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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临安首富为何家,自是少不了听那些闲来无事在茶馆内嗑牙之辈口沫横飞的夸耀那天下闻名,连皇帝也要光顾的素绒坊之主--苏家。听闻那苏家在家道中落之际有福星相助,不仅把那破落的身价翻了数十个倍,甚至一夜之间跃升为主宰布匹市场的龙头老大。更听闻那令苏家起死回生的贵人还娶了苏家的大女儿。不过这些道听途说,还是听过了便作罢,切莫深究,又或多嚼舌根,否则……就前几天戏笑苏家贵人娶了大美人的后街那个买猪肉缺斤少两的王大麻子可拉了不止一天的肚子。说好听的也无辜受难,这年头,还是莫谈……苏家。
首富不能嚼了,那二富呢?
这风调雨顺的年头,这二富的位子还真是让人抢破了头。谁不知道林家的棺材卖得风山水起,谁敢不讲欧阳家的珠宝晃得人眼花缭乱,又有谁不提起白家的酒楼夜夜笙歌?
那几位,为了这二富的位子可真是花尽了心思。
喏,前天白家的宴客楼摆了个什么“万叟宴”,把整个临安城的老人都请了去,好酒好肉,歌舞助兴不在话下。连那些流浪汉也假扮老头去凑了回热闹。
昨天,不甘落后的欧阳老板马上为那些老人弄了每人一个菩萨碧玉坠,昏花的双双老眼马上瑞气千条……
然后临安城每个人都等待着看从不肯认输的林大富有什么新鲜招数,谁料林家却完全没有动静。费煞思量之际,忽见很多人往林家棺材铺涌去,原来有好几位平日因为贫困不沾油腥的老人因为前天那顿大吃大喝,突然寿枕正终。还有几位是因为被强盗半夜光临来偷那菩萨碧玉坠子,吓得暴毙。
瞧那林大富满脸红光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横额挂在铺子外:“老叟免费。”
……
茶余饭后的话题,就从来没缺过。
跟金碧辉煌的主宅完全格格不入的朴素院子里,穿着素绒纺织锦的欧阳老爷正努力的跟一个高大的男子商量着什么。那男子一身普蓝长衫,跟院子的色调十分相称,而那张普通的让人过目即忘的方脸,更是着了那句:“什么样的地方长什么样的草。”
“透!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真怀疑这个儿子是不是自己生的,若不是那代代相传在肚脐下的蝴蝶型胎痣,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憋憨的性子是他的遗传。
“有。”大脑袋认真的点了点。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的时候完全看不见黑砾石的眸子。
“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知子莫若父的理解他刚才完全没将话听进去,欧阳老爷只好又在重复一次:“阿透,明天我跟阿亮要出远门,家里的一切事宜就得靠你把持了。你要小心一点,我已经知照了何掌柜,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定下心来看着我的生意,以后藏宝楼就要靠你们两兄弟了。”
“我知道了。爹和亮弟请小心。”依旧从容不迫的神情,却因满脸柔笑而缺乏说服力。
“唉……我反而比较担心你啊……”也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欧阳老爷摇着脑袋离开了院子。
欧阳透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会过意来般自语道:“那么说……明天晚上便只剩下我一人吃饭了。哦,得叫宝嫂不要做那么多菜才好。”
夕阳斜照的天空,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故事,似乎才开始……
宽阔的红木大圆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跟一碗白饭。
桌子旁,坐着一个高壮的男子,正是被独自留在家中的孩子--欧阳透。
“宝嫂……”
刚放下饭食的妇人被欧阳透叫住,一脸不耐烦的应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没有在意宝嫂的黑脸,他习惯的问道:“蓉姨不吃饭吗?”
“夫人说在房间用饭。大少爷可以自便了。”说完也不待他吩咐,便径自下去了。
“哦……蓉姨大概是念着爹了。”
三扒两拨地把比平日少了许多的饭菜吃完,发现肚子还只是半成饱的样子。大概是昨天让宝嫂少做些菜,所以把饭也做少了吧?
欧阳透搔搔脑袋,“去王伯那买个大烧饼好了!”
对于下人的刻意忽视,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死,继母何芙蓉是个花坊女子,手段厉害,很快便接管了出生意外的一切事务。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到后来继母为欧阳老爷添了个男丁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房间让给了初生的弟弟,下人开始阳奉阴违,在老爷面前做一套,在老爷背后又是另一套。他当然知道是继母的主意,仆人的见风转舵,对于这些不公他却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他反而觉得自己过的很好,世上还有很多穷困的人,他懂得满足。院子很清静,他喜欢没有人打扰所以一直没有贴身的下仆,也免得继母安插个什么人在身边。
抬头看看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天空道:“真漂亮!”
