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编了个理由,他怎么能告诉博雅,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白己有可能会倒下的身子!
送走了博雅,晴明立刻沐浴净身,温热的水意外地让身後的伤口产生刺痛,晴明皱了皱眉,随後却又拉出微笑。这是博雅给的伤口,光这么想,就好像能让心头一直暖著。
经过两日的斋食及独处,晴明在第三天上午来到北郊的船冈山。四处望了望,果然没看到博雅,但是却在一旁的岩石後看到了弥川,也算是意料中事,晴明并不意外。
「那么我们开始吧。」
晴明写念了都状,接著退到一旁等著下一道程序。
藤原景正此时开口:「晴明,今天的祭舞也是由你来跳。」
什么?晴明立刻沉下脸。「主祭和舞者是分别由两人负责的!」
「喔,的确是这样,可是皇上很看重这次的祭典,所以指明了要你来跳,主祭和舞者同为一人,也并非绝不可行的。」
的确不是不可以,但是,跳祭舞的人必需守色戒——也就是不可与人发生性关性至少二日。即使还未证实其真实性,但这是阴阳道的规炬,不可侵犯!
「但是景正大人并未事先告知我要跳祭舞。」
「喔,反正你以前也跳过,舞步总该记得吧,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藤原景正的双眼中浮小了一丝淫秽,让晴明厌恶地皱眉,但此刻若是执意不跳,祭典可能无法继续。
背上和身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的身体越不刊,且藤原景正还特意找来了一千朝臣来观看祭典,他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
晴明走上前,穿上了绣著特殊图样的祭舞服,右手拿著扇,接著一边念诵著咒语,一边在祭坛前缓慢地舞动起来。
和著晴明口中念出著醇厚咒声,现场一片肃穆。
跳到一半,晴明走到祭坛前取过了黑色的面具戴上,拿了系著五色绪的塔钤,然後用比刚刚快速的步子继续跳著。不断地在四个方向之间移动著,脚下有节奏地踏著有力的步子,晴明一个转身,一个跳跃,甚至是一个摇铃的动作,都让大家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平安京首席阴阳师的舞蹈吗?阴阳寮的同僚们是见识过的,但其他朝臣是第一次开眼界,个个都张大了嘴惊讶不已。
祭舞极耗费体力,加上身体状况不佳,晴明跳到一半就已气喘吁吁。
藤原景正则不断地转过头去暗示著弥川,於是等到祭舞跳完,晴明也就顺势倒地不起。
周遭又是一阵骚动,和上次在皇宫中的属星祭一样,主祭晴明又在现场倒下。
藤原景正一阵冷笑,交代阴阳头继续未完的祭事,根本不理会在地上颤抖的晴明。
後来是阴阳头看不过去,於是编了个「有伤病之人在场会使祭典招来秽气」的理由,找了位阴阳寮的同僚送晴明同去。
被几个人抬上牛车的晴明意识渐渐不明,全身冒著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家,晴明让人搀扶著走进大门,才刚踏上窄廊,就一口鲜血喷在廊柱
「晴明,你还好吧?」同僚紧张地问著。
「……没事,请回吧……」
晴明让也没有太多坚持的同僚离开,自己则趴在窄廊喘气。
「晴明人人!」萱草拿来了湿手巾替晴明擦著冷汗。
「……去……把那个香袋拿给我……」
萱草快步定进书房,拿了当初博雅送给晴明的紫色香袋塞进他手裏。
只剩下一点点余香的香袋,还是被晴明当成珍宝一样地收藏著。
用汗湿的左手紧抓著香袋凑上鼻尖,紫阳花淡淡的香味沁人鼻中,晴明似乎是微笑了一下,然後又忍不住喉头的一阵翻搅,将一口鲜血喷在了淡紫色的香袋上。
「晴明大人!」从未看过晴明如此脆弱伤重的样子,萱草又急又怕地哭喊了起来。
「……萱草……别紧张……也千万别去叫博雅……明天还有另一个祭典……我要睡一下……记得一过卯时就叫醒我……」
晴明断断绩续地交代完就立刻昏沉睡去,染了血的香袋还被紧紧握在胸前。
睡梦中不断地看到博雅被藤原景正及弥川加害,而自己却在一旁无法动弹地看著。
还未到卯时,就已一身冷汗地惊醒。
「萱……师兄?」动了动仍疼痛着的身子,晴明刚开口想叫唤萱草,却意外地看到坐在一旁的贺茂保宪。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是他那个鬼灵精式神去找来的吧!
