成威胁了。”林机仰了仰头,有些感慨也觉得有些好笑,“乘月逃跑的那年,正是政局紊乱的时候。皇室需要庞大的傅家稳定江山。傅家家底雄厚,再加上乘月拥有后位却培养了一批忠于傅家而不忠于皇帝的势力,事实上,傅家与皇室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和谐。如果在此时,向傅家假意宣布“皇后病死”或开诚布公乘月无缘无故和一个男宠逃跑了。这会造成什么后果。。。乘月身体一向健朗,而且以乘月的个性,怎么也不像是会为感情而放弃荣华富贵与权利的人。所以,傅家一定会认为,是先皇杀害了乘月,是先皇要铲除傅家。乘月的出宫会引起朝堂的轩然大波。所以,先皇要稳定江山,便先要稳住实力强大的傅家。他当机立断,用从小跟着乘月也十分了解她的贴身丫鬟——蚕儿,代替那个后位。。。先皇甚而让她怀孕,以“皇后待产休憩”之名拖延时间。。。但纸包不住火。蚕儿生了一位公主后,傅家人时常到宫中探望,而且那批听令于乘月的势力也会发现,他们的皇后,事实上已经易主了。那真是一场劫难,对于先皇来说。”
林机停顿了一下,怅然地笑笑:“而后,与傅家的一场斗争,先皇做了最大的妥协。他继续给傅家在后宫上一个稳定的地位。所以,蚕儿将错就错留在宫中,冒充乘月。但这对于傅家来说,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只是对外保留了一个表面的风光而已。而乘月的哥哥傅贯只是个纨绔子弟。他看到过当年的事,也相信妹妹跟奉家的‘男宠’私奔。有好几次傅贯都拿此酒后戏言。想来你得到的消息,多半是那个无能的马屁精在酒楼泄露的。而对于失去了乘月的傅家,今时今日的势力与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傅贯嫁女,就是最好的证明吧。”奉天逸心中清明一些,却又多一重疑惑。
“你。。。是在怀疑蚕儿?”林机缓缓问了一句。
“我可没那么说。是大人你说的。”
奉天逸狡黠的笑容,很能勾起林机对傅乘月的回忆。林若夕曾对他说过,人不能总在回头。他当初对儿子的话嗤之以鼻,但冷静下来想想,才明白林若夕是对的,他正是因为前方没有风景才不得不沉迷在过去的岁月中。而现在,那过去的风景虽然早已因为时间而褪色,但呈现在眼前的却有那段风景的延续。
“我还是你师父吗?”林机突兀地问了一句。
奉天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是。一个污蔑我父亲的人,不配做我的师父。”
强忍下愤怒的情绪,平静了的林机怔怔地、深深地盯着奉天逸,望眼欲穿:“即便如此,我林府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敞开。”
奉天逸冷漠地回看了对方一眼,冷冽道:“我会好好利用的。”
闻言,林机浑然一震。。。
二十几年前,傅乘月也曾对他讲过同样的话。。。
于是,沉沉地吁了口气,林机温和地笑了,缅怀地看着奉天逸消失的夜幕中的那抹残影。。。——好笑地感到,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将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值得的。。。
第四章
在心中不知辗转了几回,奉天逸最终还是停在了沐语枫惨淡居住的破旧小屋前。等待了没约两个时辰,房子的主人才带着自嘲的笑容徐徐回来。同样去了岚王府自荐,而后不无意外地被拒之门外,沐语枫觉得今日同样可笑的自取其辱得来最大收获,便是林若夕的行踪。这回卖笑竟卖到了司空岚头上。。。也不知一向心狠手辣的林若夕在策划些什么。。。
“沐语枫。”奉天逸见他心不在焉,唤了一句。
沐语枫淡淡地看了奉天逸一眼,全然没了往日因怀揣一股怀念而致的宛如烟灰中星火般的那一点点热情,只疲惫地问:“什么事?”
