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出书版)By 卫风

作者:  录入:06-18


第一章

长安城里,天子脚下,有着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传颂着,文人墨客一批批前来,穿梭在各富豪权臣门间,汲汲营营的脚步几乎将门槛踏破,而投掷的名帖可以堆放成山。

五品官以上,从来不愁厨房没有燃料。

在这笙歌达旦的繁华当中,大唐的声威远播,四邻朝贡,远无外敌,近无内患,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繁荣兴盛。

老百姓们沉浸在盛世的安乐当中,唯一的顾忌是:千万不要惹到杨家。

凭着衣带关系成为长安新贵的杨家,自贵妃的姊妹、兄弟至许多前仆后继的远亲,只要跟杨家沾上点边,就等于踏上了青云边缘,升天指日可待。

上个月,杨户部侍郎家中某条爱犬走失,经过彻底搜查后,发现是某位朱雀大街上的小贩因春夜苦寒,随地取材拿来做了香肉火锅。

小贩被官兵押走,从此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

众人知道警惕,杨家的狗也比寻常人家一条命值钱。

现在大伙们"就地取材"时,照惯例得先拷问一下狗儿的来历。

如果深夜里经过朱雀大街,看到几个人对着狗儿严加拷打时,千万别大惊小怪。

只要是跟杨家有关的事情,一切都得小心翼翼,包括走过杨家门口也得放轻脚步,以免惊动了虎威。

这天,杨家的门房正在打盹,春香日暖,好一个太平盛世的好年代。

偏偏一股恶臭传入鼻端,打断了他的好梦。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

睁眼一看,是一个浑身肮脏、衣着破烂的男孩,他仰望杨家的红木大门,嘴巴微微张大。

哼!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一看到杨家的巍峨大门、门前两座庄严威猛的石狮子,就够他感动敬畏的了。

门房摆起狐假虎威的脸。

"有什么事吗?"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叫做卫静?"男孩沾满污泥的脸上,有一双发着灿烂金光的眸子,如野地里跑来的狼,犀利而闪亮。

"卫静?没听说过。"门房摇摇头。

男孩大失所望,再次确问:"这儿,是杨户部侍家没错吧?"

"没错,但我们这儿没有叫卫静的。"

男孩失望地跌坐在地上。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你别坐在这里,又脏又臭的,污了我们杨家的大门。"

门房想赶人,又不想接触男孩的身体,不知从哪拉出了一支扫把,对着男孩的脸面挥舞。"这里不是你们这些下等人来的地方,快走!"

"不可能的。"男孩再度站起,坚定地说:"我要找的人一定在这府里面,你不帮我去问,我就在这儿等。"

"都没有了,走!快走!"

"我不走!"

男孩出乎意外的固执,他抓住扫把的那头,一阵拉扯,硬是以小博大的抢了过去,但身体因为用力过猛,往后连退了几步,刚刚好撞上从门内出来的一个女人,转了一圈,跌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被撞着的女人偏了一下身子,没被撞倒,立在男孩面前,一脸冰霜的问。

白净秀气的瓜子脸,一双冷冷的凤眼扫过来,约莫二十出头,长得极美,眼底虽有怒气,却别有一种风流的韵味,男孩望着女人发呆。

奇怪,好像在哪边见过这长相。

"静姑娘,这个人莫名其妙说要找人,硬赖着不走。"

"他不走,你不会赶他走嘛?"那位姑娘冷然看他一眼,尽是怒色。

男孩猛然醒悟,对了!她的长相几乎跟卫宁一个模子生出来的,俊雅冷傲,连眼睛也一模一样,只是性别不同,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发现。

静姑娘?男孩心中一动!

他两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的袖子。"你叫卫静对不对?我认识你哥哥。"

"哥哥?"女人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他。

"你的哥哥叫卫宁,对不对?"

一听到这句话,女人镇定的脸色骤变,将男孩往前拖,拖出一段距离后,才又急急问道:"他在哪里?"

这句话代表她默认了自己的身分,她就是男孩要找的人。

"他死了!"男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走了千里之遥,还是一无所得,突然找到卫宁的妹妹,感觉上像碰上了未曾谋面的亲人。

"卫宁......他死了?怎么会?"卫静看起来不敢置信眼前的事实,她以袖掩唇。

"你哥哥卫宁,是我们韩家的管家;我们韩家被官府抄家,网开一面放走我们下人,他不肯走,坚持要陪着老爷......"男孩本想强忍泪水,但说着说着,依旧涕泪纵横,哭得说不出话。

卫静也哭肿了眼睛,她用手擦着眼泪,整张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一团。

"哥......"她拍拍噎噎地泣道。

本是愁云惨雾的气氛,突然被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打断。

"那是什么?"女人狐疑地找寻发声点,一时间也忘记哭泣。

"是我的肚子。"尴尬地笑了笑,男孩忽然抱着肚子跪下来。

"小兄弟,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多天......没吃东西......我叫......我叫骆从信。"