「昨天在宫中听他们讲起高山祭的情况,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看到了这样的你。」贺茂保宪蹙起两道浓眉,有记忆以来,似乎不曾看过这个总是优雅闲适的师弟如此狼狈过。
在他面前,晴明倒是轻松自在的,挣扎着坐起身靠着廊柱,贺茂保宪在一旁搀扶着。
「今日的祭典还要去吗?」
「主祭不到场,祭典无法进行。」
「四角四堺祭过去曾有过特殊的例子,内里四隅由主祭出面,山城国境四堺山选出的副祭举行,这次你就到内里走一趟,外面的交代阴阳头……或是我出面帮你完成。」
晴明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景正大人的目的之前和您说过了,这个祭典是下手的大好机会,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想,我应该能撑到祭典结束。」
「那么祭典结束以后呢?」贺茂保宪看着眼前似乎单薄得快要消逝的晴明,心中涌上无力的感觉。要是自己的官阶比藤原景正大,就可出面有效地压制他,也可保住晴明。
「晴明……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在你执意接下了回身咒之后,我就知道,我帮不上你的忙了……
「谢谢师兄关心,没事的。」
今日的祭典,贺茂保宪坚持出席,也坚持不乘牛车,而和晴明各驾着一匹马先到了内里。
先走过内里干、艮、巽、坤四隅举行了初步的祭典,一行人再前往指定的四堺。
首先到了逢竜,所有事物准备好后,藤原景正冷着一张脸对晴明开口:「晴明,你看来气色不太好,等等还得去坂花、大枝和山崎,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晴明只是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没有开口。
于是祭典开始举行,现场只弥漫着晴明低沉的咒声。
才在第一个点祭完,晴明已经全身是汗,开始疲惫。但祭典中也不得有片刻的休息,就立刻赶往下一个点。到了最后一个祭祀地点山崎之后,已经接近傍晚,并且在那里看到了弥川,也在晴明意料中的。
在最后一个祭典举行完,大家准备打道回府时,晴明再次倒下。
贺茂保宪冲进骚动的人群中,一把抱起晴明,跨上马背冲出去。
「晴明?」贺茂保宪叫唤着,但晴明似乎已经没有意识,只瘫软在马背上。
黑马迅速地在道路上奔驰着,这也是今早他坚持要骑马来的原因。
到了晴明宅邸时,天已经黑了,大门口停着牛车。
是博雅来了吧!也好,此刻晴明应该想让他陪在身边。
将晴明抱下了马,贺茂保宪推开大门快步走进去,果然看到了在窄廊上踱步的博雅。
「保宪殿?」看到贺茂保宪抱着晴明,博雅有些讶异,也不由自主浮现了奇异的感觉。但是看晴明似乎又受伤了,所以注意力还是回到了他身上。
「晴明怎么了?」
「又受伤了!」
贺茂保宪踏上窄廊,就在博雅忍不住伸手想要将他怀中的晴明接过来时,晴明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并且用一只手扯上了贺茂保宪的衣襟。「……师兄……」
听到这声叫唤的博雅当场愣住,然后收回了手。
「我在这里!」贺茂保宪回应若,没有停下脚步地往屋内走。
博雅则是停在窄廊上。
晴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想到的人竟然是贺茂保宪吗?这是晴明坚持不让他出席祭典的原因?原来,只要贺茂保宪就足够让他依赖,他去了反而会造成晴明的分心啊!
有些沮丧地想着,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了晴明和贺茂保宪之间的关系。
一个人站在窄廊上,竟产生了留下或离去的尴尬。
躺上床的晴明仍是意识不清。
「……师兄……」
「我在!」
「……请你……救博雅……」
「你先顾着你自己吧!连过不过得去今夜都不知道!」
晴明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一身纯白菏衣已经湿透,头发也乱了,教人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嘴角永远噙着微笑的阴阳师。
晴明似乎定没听到贺茂保宪的话,就只断断续续地,像是呓语般地要求着他要救博雅,然后交代着一些事情。
窄廊上的博雅最后还是无法抵抗对晴明的挂念,于是走进屋内,看到贺茂保宪跪坐在床榻前。
「晴明,我先替你换件衣服好吗?你全身都湿了。」
贺茂保宪让萱草拿下干净的底衣。
晴明下意识用手扯着衣襟,贺茂保宪拉下他的手。「晴明,我是师兄。」
似乎是听到了贺茂保宪的话,晴明果然没有再反抗,让他替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站在门外的博雅,在贺茂保宪拉下晴明的外衣时转过身。
他承诺过晴明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不喜欢他看到他的身子,他就不看。
可是,一颗心却剧烈地震荡起来。
晴明他……在贺茂保宪面前竟是那样地毫无设防吗?
他们两人明明都已经发生了那样亲密的关系了,但晴明始终不肯在他面前脱去衣服,可是却愿意让贺茂保宪这么做……那他们之间……
「博雅大人。」
贺茂保宪叫唤着,博雅转过身,床榻上的晴明已经经睡去,惨白的脸让他揪紧了心。
「保宪殿刚刚替晴明换衣服了吗?」
看博雅一脸醋意,贺茂保宪下意识地脱口:「换了,我们都是男人啊,换个衣服的话……」看到博雅有些难看的脸色,贺茂保宪噤了声。
「是吗?我也是男人啊,可是晴明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他的身子。」
「博雅大人,那是因为晴明他……」
「保宪大人!」一旁的萱草紧张地制止了险些要说出真相的贺茂保宪。
于是贺茂停了下来,博雅接着开了口:「我知道,是因为晴明他比较信赖保宪殿的关系吧!」
「博雅大人,你误会晴明了。」
「保宪殿今晚会在这里照顾晴明吧?」
「嗯,是啊。」
这个时候只有他有能力为晴明做点什么。「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博雅大人,您不留下来吗?晴明如果清醒了……」
「晴明如果清醒了,应该会想看到你在身旁吧!」
博雅这句话……让贺茂保宪蹙着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博雅已经步下窄廊。
贺茂保宪叹了口气又走回到屋内。这个节骨眼上,博雅那里可别又出问题才好啊!