“透少爷!您的大饼!”挑着扁担到处叫卖著烧饼的老头子将一块油纸包好了的大烧饼递给欧阳透。他几乎每天都经过这里,买一到两块烧饼给这个富人家的少爷。贫民才会垂青的粗食,这位腰缠满贯大少爷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满足的微笑足以让起早贪黑做烧饼的疲乏得以舒缓。当然,多收了这位不知价目的富家少爷两个铜板也是令人愉悦的原因。
“嗯!谢谢!”照旧给了十个铜板,欧阳透咬着大烧饼离开了。
近乎是游荡的走在大街上,他知道家里或者店铺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或者说没有他担心的余地。啃着大烧饼,缓缓地走着,那身质朴的衣裳,那副闲散的模样,不认识他的人大概也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闲人,谁也料想不到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死小子!!你敢偷本少爷的钱?!”
尖利刺耳的声音从一团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传来。欧阳透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但下一瞬一个瘦小人影从人群中像泥鳅般灵巧的溜了出来,正巧撞到了他的身上,把好吃的烧饼碰掉了。
“唉……”可惜地看着地上的烧饼,欧阳透蹲下高壮的身躯,很烦恼似的自语道:“应该还可以吃吧?”
“大哥!就是这个家伙欺负我!你要帮我教训他哦!”
一个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他,把他的视线从烧饼上引了上去,对上了一双精灵的大眼睛。像能说话般的眼睛让欧阳透瞬间处于呆滞状态。
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脸很好看,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在看到之后不呆住的,不过眼前这个块头大得像熊一样的家伙,未免呆得太久了吧?不利用是傻瓜!
衣衫因为拉扯而显得更加褴褛的少年,一副找到救星的模样推了推依旧凝滞的欧阳透,指着那群凶神恶煞的随从夸张的大叫道:“大哥!那些家伙想找你打架呢!他们是不知道大哥您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王大虎,把他们揍个落花流水!!”
听到那少年的煽动,向来欺善怕恶的家丁看到欧阳透撑起衣衫的强壮肌肉以及异常高大的身形开始有点退缩了。
但这个时候,欧阳透终于回过神来,扭头问躲到他身后的少年:“谁是王大虎?”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那些家丁听到,并且让他们了解到自己被耍了。
“上!!”凶神恶煞的冲过来将无辜的欧阳透围在中央,倒是将那个罪魁祸首给遗忘了。而被无辜牵涉的欧阳透,那张依旧微笑得眯眯眼的脸蒙上了一丝可怜的困惑。
“敢问兄台,我家小弟到底有何得罪之处?”
“哼!!你还敢问?!”一个穿着素白袍子,挥着大扇子的书生缓缓地走了过来。这风调雨顺的年头,只要有钱家的人花点小钱就能娶个美人,生产下来的孩子自是个个俊得亮眼,但个性却不敢恭维。那书生俊朗不凡的脸容让不少围观的女子都窃窃私语起来,手上的绘画着什么名山大川的大折扇自是扇得更来劲了。“那小子趁我不在意之时偷去我的钱袋!!”
“真的吗?”欧阳透低下头问身下的小人儿。
“没有!才没有呢!”小脑袋用力的左右摇晃,那双大眼睛无辜的闪烁着类似泪光的东西。
“哦。”欧阳透了解之后转过头去,对那白衣书生一揖道:“兄台,此事恐怕是误会吧?”
“哼!你说误会就是误会吗?!我那钱袋里可装了一百两的银票!今天这小子若是不赔还给我就别想竖着走!”
“喂!!你吃人还吐骨头吗?谁知道你那个没人见过的钱袋里面有多少钱啊?你说多少就多少?!我还说里面只有一个铜板呢!!”藏在欧阳透身后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了,把脑袋摊出来毫不留情地数落那白衣公子,“瞧你那一身白花花的,人家不知道的还当你家死了人在办丧事哩!幸好你在白天出来晃,要是在晚上出来溜达不以为你是鬼才有鬼!那把画得乱七八糟的大折扇还当宝,只不过是膺品罢了!”
“你!!”白衣书生那张本来缺乏阳光照射而显得苍白的脸马上充血,细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但却又无法回敬那缺口德的少年,只得气急败坏地吼道:“给我上!!”
那群家伙立即挥舞着拳头冲向那两个人。
“各位兄台请冷静……”欧阳透企图解释误会。
“笨蛋!快逃啊!”那个少年拉着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撒腿就跑。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窜来窜去,少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道路,带着欧阳透往小巷子里面钻,七转八扭的,不肖一会就将那些追得气喘吁吁的傻家伙甩掉了。
确定了没有人追来,少年才停下来。
“为什么要逃?”欧阳透有点困惑地问。
少年没有回答,那双漂亮的眸子盯视着他,仿佛在说“你是笨蛋吗?”
“你偷了他的钱袋,对吧?”