男孩眼睛一翻,终于支撑不住,拉着女人的袖子倒下,袖子的撕裂声与女人的惊呼齐鸣。

今日长安,依然处处喧嚣。

杨传郎家中最近茶余饭后的闲谈,不是围绕在贵妃娘娘新编的曲子,也不是宫中特地赏赐下来的荔枝,而是在卫静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弟身上。

卫静的远房表弟浓眉大眼、爽朗可爱,第一天来就惊天动地的昏倒在门口,闹得众人皆知。

卫静叫了医生来看,知道他只是饿了太久,体力耗尽而已,连忙叫厨子煮了一大桌子的菜,不够的就拿出钱叫丫环去买,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弟宠爱有加。

第二天,男孩恢复健康后,卫静拖着他上街买了成堆的衣服回来,将银两像流水一般洒出去花,生怕亏待了表弟任何一分。

很快的,众人打听出来男孩叫骆从信,今年才十五岁,母亲远嫁给边疆胡人,所以跟卫静这十多年没有往来;现在骆家双亲急病骤逝,所以前来依亲。

"也怪不得静姑娘疼他,这么勤快、开朗的男孩,现在可少见了。"

"原来是有胡人血统,怪不得眉宇豪迈,静姑娘虽然漂亮,她表弟又俊了三分。"

"是啊是啊!若再大一点,可要迷死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丫环。"

"还用等到大一点吗?现在已经......"

众口纷纷,传说着各种言语,上上下下的视线都跟着骆从信打转,其中也不乏年幼少女的爱慕眼光。

对骆从信而言,不管卫静放出去的身世是真是假,他既来之则安之,半个月下来,过着久违的安逸生活,每天被行动力强的卫静拖来拖去,逛遍整个长安。

这两兄妹,一宁一静,哥哥安宁俊雅,妹妹却跟名字一点也不相像,半点儿也静不下来,每一上街,就东吆西喝,买任何小东西也要杀价至店家一败涂地后才会甘心付帐。

卫静不许他在人前提起"卫宁"这两个字,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盘问他卫宁过去几年的生活。

骆从信描述着卫宁在韩家当总管的种种情状,以及最后韩家被官府抄家,他留在老爷身边,决定与老爷生死与共的经过。

每次听完,卫静总默然不语,脸上挂着浅浅的泪滴。

"静姐,你能不能请杨大人帮我们老爷句话?救救老爷、卫大哥。"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有个希望总是好的。

"不可能的。"卫静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家大人恨透了我哥,又怎么肯帮他?事情只会更糟。"她的脸色告诉骆从信其中有难言之隐。

骆从信不敢问,于是只好说:"静姐,我该走了,我要去洛阳找我们家少爷。"

这才是骆从信此次北来的主因,而找卫静,是卫宁格外拜托。

"你奔波了半年,又遇到了盗贼、瘟疫这些事情,先在这里休养几个月吧!你是哥哥送来的,我得好好照顾你才行。"

"卫大哥没有请你照顾我。"

"就当我在赎罪吧!我没有为哥哥做过任何事,甚至当年,他犯错时,我为了不被他牵连,与他撇清关系......"卫静黯然不语。

卫宁犯过什么错?骆从信不敢问,他看着一串眼泪从卫静眼中淌出。

"从信,就当作帮我一个忙,你再留一段日子,多告诉我一些哥哥的事情。"

看到一个高傲强悍的女人在他面前流泪请求,只要是男人,都不会拒绝的。

骆从信点了头,伸手握住卫静的手。

卫静虽是一名舞伎,但在杨家的地位颇高,连主人也不敢怠慢,她说要收容表弟在这儿居住,马上获得同意。

"当个守门的小厮也无所谓,只要有个吃住就成。"卫静客气地说。

"怎么敢让静姑娘的表弟做事。尽管放心住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欢迎都来不及。"杨家连忙回答。

可怜的是那个只知道"静姑娘",却不知道"卫静"本名的门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受尽冷眼与委屈,好一段时间不敢抬起头来看人;每当卫静经过,不忘记冷嘲热讽他几句,让他更加抬不起头来。

骆从信看他可怜,反而跟他交起了朋友,老是陪着他坐在门边看来往的行人、马车。

"杨家为什么对静姐这么好?"他偷偷问门房。

"你不知道贵妃娘娘很喜欢静姑娘吗?"

"贵妃娘娘是谁?"骆从信对京城当中的人事物一概不了解。

"连贵妃娘娘都不知道?"门房摇摇头,当骆从信是不可教的孺子。"你去问静姑娘最清楚。贵妃可疼静姑娘了,每隔一阵子就要静姑娘进宫跳舞给她瞧,动不动就有大把的赏赐。对贵妃眼前的红人,杨家当然得捧在手心里。"

原来如此。骆从信点点头,难怪静姐常常一消失就是一整天,原来是进宫去了。

"哪天你要静姑娘带你进宫里看看,那里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地方,墙上镶着金子,屋顶嵌着玉瓦片,能去一次,一辈子也不白活了。"

太夸大了吧?骆从信不感兴趣地傻笑。

反正还不是那么一回事,房子只要一个屋顶就能住了,至于风景,到处都是,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骆从信耸耸肩,没在意门房的鼓吹,刚巧这时卫静提着大包小包自街上回来。

"啊!静姑娘,您回来啦!"门房上前哈腰行礼,骆从信则迎上前去帮她提东西。

"静姐,这些是什么?"他好奇地拉扯包裹的边缘,想一窥究竟。

"我在朱雀大街上的布庄帮你定做的衣服,今天去拿了回来。"

看她这阵仗,怕订了一整年的衣着吧?

