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当晚就要跟那婷婷碰面了。
(五)
吃过饭,老彭他们还想来几局撞球,杨海晨隔天要加班,不想弄太晚,就先回宿舍去。
快到宿舍楼口时,杨海晨老远就看到周源与一个女生站在楼道里说话。周源当时背对著杨海晨,杨海晨看到他一手牵著那女生,另一手搭在她脸上,低著头安抚般说著些甚麽。女生长得很娇小,只长到周源的胸口,那会儿她正拉长著脸不说话,一看就是在闹别扭。
杨海晨当然知道那就是那位婷婷,还在犹豫著要不要过去呢,那婷婷就瞄到他了。周源也顺著女友的视线,转过头来,看见了杨海晨,脸居然红了。
杨海晨只得笑著上前打招呼,心里觉得好笑,这周源,堂堂一爷们,这麽容易就面红了,表面还老爱装酷呢。
“吃完了啊?”周源问得有点僵硬。事实上他没想到杨海晨会这麽快回来,他本身也不是介意让杨海晨跟婷婷碰面,只是之前让杨海晨取笑过好几次,此刻不禁有点尴尬。
杨海晨这也被周源感染了,竟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匆匆笑著说了句:“对,他们撞球去了。哎,那甚麽,你们聊,我先上去了。”草草向那女生点个头,转头上楼去了。
老彭他们没有讲错,这女的的确不算特别漂亮,算是那种不很显眼的,杨海晨爬了一层楼梯以後,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那女生的脸了。走到三楼,杨海晨走近窗边往下看。周源还在跟那女生说话,只是姿势没有起初那麽亲密了,两人只直直地面对面站著。杨海晨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女孩。方相婷那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大衣,深蓝牛仔裤和棕色的皮靴,没束头发,发丝随意垂在背上。虽然从杨海晨现在的距离并不能看到婷婷的脸,但杨海晨知道,她正甜蜜的微笑著,那个微笑,散发著无穷的青春。
杨海晨也默默地笑了,他忽然想起老彭他们所说的那些周源学生时代的事迹,他想,周源这人对女孩子一定很有办法,他突然有种羡慕周源的感觉。
这边厢周源对杨海晨的视线浑然不觉,杨海晨走後,他还处於半尴尬状态。他在想,早知道就不带婷婷回来宿舍了,这下子可好,回去一定得让杨海晨那小子笑话了。
事实上周源一向不会让婷婷来他的宿舍。周源这人的确是挺大男人的,他觉得男宿舍那自然是男人的地方,婷婷一个女孩子绝不能动不动就往他宿舍跑,不然他面子还往哪放了?说来他也只在刚认识婷婷那阵子让她到公司来找过他,那时候他跟婷婷也还算是挺黏腻的一对小恋人,每天也得见面,可自从发生人事那David那事以後,他是绝不再让婷婷过去了。
关於这点婷婷从来也依著周源。可今儿个吃完饭,周源也不知婷婷是怎麽了,死活要到他宿舍看一看。周源起初不让,婷婷跟他闹别扭,不跟他说话,周源也不理睬。婷婷向他撒娇,他就瞪她。可後来婷婷真不高兴了,嘟著个嘴,低著头不说话。周源看她眼眶都红了,真怕她哭出来,一个心软,就把她带来了。可走到宿舍楼下,周源又不乐意了,刚才看门阿姨看他俩的眼神已让他浑身不自在,若上楼後让兄弟们看见了,还成事吗?
周源便跟婷婷说,算了吧,别上去了,上面多脏啊。婷婷不愿意,说脏了我给你收拾,怕甚麽哪。周源说还是算了吧。婷婷就不高兴了,皱著个眉不说话。周源想起今天是婷婷生日,他真不想跟她闹不愉快,便牵过她的手,捧著她的脸,柔声安抚。谁知这幕就让杨海晨碰见了,周源就是想不明白,哪有这麽巧的啊?
这会儿婷婷也没发现周源的苦恼,待杨海晨走远,便好奇地问:“那谁啊?你同事吗?”
