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中————烈侯卫青传

作者:烈侯卫青传  录入:06-15

两个有心的人都装做无心的后果,就是那天晚上,谁也没有开口提这件事!
然后,然后等他们后来想要再开口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一个由头。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的提出是需要前因后果的,否则,就会变得那么突兀,开口就会显得唐突!
再然后,一个忽如其来的消息几乎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心神,让他们把想要开口的这件事暂时给忘了。
于是,想要谈谈这件事的想法,就被暂时给忽略了。
嗯,就像风偶尔吹来一粒种子,落在石缝里,等石头和泥土都忘记掉的时候,才发现,这粒种子发了芽,并且长成了一片黑森森的荆棘!
元朔五年,汉军探马探得匈奴单于伊稚斜和左右贤王的王庭均已经北迁,只有少数骑兵活动在漠南一带。
此时在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宣室殿里,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帛缣地图面前,皇帝刘彻在书案后正坐,面前聚集着全大汉最出色的将军和最有权势的官员。他们正跪坐在一起商议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陛下!匈奴王庭北迁,对我们下一步的攻伐恐怕大大不利!”将军李息率先说。
见众人静听,李息接着说道:“匈奴王庭北迁,避开我大汉兵锋,其中离我大汉最近的右贤王王庭也离高阙有六七百里。如此,我大汉鞭长莫及!”
丞相薛泽却道:“匈奴王庭北迁,那我边塞岂不安全,只要匈奴不来进犯,应该便是好事!”
见他迂腐,岸头侯张次公忙道:“薛丞相,匈奴人狼性,岂会长久安宁。况且虽然王庭北迁,那右贤王却时时命手下骑兵骚扰我边塞。王庭北迁后,那右贤王帐下匈奴骑兵在我边塞三日扰,五日一战,却也从未宁过!”
众人皆点头称是。
皇帝刘彻沉吟良久,缓缓开口:
“那匈奴屡次进犯,究其原因不过为二:其一,那匈奴新单于欲扬威于内;其二,河南为大汉所夺,他们贼心不死,欲以夺回。若朕因王庭北迁而住手的话,便给了他们以喘息的机会!”
“陛下远见!”张次公道,“河南虽归我所有,但是右贤王不断骚扰,确是有所企图!”
刘彻点头道:“为今之计,便得断了他这想头才行!”
薛泽皱眉道:“如此,够又够不着,打又打不跑。怎么办?”
众人皆犯了难。便都把眼睛看着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卫青!
那卫青沉吟已久,如今见众人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便站起身来,走到地图之前,用手一指一划。
除了刘彻,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李息喃喃地道:“卫将军,这可不是儿戏!”
卫青斩钉截铁地回答:“大汉版图之上,岂容卫青儿戏!”
看看他坚毅的不可动摇的神情,众人便又回头看着皇帝,刘彻皱着眉头仔细思量。
见众人一脸不豫,卫青便道:“众位刚才所言,皆是实情,不过匈奴王庭北迁离我大汉越远,必然防卫越发懈怠,若防卫懈怠,则我大军就可以有可乘之机!‘兵者,诡道也!’用兵,便是要出其不意!”
众人心中皆知他说得有理,但这计划毕竟太为大胆,故而都有几分疑虑,不敢轻易表态!
良久,刘彻站起身来,在书案上拿起一支笔,站在图前仔细考虑。一边考虑,一边用笔将卫青刚才示意的路线画了出来。
众人皆不敢打搅他沉思,只看着这根粗粗的线路仔细思量着。
这根线路,在地图上不过一尺来长,但是,如在实际中,便意味着汉军要奔驰一千多里!
如此长距离的奔袭,是以往,从来没有人做过的!
忽然,刘彻一笑,道:“仲卿既然要这样玩,何不再玩大一点?”
众人愕然!
那刘彻已经提笔,在刚才画出的路线旁边又添出两根来。
这下,连卫青都惊呆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最先回过神来的卫青激动地道:“陛下真是天才!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这可不是几万兵马的事啊!”
刘彻放下笔,背着两手,挺直身体微笑着看着他:“朕给你十万!”