“……”第一次有人在看了他的眼睛后质疑他的诚信,那双笑眯眯的弯月儿眼瞧得他心慌,似乎一切都无法隐瞒。
然后这个看上去只有个头的家伙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笑道:“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那种温柔的抚摸,融化一切的微笑,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温暖的童年,让他心底的苦涩瞬间溢满胸口,鼻子酸得难受……
“你以为我很喜欢当小偷的吗?!爹跟娘都烧死了!!房子烧掉了!田地都给财主抢去了!我只是一个小孩……那时我只有……五岁……”清脆的声音因为嘶吼而沙哑,渐渐咽哽,但却没有流下一滴清泪。
欧阳透心疼着那强忍痛楚的脸,伸出大掌将少年纤细的身躯搂入怀中,轻轻地用只有两人才听的声音喃道:“哭出来吧,会舒服的……”
“才不要……我才不要哭……”小脸埋藏在普蓝的粗衣上,濡湿渐渐扩散开来。“我只是……肚子饿了……”
“哦,那要吃烧饼吗?”欧阳透递上那块没有被遗忘的烧饼。
“嗯……”少年接过来,也不顾那沾在烧饼上的泥尘,两三口就咽下了烧饼。然后这才想到什么的问道:“那你呢?”
欧阳透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手巾,小心地为他擦去手上的油腻,这才回道:“我肚子不饿。”但下一刻,肚子就很不够义气地发出吵死人的声音。
“嘻嘻……”那张被泪模糊了的脸露出了一种天真得近乎透明的笑容。
再次被惊呆,最后被一只小手挥来挥去召回魂,欧阳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想了一下,道:“你到我家来好吗?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下一刻,那漂亮的脸蛋阴沉了下来。每个人都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很和善,其实都怀着鬼胎,到最后仅是为了龌耻的目的……如果那个部位跟身材成比例的话,肯定会死人的……还是不要了。
正要开口,却对上那无法让人拒绝的笑容,然后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临安富豪欧阳家的一个小仆。
他也不是看不过眼啦!他当然知道这位一脸憋憨的大少爷是个典型的烂好人,烂得可以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拉回家,烂得可以每天将身上的钱分给每一个他看到的穷人,烂得可以明明被人骗了还为对方找借口。但是,而今这位烂好人已经成为自己的主子的话,他绝对不可以让他继续受欺,否则实在是种侮辱。
“小管,好吃吗?”掌管厨房的宝嫂看着狠狠将桂花糕像仇人一般啃掉的少年,有点担心的问道。毕竟这些糕点可是要送去给夫人的,难道是味道不好么?
少年那张臭脸马上在阳光下晃动了一下,瞬间变成一张人见人爱的可爱小脸。
“好好吃哦!宝嫂您的手艺可真实没夸的,我看哪连宴客楼那边的点心师傅也比不上宝嫂呢!”
宝嫂那张阔脸笑得快挤出油了,一双粗手不好意思的搓着灰布围裙道:“瞧这孩子,嘴巴刚喝过蜜不是?”
“我说的可是真话耶!以前我在宴客楼后面待过几天,客人还是吃我的口水呢!”少年说着,顺手做了个妙手空空的姿势。
“可怜的孩子,受苦了吧?以后宝嫂一定偷偷给你留点好吃的!”
看着那胖乎乎的身影缓缓离去,少年那张笑脸终于沉淀了下来。来欧阳府的这些天,他可没少看见自己的主子受白眼,要是不靠点儿本事想来这儿也是待不长的。若是往日,他不会勉强着自己去讨好那些人,只是这回却似乎丢不下那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所以啰,只用祭出自己的看见本领,把那些仅懂看表面,只会听好话的粗俗之人哄得心花怒放,仅这几天的功夫就成了宠儿。
“那个傻主子大概还没吃早餐吧?”少年把剩下好多的桂花糕小心翼翼的包好,往那个僻静得仅听见鸟叫的院子走去。
“小司?我不是说不用把早点拿到屋里了吗?”沾染着迷懵的睡眼让欧阳透看上去更加傻气。
到饭厅吃的话恐怕只有青菜白粥。
在心里呢喃着,但脸上却仍是满脸的笑意,这可是他管小司混江湖的一点得意技巧。
“一块吃吧!”看见管小司熟练的布好桌上的清茶花糕便要转身离开,欧阳透连忙叫住他。
“透少爷,小的不敢逾规。”
欧阳透看着他一脸认真,无奈的搔了搔脑袋,道:“没关系的。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要你当仆人才带你来,所以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场便无需如此拘谨。”
“可是,主子……”
“坐下来了啦!”看见那瘦的跟柴枝一样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让欧阳透莫名的生气。他从来都以为自己的耐性很好,甚至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为他的温吞感到生气,但今儿却莫名其妙的暴躁了。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起床气的啊?
一抹得逞的微笑在粉唇边稍显即逝,仍在烦恼中的大少爷当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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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坐在宴客楼雅座的落雁堂少主方晓天瞪着眼前这位高大的好友,仿佛要将他身上那身华贵的衣裳瞅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