周源这才回过神来:“不,我室友。”
方相婷一愣,说:“怎没听说过你有室友呀?”
周源也奇怪:“我没说过吗?我有说过呗?他搬进来好几个月了。”
方相婷摇头:“你明明没说过。”
周源也不跟她争,只说:“哎,这下子人家也回来了,不方便,咱们改天再上去呗,啊?”
方相婷虽不愿意,可她也不想勉强周源了,只得点头。周源松一口气,心情也好起来,送了方相婷回家,打算回宿舍了。可走到宿舍楼下,抬头看向305,发现灯还亮著,他看著那灯,发了一会愣,拨了个电话给老彭,他们居然还在撞球厅,周源便说,等等我,我也来。挂了线,他再往上看,305的灯还亮著,他拿著手机,又发了一会愣,最终甚麽也没干,转头跳上一辆的士,直奔撞球厅。
杨海晨的二嫂生了一个小男娃。小男娃要满月了,杨海晨便想著给小宝宝买个礼物。可杨海晨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他在玩具店逛了一下午,用千多元买了一艘摇控快艇回来。周源回到宿舍看到杨海晨正坐地上埋头弄那艘船,一脸的苦恼,边笑问:“你这是干嘛啊你?”
杨海晨也没管他,还一个劲地在研究那玩意儿。周源看著也来劲,陪他蹲地上一起摆弄起来。周源也不知多久没碰这种东西了。他想起小时候,家境不怎麽好,可他还是爱摆弄一些小玩意儿,就一辆木头造的车子,也能让他耗上几日几夜。现下也不知杨海晨从哪弄来这麽一艘结构复杂的船儿,反正他那瘾儿是真上来了,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在地上蹲了一个晚上,才真的把那船装嵌好了。
末了周源问:“你这东西到底从哪弄回来的啊?”
杨海晨便得意的笑了:“买的呀。”
周源不解:“好端端买来干嘛?不便宜吧?”
“千三块呢。”
“这麽贵?!你买来干嘛啊你?”
杨海晨站起来伸个懒腰:“我买给我小侄儿的呀。”
周源恍然:“生日呢?”
“不,才满月。”
周源简直不敢相信:“满月!才满月你买这个给他干啥啊?”周源想,杨海晨这人,怎能迷糊到这种地步呢?
杨海晨却是觉得周源大惊小怪:“有啥关系啊。小孩会长的嘛。”
周源哭笑不得:“是会长,可你这东西,没十岁,不,没十五岁,也不晓得玩呗,你看咱俩,刚才装得多辛苦啊。”
“我就是知道,才想著给他装了,才让他玩啊。”
“你这……”周源真败给他了:“不,真的,哪有人满月送这种东西的呀?”
杨海晨没说话。
周源看他沉默,又接著说:“真的,没人满月送这种东西的,你,你这真太早了,那还是个宝宝呢,话也还没晓得讲呢。”
杨海晨听著也觉得周源说得挺有道理,也不禁後悔了。其实这些他白天去逛时也有想过,可有时候给别人买礼物,倘若逛了一整天却甚麽也买不到,一焦急,自然就会作出错误决定了,甚麽不合理的东西,稍一转念也会买了算。
这会儿杨海晨疲倦地倒坐在床上,看著周源,一脸的晴天霹雳:“操,千三块呢……”
周源无奈地摇头:“你要买礼物怎不早说呢,好歹我也能给你个建议啊……”
杨海晨不说话。他肉痛著呢。
周源便接著说:“啥时候满月宴?我改天再跟你去看看呗?”
“不,算了,还是送这个算了。”
“不好吧……?”
“千三块呀,不送岂不是白花了钱。”
“可……哎,要不,他有没哥哥啊?”
“有个姐姐呗,十二岁了,不行的,女孩子哪会喜欢这种东西。”杨海晨沮丧不堪。
周源也急了。“那,要不,你卖给我呗?”