“我娘临死前。。。说过,如果我想为她报仇,就去找你。”
“找我?”沐语枫突然大笑了几声,“我是想找出当年大火的端倪。毕竟,没有人对我,像夫人一样对我那般好。但要报仇就来找我?夫人还真看得起我。”也许,这个世上,也只有那个已死的傅乘月看出了他的价值。。。沐语枫讽刺地想着。。。只是,那个价值。。。太污秽,太廉价了。。。。
见沐语枫不太想继续谈下去地转身进屋,奉天逸一时情急,伸脚绊住他。男人踉跄了几步,回身冷冽地看了他一眼。
“娘当年有和你说过些什么吗?一些我不知道,但你却很清楚的东西。”奉天逸不依不饶地盯住沐语枫。在他的记忆里,从踏入涯月山庄的那一天起,沐语枫就几乎与母亲形影不离。
“我想不起来了。”当年傅乘月叮嘱甚至要求他的东西,沐语枫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但看奉天逸一脸坚定的神情,他只隐约感觉到那个会朝他吐舌头的小男孩已经完全长大了,“你。。。你难道对当年的事,又掌握到了什么?”
奉天逸滞了一下,有些警觉地盯着他,并不回答。
“你不说就罢了。”沐语枫凤目一眯,随意道,“近日天寒,晚上时常被冻醒。。。有些信件放着也便放着,占了地方又没什么用,想来还是烧了,给春夜添点暖意。”
“信件?”
“你应该了解我的。比‘竹风’他们五人都要了解。”沐语枫挑眉。
奉天逸咬了咬牙,将皇后、皇子、傅家以及宏庆帝那些所知的一切全盘脱出。
他不相信沐语枫,但他相信母亲当年的托付。
林机、“杜悠”。。。
沐语枫含笑写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奉天逸的表情。
“什么意思?”
“现在可以帮你的人。”沐语枫觉得上天一定和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后瞬间拥有一切的快感让他难以言喻,“当年,夫人给了我几封信。那些信是给她二十年前所布下的关系网中的人写的。但现在厚厚的一叠信中,能用的人只有这两封。而且。。。足矣!”
“你究竟在说什么?”奉天逸似懂非懂。
“林机就不用说了;而杜悠是江南第一大富商——不过,他的女儿和‘竹风六贤’之一的盖鑫有点不一般的交情。。。而且,盖鑫现在做了官。。。”沐语枫挑眉。
“那又如何?”奉天逸肃然。
“你还不了解夫人的良苦用心吗?”沐语枫顿了顿,缓缓展颜,“她要你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
盖鑫在翰林院上任一月,接手翰林院检讨的职务,并将当初马至整理的书籍与手稿统统集中起来。马至的案子一直是他心中的大石。这个牵连到“竹风”背叛者的血案,盖鑫原本信誓旦旦——若做了官,便定要与林若夕和沐语枫联手一起将投靠了岚王的黄志立绳之以法。然而,事与愿违。林若夕失踪;而羽翼未丰的他无法给落魄的沐语枫安排一个官职。于是,只差人暗中探了探他,却发现他到岚王府谋求一官半职。当初,明明意气风发说好要协助当今圣上重整朝纲,剔除司空岚多余的势力。如今却一个一个地违背最初的信念。曾经是“竹风”中最令他信任的沐语枫,现在还是否有资格为正气皓然却孑然一身的马至翻案?
盖鑫揉了揉额头,似乎身边的朋友只剩下单纯无争的莫子游。但要那个善良的男人和他一起着手调查昔日好友黄志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郁郁地站起身,盖鑫拿着一些文案,孤孤单单地回京城的新居。才推开沉重的木门,一道瘦瘦小小的影子不知从何处闪出,柔柔地拦着他的腰。
“左。。。左儿?”盖鑫看着女人那种思念至深却不被提及的埋怨表情,一下觉得空虚多时的心里充满了被需要、被支持的感觉。他高兴地回抱着心上人,一时间,此时无声胜有声。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根本不想我来?”很煞风景地曲解了盖鑫的沉默,杜左儿的脑袋埋在男人胸前,声音听上去有些闷。
“不是~~”盖鑫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女人的发丝,“只是。。。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爹同意了?”