"还有,"卫静扬起右手的一个小包,"我叫药铺又抓了一帖滋养强身的补药,等等炖鸡汤给你喝。"

身后的门房大大咽了口口水;骆从信不知福,反而一脸苦恼地拉拉自己束紧的腰带。

"静姐,再这么补下去,我的衣服就要穿不下了。"

"穿不下就再买,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男人还在意这些?小里小气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卫静伸手过来拉拉骆从信的脸。

"好痛啊!静姐。"骆从信卖乖地叫痛,夸张的哀叫个不停。

"还叫、还叫!要街坊邻居来看看我教训弟弟。"卫静加重手劲,另一手还作势要打。

"姊姊饶命!"骆从信更夸张的演下去,逗得卫静花枝乱颤。

一旁的门房看呆了,冷若冰霜的卫静也有笑得如此开心的时候,霜雪初溶,艳若桃李的面容不知摄去了多少路人的心魂。

两人正在笑闹,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插进来。

"饶了他吧,静姑娘。"

咦?哪来这么一个气质恬静、相貌脱俗的贵妇人?

骆从信这辈子见过的美女不少,少爷的母亲韩夫人高贵雍容,静姐则是娇媚艳丽、但这妇人又比前两人更美上一些,瓜子脸蛋,眉宇间含颦薄怨,如书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女子刚从门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仆人丫环,又有几个家丁持着香烛花果,好大的排场阵仗,看起来是要上寺庙拜佛去。

"小孩子不懂事,就饶了他吧。"女子轻启樱唇,骆从信看得呆了。

再仔细看,女子已有些年纪,三十上下,苍白的脸色带点令人心疼的憔悴,她说话软软的,眼睛看着骆从信笑。

不由自主的,骆从信回了她一个笑容。

卫静在骆从信头上砸了一个爆栗,将他拉到身后。

"我的亲人怎么管教是我的事情吧?夫人有这闲情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我们卫家担不起您的关心,杨夫人。"卫静特别在称呼上加重了语气,神情不屑。

杨夫人的眉宇微微一凝,嘴角下滑,成了一个愁色。

"对不起。"她的神情若有所思,瞄向卫静的眼神带着歉疚。

"我警告你,少接近我的亲人,否则,我不会跟你善罢干休!"卫静将骆从信半推半拉地扯进来,直接抛下贵妇不管。

"静姐,她是谁啊?"骆从信乖乖的跟在卫静身后,清楚嗅着了火药味,再也不敢用玩笑的心情应对。

卫静恨恨地说:"她就是害你卫大哥被卖掉的人,你不知道吗?还看、还看!"

"是杨夫人卖掉卫大哥的?"骆从信讶异道。

卫静使力扯住骆从信的耳朵,拉着向前走,"那个贱女人,外表漂漂亮亮的,却一肚子坏水,只有你们这些笨男人会相信她!"

卫静一回头,瞪住骆从信。

"你可千万不能爱上这种没心没肝的女人。"

骆从信没办法将那些激烈、恶毒的字眼跟方才气质娴静的女人连结在一起,就算有些人是面善心恶,但她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卫静。"静姐,我瞧她人很好。"

"男人喔!老是被美色迷惑,死到临头才知道吃亏上当。你哟!你知道什么。"

卫静一掌挥过来,这次是真打,骆从信的头皮当场一阵发麻。

"哥哥当年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一切都是她害的,我一辈子不原谅她!"

骆从信沉默不语。他的确见过卫宁身上的伤痕,残酷地让人不能相信他竟熬了过来。

有些伤,一生也回复不了。

也难怪卫静愤恨不平。

"走吧!明天晚上有贵客要来,我得指挥大家练舞才行。你要不要来看?"卫静往里走,脚步匆匆。

骆从信追上她,将自己的手塞入她手中,这孩子气的动作,总教静姐心软,百试百灵。"有贵客?"

"嗯,从东都来的。"卫静回答。

杨家虚荣心强,好大喜功,每当有客人来,就一掷千金的招待,恨不得一次炫耀尽天子的赏赐。

厨子进进出出吆喝着运送食料入厨房,酒肉堆满了整间房子,上下忙着将酒肉装进擦拭得雪亮的金盆、银杯当中,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香味,飘散在空气当中。

歌舞伎们一整天都在排练,忙得人仰马翻,且不时传来怒骂与饮泣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与纷争,骆从信对于大户人家内的恶斗早就见怪不怪,趴在窗边,剔着牙齿看卫静骂人。

啧啧啧!这对兄妹的个性居然有这么大的差异。卫宁从来不对下人提高声音,偶尔动怒,也只是抬高眉毛,冷冷一瞥,就教人知道警惕;但卫静却戏剧化得很,她发出的尖叫声足以教方圆百尺的人胆战心惊,以为哪儿发生了凶杀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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