“你?你买来干啥?”杨海晨盯著周源问。
“这……买来玩呗。”周源说完也给自己逗乐了,呵呵傻笑起来。
杨海晨也笑了:“疯子,你想玩那我送给你好了。”
结果周源还是陪杨海晨切切实实去买了一份像样一点的礼物,是一玉手镯,杨海晨还忍不住多买了几对小袜子。周源告诉他,衣物还是别买太多,小孩子长得快,一年不够就穿不下了。
杨海晨便问他,为何这般有经验啊?是不是在外面有孩子啊?
周源又脸红了,可还一个劲瞪他,说这是常识呢。
周源心想,工作上,杨海晨是精明、机灵的,他曾听会计部的凤姐说过,杨海晨在会计部可得宠呢,升职是早晚的事儿。可不知为何,在这种琐事上,杨海晨总是这般迷糊,总要让人担心,偏偏他却不自知,甚麽也要一个人办,也不先问问别人意见。周源觉得,杨海晨表面虽能干,可其实内心却像个大孩子,非得有个人看管著,这样想著,周源不禁又多了几分想照顾杨海晨的冲动。
事实上,周源心里已把杨海晨当作自个的弟弟看了。杨海晨跟周源其他那些兄弟不一样,杨海晨柔驯、乖巧、安静,周源面对著他,满腔的兄长之情就会泛滥起来。有时他甚至希望杨海晨真是他弟弟,会听他的话,会倚赖他。可杨海晨始终只是他的室友,有事时,他始终还是宁愿靠自己。
往後周源又告诉杨海晨,他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曾经怀孕,那时他们还住乡下,他母亲当时不知自个有孩子了,还跑田里工作,不慎跌了一跤,那孩子就没了。周源说他自那之後就特想有个弟弟,老在想要是母亲没跌那一跤,他是不是就能当哥哥了呢。周源说这话时用眼角瞄了杨海晨两眼,可对方正在摆弄那些小鞋子,根本没听出周源话里有话,只随意说了句:“你喜欢小孩子,将来跟你的那位多生几个不就得了。”
周源便有点气急败坏:“我何时说我喜欢小孩子了,我在讲弟弟勒。”
杨海晨拿起一对小球鞋,不以为意地继续说著笑:“你不就想当哥哥嘛,你不已经有个婷婷妹妹嘛。”
周源有点怒,可忍著没有发作,他觉著自己没啥值得怒的,他甚至不知自个在怒甚麽。可他心里就是不喜欢杨海晨提起他的婷婷,不喜欢杨海晨也换婷婷的小名。
周源想起杨海晨跟婷婷在宿舍楼口碰面那晚上,他迟迟不愿意回宿舍,隔天也总有意无意间躲著杨海晨,就是怕杨海晨提起婷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甚麽,是怕杨海晨取笑他吗?是面子问题?他自己也弄不清。杨海晨这头倒是没说甚麽,他不像技资那伙小子,他不会很三八的问长问短,也不会在周源背後说三道四,他由此至终只是跟周源说了句:“昨晚怎不带你那位上来坐坐啊?”就没下文了。即使他偶尔取笑周源,也是跟他开个玩笑,逗他玩罢了,根本没有恶意。周源当然也明白,就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啥好怕呢?
(六)
最近杨海晨认识了一个新伴儿。
那天杨海晨跟小陶在G吧坐了一晚上,来搭讪的人不多,即使有也是冲著小陶来的。
小陶从来也是个受欢迎的主,他很懂得挑逗别人,常常有意无意做一些妩媚的小动作,比如他抽烟,总爱用食指与中指夹著烟,微微翘著唇,眯著眼睛,很慢很慢地吸,然後再用两指把烟从唇间抽出,夹著烟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双眼直勾勾的盯著人家,缓缓把烟吐出来。
杨海晨常想,小陶抽烟的架势,是他看过最性感的动作,那不单单混含著男性的狂野,还夹杂著女性的柔美,再配合他那勾魂的眼神,真不同阶层的男人也会让他吸引过来。
那天後来小陶跟一个自称是财务公司总经理的男人走了。小陶说过,自从他出来卖过以後,他那职业病是改不掉了,总是对自称有钱的男人没办法,他说在他眼中,有金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哪怕人家只是拿张信用卡在他面前晃晃,他也会毫无顾忌地扑上去。
小陶走後,杨海晨继续坐在吧台喝闷酒。杨海晨知道有个人一直瞪著他看,可他没有加以理会。到他起身要离开了,那坐在角落的人终於上前拉著他说:“走了吗?我再请你喝一杯呗?”
