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五六事————薄暮冰轮

作者:薄暮冰轮  录入:06-17

  “在下秋禾,奉宫主之命恭迎几位,请随我来。”宫门旁伫立的蓝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目清秀,却略显冷漠。
  四人沈默著跟上,穿过巨大的五芒星坪,又穿过架於两山之间的悬空楼廊到了另一个宽阔的平地,那里建满了重重楼阁。
  “这里是九宫坪,宫主就在前厅等候各位,还有两位客人也差不多快到了。”秋禾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进了前厅,厅内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了。其中上首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异乎寻常的俊美,气质优雅却隐隐透著上位者的冷漠无情与尊贵霸道。他起身,以拢袖礼表示欢迎,几个人也一同回礼。
  “飞鸿宫宫主到,‘刃’之主到。”
  通报之间,一青一白两人出现在前厅门前。白衣的俊逸如同谪仙,青衣的精致近似妖孽。比肩而行的两人和谐地如同一幅青白的水墨画。
  “蕖落宫主到,枯骨魁首,久仰了。”九弥宫宫主恭敬地说道,“在下云瑕,字玄弥,现任九弥宫宫主。”
  “在下林蕖落,这位是枯骨。蒙玄弥宫主邀请,前来赴约。”蕖落宫主温文一笑,温雅地说道。
  同为宫主,这个蕖落宫主却更像是山间的清修之人,丝毫不带世俗的尘气。子苍打量著他,心想。这种感觉,倒像是清冥君……
  蕖落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对他微微一笑。子苍呆了……这个人好美……不光是容貌,而是那种出尘的仙灵之气,这种气场让人倍感舒适。
  然而他身边那个叫做枯骨的少年,身上却没有丝毫生灵的气息,有的,只是上古宝物的灵气,显然不是人类。不,应该说,他根本不是活著的任何生物,而是死物。
  青衣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冷漠而阴寒,不似威胁也不似警告,只是单纯看了子苍一眼,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子非藏在袖子里的手拉了拉子苍,示意他别生事,又拉他入座。
  九弥宫住介绍了一下来的人,然後开始说明此次邀请各位来到九弥宫的原因。
  “秋禾,把东西拿出来。”九弥宫主对侍立於一旁的秋禾说道。
  秋禾捧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玄弥从中拎出了一个碧色的物件,仔细一看,是一盏翠色的宫灯。主体是由一种流转著奇诡碧色的玉石雕成的,上下是金属镂空雕琢成的似檐顶的盒顶和底托,整个宫灯透著轻灵神秘地气息。
  “这盏宫灯的全名叫做九转七生琉璃碧水灯,原本是一对的,现在只余其一。这灯是由九转七生琉璃玉雕琢成,算是当世奇珍了,但它奇妙的地方却不止这些。”玄弥神秘一笑,“请随在下到暗室,各位便会知晓了。”
  入了暗室,点上灯,这盏碧水宫灯的奇妙之处才显现出来。
  整个暗室好像处在一片碧色深潭之中,四周是幽绿色的令人炫目的光芒,好似碧色的潭水,又似翠色的梦境。游鱼在墙上游弋,水草舒展又蜷曲,绿光一闪,一条鲛人一掠而过,化为一缕绿光,又化为一丛水藻。
  子苍目瞪口呆地傻看著这从未见过的奇景,半天回不过神。
  “果真是当世奇珍。”蕖落宫主轻叹著赞美道。
  “蕖落宫主过誉了,我还怕这样的玩物入不了宫主的眼。”玄弥微微一笑。
  “玄弥宫主过谦了。”
  “我找各位来,正是为了另一盏碧水宫灯。它现在应该是在九弥宫的禁地里。相传九弥宫第一任宫主仙逝後就将其中一盏放在了禁地里。九弥宫的一本秘籍一分为二,一半藏在了那盏宫灯之中,可惜九弥宫的禁地不允许九弥宫的人进入,所以我想拜托几位进入禁地,取出碧水宫灯。”
  