闻言,杜左儿立马撅起嘴,愤愤道:“你果然是不想我来吧。我来了,是不是打扰到你的某位红颜知己?”
“左儿~~”盖鑫叹了口气,“你千里迢迢来京城找我,就是来跟我讲这个的吗?你就不能像一般的情人一样,见面对我温柔一点,让气氛温情一点。不要竟扯些有的没的。”
“开始嫌弃我不温柔了,是吧?我看你有更温柔的情人,准备不要我了!”说着,杜左儿的声音都哽咽了,眼中充满了愤恨的泪水。
像这样类似的对话,盖鑫不知和她重复过多少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她如此疑心。不想一见面就开始吵架,因为盖鑫心中明白,杜左儿是因为太想独占他才会变得如此多疑。于是,缓缓上前替她拂去婆娑的泪水,将她圈在怀里,学着母亲小时候哄他那般,轻轻地拍打她的脊背,直到她停止抽泣。
“我饿了。”盖鑫温婉地说了一句。
总算安静下来的杜左儿揉了揉委屈的泪眼,乖巧地跑到厨房,开始洗洗刷刷地做饭。没约半个时辰,端出了一盘盘热腾的佳肴。盖鑫觉得分外幸福地和杜左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想到江南第一富商杜悠的女儿从小养尊处优,却心甘情愿为他洗衣做饭,心中便泛起一阵阵暖意。而那些不快也一扫而尽。
“鑫~~你现在是翰林学士了?”
“是啊!”盖鑫回答得有些骄傲。
“那。。。莫子游呢?”
“他是状元,任修撰。从六品。”
皱了皱眉,杜左儿沉寂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就他也有那种本事?”
“你说什么?”隐约听到了什么,盖鑫知道她的话定然刺耳,不觉地大声,带些责怪的语气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看莫子游傻傻的,居然会是状元。那沐语枫呢?那个男人不会也比你好吧?”
盖鑫觉得她的话有些招嫌,但还是老实回答了:“他没考中贡生。”
“连贡生都没中?”杜左儿欢畅地笑了,“也对。就他那副样子。”
“啪!”盖鑫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掷,冷道:“杜左儿!你说话小心一点!就算你不喜欢他们,也不要当着我的面讲出来!他们是我的朋友!”
“本来就是这样。。。”杜左儿憋着嘴,看盖鑫真的生气了,拉了拉脸,凑过去主动抱他,“行了,下次我会注意的,你别气。”
含糊地“嗯”了一声,盖鑫要挣开爱人越缠越紧的手臂,却让她顺势在脸颊上啄了一口。
“鑫~~”这一声叫的好不柔情,“鑫。。。晚上。。。陪我。。。”
盖鑫一愣,立马红了双颊,全身僵硬。
“鑫~~~”
“别。。。别这样。。。左儿!”盖鑫站起身,推开她,“这个。。。等我们成亲后再做。”
杜左儿沉了沉脸,默不作声地转走,进客房时,还重重地摔门。
***.
“别。。。嗯。。。岚。。。”扭动着身体,别过头,林若夕双眼蒙上一层氤氲,扯住身上半落下的衣裳,幽然道,“别勉强我。。。”
司空岚吐了口气,勉强压住自己的欲望。他靠着林若夕的肩膀,轻轻抚慰他柔软的青丝:“有我在,别怕。”高高在上的王爷在脑中搜罗了半天,很虚假地挤出这几个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挖空心思地想得到林若夕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对这场莫名的游戏失去兴趣。他只知道,那天当林若夕癫狂地举刀时,自己的的确确被一瞬的血色妖冶深深地吸引住。也许,他是天生的猎手,与生俱来地嗜血。而他对林若夕最大的期待,莫过于等待这条林机圈养的家狗在某一天成为真真正正忠诚于他、并同样嗜血的猎狗。
“我。。。我惹你生气了?”林若夕幽幽地问司空岚。
轻轻地摇了摇头,司空岚的吻慢慢地点在林若夕的唇上。而后起身往房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