杨海晨打量著眼前的男孩,这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可脸上稚气未脱,穿著球衣,手上戴了护腕,脖子上挂著一条粗大的银鍊,整身的打扮充满活力,不禁让杨海晨眼前一亮。
男生让杨海晨唤他大雄,杨海晨便笑,说我还小叮当呢。
大雄问,那我怎麽称呼你啊。
杨海晨说,你叫我海晨吧。
大雄不依,说我唤你晨晨吧。
杨海晨想起小时候,爸妈的确是这麽唤他的,可现下都这麽大个人了,他装著恶狠狠的样子盯著大雄,说你少来,呕心巴机的。
那晚上杨海晨跟著大雄回家了。大雄说他还是大学生,念美术的,他说他大一时就有作品得过奖,还曾参展呢。他又说他家里挺有钱的,可他跟他老爷子闹僵了,他说他会自己挣钱,不会花家里的一分一毫。杨海晨觉著大雄这人,满有志气的,挺得人欢喜。可大雄最吸引他的,还是他那傻呼呼的笑容,这让杨海晨想起他中学时班上那个叫冯添的男生,那个对他百般呵护的男生。
杨海晨当晚就跟大雄上床了。跟丁浩锋分了也有三、四个月了,这几个月来杨海晨过的是禁欲的生活,因此那晚上他泄了很多。大雄替他清理的时候问他:“很久没有吗?”
杨海晨还处於高潮後的晕眩之中,只迷糊著嗯了一声。
大雄又说:“晨晨,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做我的bf呗?”
杨海晨便高兴地笑了,那笑容看得大雄一愣一愣的,末了还忍不住倾前亲了一口。当大雄压在杨海晨身上开始第二翻折腾时,杨海晨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也挺喜欢你的。”
周源发现杨海晨最近经常不在宿舍里过夜。他一直没有过问,也没有加以猜测,直到有一次杨海晨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回去,周源实在忍不住了,上班时趁空档跑到会计部去,逮著杨海晨问道:“小子,这些晚上都跑哪去了?”
老实说,周源从来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他也不想对人家的私生活加以过问,可自从他自个在心里把人家杨海晨当作“弟弟”看以後,凡是关乎杨海晨的事,他也很理所当然的在意起来。
杨海晨眨眨眼睛,一时语塞了。他以为对於他在外面过夜的事,周源只会心照不宣,而这也是他当初跟周源坦白的原意,他怎麽也没想到这周源会来兴师问罪。他纳闷,周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呢?
周源看杨海晨无语,便说:“哎,发啥呆呢你,我问你呢。”
杨海晨真不知该如何应付,要坦白说他跑男人家里去吗?这恐怕会吓著周源。要隐瞒吗?可他当初明明就是为了省却这些麻烦才跟人家啥都招了的呀。
正在苦恼的当头,刘秘书在那头瞄到周源,急急凑过来说:“哎,小周,刚好你在,哎,麻烦你哦,在技资抓几个人过来,王部长有一大堆文件得搬呢,快,两三个人得了,别找胖华哦,你知道,那小子手脚慢,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就行,去呀,还愣著干嘛呢。”
周源顶著张扑克脸,冷淡地应答著刘秘书,末了朝杨海晨撇撇嘴,打个眼色,一脸不情愿地往楼下赶了。杨海晨心里暗笑,这刘秘书平日马屁拍得多,在会计部挺不受欢迎的,人人背後也管他叫“马屁精”,可这会儿他却是帮了杨海晨一把呢。杨海晨不禁在心中感激刘秘书。
至於周源,那天最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著找个机会再逮住杨海晨问清楚,可接著那礼拜,杨海晨是学乖了,每晚也在宿舍过夜,周源於是也没再把那事放心上。
可就在一个礼拜後,周源居然在街上碰见了杨海晨跟一男的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