  
  事情就这麽定了下来,几人准备一同进入禁地取灯,时间定在了明天一早。
  参与的人不多,总共也只有五个:飞鸿宫宫主林蕖落;‘刃’之主枯骨;玄武长老徐云鉴;鸿胪寺刘郁;还有前朝国师云沈昙。相当华丽的阵容,如果除去子苍同学的话。
  禁地在九弥山的深处,那里有一个峡谷,谷内有一个不算隐蔽的山洞,通往地下。
  “我只能带各位到这里了,再进去就是禁地了。”玄弥站在山谷入口说道。
  “明白了,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蕖落宫主说道。
  说完,五人先後进了山谷。
  子非拉著子苍的手,跟在三人後面。
  这是一个幽静的山谷,寂静到连鸟鸣都没有,透著十足的诡异。
  满地的秋海棠,嫣红一片,红得让人侧目。
  “好安静。”子苍小声说道。
  子非没说话,拉著子苍的手紧了紧。
  子苍蹲下身,摘了一朵红色的秋海棠,拿在手里。两人看著红色的秋海棠,默默无语。
  断肠花,秋海棠。
  几人往山谷深处走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人已经来到山谷深处的山洞里,果然算不上隐蔽,一眼就能看见它。
  蕖落宫主拨开了外面的藤蔓问道:“准备好进去了麽?”
  几人点点头,跟著他走进了山洞。
  点亮镶嵌在山洞内壁上的蜡烛,一路向前走。
  山洞狭长,走了一会就发现了岔路。
  “要分开走麽?”蕖落征求几人的意见。
  “还是不要分开了,这里不安全。”沈昙说。
  最後几人决定走左边的路。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出现了一闪石门,封住了山洞。
  “别动,我找机关。”那个青衣的少年枯骨冷冷地说,蹲下身开始找机关。
  “别担心,枯骨是很好的机关师。”蕖落宫主微笑著说。
  那个人,笑起来很温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是,他其实并不想笑呢……他的眼里,没有笑意。
  只是微笑,温柔的,疏远的,礼貌的。
  卡擦一声,什麽机关似乎被触动了,石门开始缓缓上移,打开了。
  里面一片黑暗。
  蕖落宫主放了一个照明的术法,照亮了里面的黑暗。
  硕大的空间,空荡荡的,四周都是水,只有水中央的祭坛上躺著一个人。
  “大概是守护这里的式神。”蕖落宫主说道。
  “不知道是敌是友。”枯骨轻声说。
  “我去看看。”蕖落宫主轻身一跃到了祭坛中,旋即回来了。
  “是个穿著嫁衣的女子,没有生气。”蕖落说道。
  正说著,那个女子却突然坐了起来。
  子苍差点叫了出来,被子非捂住了嘴。
  那个女子骤然扭过头,惨白的妆容下那流著血泪的眼睛,触目惊心。
  “不是他……”她喃喃地说,然後站了起来,踏著水向他们走来。
  几人飞快地结出阵法防御。
  红衣的女子走进了,停在了他们几步外。
  久久的对视,一种大敌当前的氛围渐渐聚集了起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
  “秋海棠的味道,能给我看看麽?”女子站在他们十步之外,突然对子苍说道。
  那双流著血泪的眼睛,似乎透出了一种超越生死的哀伤。
  子苍忍不住想要上前,她要的,只是一朵秋海棠而已,代表著她的铭记与怀念。子非一把拉住了他,摇摇头。
  “不要去。”子非说。
  子苍看看子非,再看看那个女子,最後还是没有动。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打扰他的清净了。”女子远远说道。
  “抱歉,我们应九弥宫宫主之命前来取碧水宫灯。”蕖落宫主说道。
  “他的东西,我不会给任何人。不要逼我动手。”女子长袖一甩,背过身说道。
  凤冠霞帔的衣裳,却透出寂寞与绝望的凄凉。
  千年万年,守护著他的长眠之所,永不离开;穿著她的嫁衣,却等不到娶她的人,於是只有一个人寂寞下去,永永远远的寂寞。
  “前辈,请不要为难我们。”枯骨上前一步说道。
  “为难?分明是你们在为难我啊……”女子骤然转过神来,流著血泪的妆容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悲哀的笑容。
  “前辈,您还有什麽心愿未了麽?”沈昙问道。
  “心愿麽……没有了,什麽心愿都完成不了……他都已经不在了。”女子笑得哀伤,眼神温柔并且悲哀。
  守著他的长眠之地,然後默默忘掉自己。
  失去了爱的人,她能做的,就只剩下铭记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碧水宫灯(中)END

 


帝都五六事 二十二.碧水宫灯(下)