十万,这就是说,这将是第一次真正大规模的出击!
卫青摒住了呼吸,注视着眼前傲然的君王,他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满的是无可比拟的信任和骄傲!卫青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真正的笑容。这个笑容里,有惊喜,有赞叹,有佩服,还有感激!
这个人啊,果然是自己世界上唯一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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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汉军第一次大规模的出击!
这次出击之战带有卫青鲜明的个人特色,敏捷,迅速,出人意料又细致周密;既异想天开又迅猛无比!
在《史记》和《汉书》这两部光照史册的历史巨著中,对于漠南战役的记载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史记 卫将军骠骑列传》)
“春,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遣卫青将三万骑,护四将军兵,又别遣两将军,凡十万人击之。……(《汉书 武帝纪》)
看到了吗!在《汉书》中,有这样一个字——“护”。
护,是羽翼荫蔽的意思!
从这个字里,我们可以读出皇帝刘彻的固执和苦心来。
他早就想任命卫青为全军的统帅,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很快很直接地这样做,但是,在这一次漠南战役中,十万大军六位将军,他却将卫青置于了众将军之上!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号,但是,卫青已经是全军统帅这一点,聪明的历史学家们是不会放过的!
卫青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将军,这点,皇帝刘彻从来没有讳言过,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或许和以往每次出征一样,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卫青的胜利,他所伤脑筋的是给卫青一个什么样的名号,毕竟,从高祖时候起,为了防备将领夺权,便没有了真正的全军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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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就要出征了!
出征前,有两个人的从军请求被驳回!
尽管刚刚回来的张骞慷慨请命,要求作为向导随大军出征,但是,考虑到他必须写下来的报告的价值,刘彻还是温言驳回了他的要求。
他温和地对着有些不甘的张骞说:“张卿不必过急,你经历如此磨难,如今好好的休息一二。如今我大汉攻伐匈奴之策不变,张卿还会担心没有用武之地么?”
张骞遗憾地听命。
另外一个被驳回出征请求的是侍中霍去病!
在外祖母一再昏厥的要挟下,舅舅卫青终于不敢答应。不甘心的霍去病把木钟撞到了皇帝刘彻的跟前!
在霍去病一连三箭射中奔跑的马上的靶子,几刀将对手打败后,他以为自己的愿望可以实现了。不料,皇帝刘彻却摇摇头。
霍去病气得鼻子都要出血了。
他不知道,其实皇帝刘彻本来也有意放他去练练,无奈,外祖母的后门通过皇后三姨走到了皇帝面前,于是,那个高大的皇帝摸摸鼻子说了一句有点遗憾的话:“呃,那个,去病啊,等你成年再说吧!”
霍去病气得将练武场上半尺粗的桩子一刀砍断!
卫青其实不是那么反对霍去病跟着出征,他想到自己当年想去病这么大的时候的梦想和雄心!但是,他也不反对母亲和二姐的说法:“战场上刀剑无眼,等他再大点会更好些。”
他们都爱他,所以,他们都束缚他!
有时候,爱是最充足也最没有道理的理由了!

生别离

元朔五年春天。
(秦织)
出发前,卫府。
卫青已经跟家人辞行完毕,转身离开。
看着丈夫高大修长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难受的秦织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阵冲动,猛地甩开旁边搀扶着她的侍女,追了出去。
那卫青几步跨到青马旁边,伸手从亲兵手里接过马缰,矫健地腾身上马。
忽然一声娇呼:“夫君!——”
卫青看时,惊讶地发现,不知为何,秦织竟然拖着沉重吃力的身体匆忙追了出来,她的后面,是被吓了一跳匆忙跟出的侍女和丫鬟。
卫青愕然地看着妻子。
以往出征,秦织从来不曾这样。她总是怕他担忧而刻意地做出轻松的样子。今日……
思量间,那秦织已经赶到马旁,双手拉住卫青的袍角,气喘吁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产期已近,身子越发的臃肿,脸上却没有什么血色。小巧清秀的脸庞,在身上紫色大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
“夫君!”她喃喃地道,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说不尽的委屈和绻缱,泫然若泣。
卫青心中恻然,知道妻子是因为怀孕,产期临近,舍不得自己离开,便弯下身子小声安慰:“没事,回去吧,夫人!我很快就回来。”
秦织一双美丽的黑眼睛里,莹然全是要坠又不敢坠的泪水。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嗓子里却堵得发慌。
只是紧紧抓着丈夫卫青的袍角,使劲的吸气抽噎!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你……可早点回来!”这一开口,那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珠子,只是滚将下来。
卫青点点头,小声嘱咐道:“快回去!小心自己!我很快就回来了。”
秦织慌忙地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小声说:“嗯!……我等你!”