到了第二人清晨,晴明没有清醒过来,贺茂保宪卜了卦,紧皱着眉看着显示为凶的卦象。
但这也是意料中事。连续被回身咒侵袭了近两个月,期间又不断地施咒施法及忙着其它事,就算是阴阳师,也要倒下了。而且最后两次的回身咒都在祭典时发生,很容易就使人丧命了。
「保宪大人?」
萱草在一旁担心地问着,贺茂保宪叹了口气。
「晴明这次很危险,看看上午时他会不会醒过来吧。」
萱草急得红了眼,贺茂保宪坐在窄廊上低头喝着酒。
过了正午,晴明还是没有清醒,虽然还有呼吸,但是已经微弱得几乎消失。
「萱草,你去请博雅大人来一趟。」
萱草红着眼出门,没想到才一打开大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博雅。
「博雅大人?您怎么站在这里?」
「我……我想来看看晴明……」
看博雅额头上的汗和牛车旁随从无奈的脸色,想必博雅一早就站在这里等了吧。
萱草叹气地看着眼前固执得近乎笨拙的男人,「请快进来吧!晴明大人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听到萱草哽咽的声音,博雅立刻冲进大门。
一进到屋内就看到了凝着一张脸的贺茂保宪。
「保宪殿,晴明他怎么样?」
「不好!」
「不好?不好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晴明他撑不了多久了。」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博雅上前扯着贺茂保宪的领子。
「你在这儿一整夜都没想到好法子吗?晴明他那么信赖你,甚至……甚至愿意让你看了他的身子那般地信赖着你,但你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贺茂保宪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忽略了一旁萱草暗示的眼神,然后直直望进博雅眼中。
「博雅大人,晴明千叮咛万交代,就是不能让你知道真相,不过现在看来,他情况已经不好了,而且你又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
「保宪大人!」萱单在一旁出声。
「不要紧的,也该是时候了,晴明所做的牺牲,最应该要了解的就是博雅大人了!」
贺茂保宪低头看了苍白的晴明一眼,然后当着博雅的面拉开了晴明的底衣。
10
贺茂保宪和萱草都皱紧了眉头,博雅则是张大了嘴,心脏像被强力撞击一样地疼痛。
晴明白皙的心口,有一条凸起的、暗红色的,大约如一根成人的手指那么长、那么粗的疤痕。
与其说是疤痕,它却更像一个标记,像一支箭一样的标记。
深色的,皱巴巴的一道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刺眼。
「保……保宪殿,这……到底……」博雅惊讶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就是晴明死守着的秘密,就是他不愿意你看到他身子的原因,博雅大人,这是晴明爱着你的证明!」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博雅高声地喊着,贺茂保宪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全部告诉了他。
听完贺茂保宪的解释,博雅几乎是立刻流下眼泪,把昏迷在床榻上的晴明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
「晴明,晴明,你竟然没有告诉我!竟然一个宇都没有告诉我!」博雅心疼得不能自已。
「那个咒痕,原本应该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长,半根指头那么粗。」
这是什么意思?咒痕还会长大吗?
看出博雅的疑惑,贺茂保宪解释着:「回身咒是阴阳道里一种残酷的密咒,将施与他人的咒法全部延揽到自己身上,而且所受到的伤害,比原先那人应该承受的还要多上百倍不止!
「而咒痕,也随着时间越长,变得越来越大,所受的痛苦当然也会越来越大,从阴阳道开始使用咒法大约三百多年以来,也没有记载过几个人愿意受这样的苦。
「另外,晴明第一天从弥川那里回来时,也是昏迷了一天吧?那是因为他在承受弥川对他施回身咒的那个仪式中也受到很大的伤害,博雅大人应该有看到那个咒痕的形状。
「当晚,弥川的法术就像是一支箭一样地射穿了晴明的心口,然后又从体内慢慢地聚集了咒力,再和着血肉,往外凸起成那样的外观。」
贺茂保宪边解释边闭上了眼,无法想象晴明所受的苦。
博雅的眼泪流个不停。当时看到晴明倒在大门口,只注意到他苍白的脸,现在想起来内疚不已,他竟然没有发现当时的晴明正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原来当初晴明说的那个,落在弥川及藤原景正手中的把柄竟然就是自己!
原来当初晴明坚持不坦白接受自己的原因,就是这个!
晴明爱了自己这么久、这么深,而他却从来没有替晴明做过些什么。
难怪近期当晴明受伤时,一次比一次痛苦,回复精神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久。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当初和藤原景正订的期限是九十天或更久,情况会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