  二十二?碧水宫灯(下)
  “前辈,您还有什麽心愿未了麽?”沈昙问道。
  “心愿麽……没有了,什麽心愿都完成不了……他都已经不在了。”女子笑得哀伤,眼神温柔并且悲哀。
  守著他的长眠之地,然後默默忘掉自己。
  失去了爱的人,她能做的,就只剩下铭记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断肠花。”她忽然喃喃地说,“好想念那些花儿啊……这不见天日的墓地,好想念海棠花……这山谷里,有很多吧……”
  子苍突然挣开了子非的手,将藏在袖子里的断肠花扔了出去。
  秋海棠在空中飞过,缓缓降落在女子伸出的手上。
  鲜红的海棠,还有她的嫁衣,融合成一种说不出口的悲伤。
  “谢谢你。”女子微笑,抱著秋海棠。
  站在有著祭坛的水池边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笑容哀伤。
  “我守著一个人的魂魄,好久好久。”女子轻声说道。
  “不会回来了,回不来了……”
  “他从来没说爱我,我也从不说爱他,或许我们之间太沈默。因为缄默,所以刻骨铭心。”
  “真的好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了山谷里的秋海棠,它们还在吧,还在开吧……可是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花儿总是那麽多情,也是那麽无情啊……不管物是人非,总是那麽灼灼地开著,自顾自美丽著。”
  “可是人呢……总是抵不过生离,更抵不过死别。”
  “回不去了啊……回不去了……”
  女子的眼里又流下了两行血色的泪水,她乌黑的空洞的眼里盛满了不言而喻的悲伤。
  她在怀念不会回来的爱。
  “那盏灯,是他送给我的,它陪我在这个山谷里待了好久,现在,是该还给这尘世了吧。”女子轻声说,“我们的故事,早已结束了啊……我还在怀念什麽?不过都是些不再回来的人和事……呵呵……不过是苍颜枯骨……”
  “少年人,你能走近些麽?”女子看著子苍问道。
  子苍看了看子非,子非抓著他的手腕,很紧很紧。
  然後,松开了,留下了手腕间微微的湿意。
  “小心。”子非垂下眉目,轻声说道。
  子苍微笑:“我知道。”
  於是大步离开了结界,走向那个女子。
  “谢谢你。”女子说道。
  子苍摇了摇头。
  女子微笑,说道:“给你们吧,我不必再留下它了,终究是死物一件。”
  女子的手里,提著一盏碧色的宫灯,正是九转七生琉璃碧水灯。
  “这对你很重要吧。”子苍问道。
  “是,这是他送给我的啊……人都不在了,留著它又能如何?最终什麽都留不住。”女子淡淡地说,将灯交到了子苍的手上。
  “谢谢。”
  女子摇摇头。
  “珍惜你有的一切吧,这些幸福都是你借来的,百年之後,终究是要交还给尘土的,所以,珍惜吧。”
  子苍郑重地点下了头。
  女子微笑,抱著秋海棠,转身踏上了水,足尖在水面上撩动了点点涟漪,回到了她的祭坛。
  一阵青光之中,她重新躺下了,双手交握在胸前,紧握著一朵鲜红的秋海棠。
  子苍抱著宫灯站在水潭边,怅然若失。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她的遗憾,他感受到了。
  时间终究太过吝啬了,所有的幸福都是那麽仓促,一转身就已经远远逃开了。
  於是,念念不忘。
  幸福的时候,不懂得珍惜。
  因为不懂,借来的幸福,终究是要还的。
  子苍看著子非,子非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却一如既往的认真。
  於是微笑。
  子非,我会懂得珍惜,珍惜你的好,你的温柔,珍惜你给的爱与纵容。
  也懂得,珍惜我们现在拥有的,幸福。
  
  
  离开山谷的时候,五人在山谷里站了很久。
  依旧是漫山遍野的秋海棠,只是看花的心情已经不同了。
  那个嫁衣鲜豔如同秋海棠的女子,她的遗憾,让这一片秋海棠都蒙上了一层哀伤。
  送你一朵断肠花,秋海棠。
  这美丽的,哀伤的,忧郁的花……在这个沈默的禁地里盛开,沈默,就像是他们的爱。
  沈默,不曾开口。
  ……
  交还了宫灯,收下应得的酬劳,几人就告别了彼此,离开了九弥宫。
  在禁地见过那个女子之後,子苍就觉得这个九弥宫都弥漫著一股忧伤的气息。
  想念长安,想念他们平凡平静的幸福。
  那才是他想要的。
  坐著马车回到了长安,下车,走在西临街上。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正好是落日时分,一轮夕阳缓缓下沈,伴随著快要解散的集市,有著一种市井的喧嚣,却那麽接近他们平凡的幸福。
  子苍拉著子非的衣袖,并肩走在街上。
  “只是离开了几天,却觉得好想念帝都。”子苍抬起脸,看著夕阳下子非俊美无俦的侧脸,说道。
  子非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了看他,脸上的神情都被夕阳柔和了。
  “子非,我觉得好幸福。”子苍微笑著说。
  子非停下脚步,伸手帮他理了理散落下来的碎发,嗯了一声。
  “幸福到我都觉得罪孽。就好像,上天下一刻就要收回这一切。”子苍闭起眼,说道。
  “不,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子非的声音在子苍的耳边响起。
  子苍看著他,笑,却有著一种挥之不去的,隐隐的哀。
  世间的事,怎麽可能十全十美?又怎麽会有完美的爱。
  我们真的太幸福了啊……幸福到……我不能不觉得犯罪。
  看著夕阳如血,鲜红如同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子的嫁衣。
  她的遗憾……
  “子非,你有什麽遗憾麽?”子苍忽然直视子非的眼睛,问道。
  子非沈默了良久,轻声说道:“我的遗憾,就是没有更早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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