卫青策马走了,他要去陛辞,然后出征!
秦织呆呆地看着,那个身穿黑甲红袍高大修长的背影,被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和亲兵簇拥着从眼前渐渐离去。不知不觉地眼泪流下来。
(卫青)
春风吹拂着未央宫宫外皇上銮驾的绸帏和锦帘。
未央宫高大巍峨的宫门口,那皇帝全副銮驾,百官拱卫。车骑将军卫青按仪注陛辞皇帝刘彻。
取下头上的铁盔,卫青按制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向皇帝三拜。
三拜后,皇帝刘彻亲自走到他的身边。他今日金冠衮服,腰上垂下的玉饰在不大却很有力的风中微微地摆动。皇帝虚扶一下,卫青便顺势站起。有内侍送上玉盘,里面放着三个金爵。
皇帝拿起第一杯,庄重地递给卫青。
卫青恭谨地双手接过,皇帝刘彻祝道:“马到功成!“
卫青一饮而尽。
第二杯,皇帝刘彻道:“早奏凯歌!”
卫青又是一饮而尽。
第三杯,刘彻却不立即递给他。只双手执杯,深吸一口气:“粮草,辎重,你尽自放心,不管你飞多远,有朕给你接着!只是你自己……千万小心!”
那金爵被那双白皙而有力的手缓缓地递过来,卫青看见,那金爵里的酒在微微的震颤!
卫青的心也在震颤着,因为他知道,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背后是山一样的承诺:
元朔五年全国大旱,如此艰难之下,刘彻坚决兵伐匈奴,除了是既定的国策和机会难遇之外,更多的,是对主战的自己全心的支持和信任!
卫青心中千言万语,竟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抬头看了那威严俊美双目异常明亮的君王,一字一句地道:“陛下,放心!”
便抬头一饮而尽,深深一礼,立即转身离去。
虽然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一直头也不回,而背上,却清晰地感受到那视线是灼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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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
茫茫苍苍的大草原,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白天那种广阔,那种自由,全部被肃杀的黑色吞噬了。
急促的马蹄声像是隆隆春雷,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卷过来,渐渐地近了。
远方的天际,微微带着点黄晕,似乎在地平线的那边,有着灯光和火炬。还似乎有隐隐的喧嚷的叫喊,歌声和笑声。
而那些黑色的人马,就在黑夜的掩护下,隐秘的飞速地包围过去!
辅出关中,车骑将军卫青便下令全军:偃旗息鼓昼伏夜行,行军之中,“人衔枚,马衔嚼”不得发出任何声音。竟在短短三日之间急行军1000多里,现在,他们已经接近了右贤王驻地!
幽幽黑夜里,一柄青蓝色的宝剑在星月的折光下犹如闪电般地向着王帐的方向一指,一股洪流般的杀气便伴随着隆隆的雷声般的铁蹄席卷而去!
(秦织)
正在这个时候,卫府。
平阳公主来探望侯夫人秦织,正要离开,秦织勉力送出。
但是,站在卫府正院当中,秦织忽然觉得下腹一阵抽搐,然后哗的一下,疼痛伴随着一股汹涌的热流从下身涌出。
秦织愣愣地站住了,哑着嗓子说:“……对不起,长公主,不能送您出去了……我……快要生了……!”
然后那种把人撕裂的疼痛就开始了,一阵一阵地,似乎是无休止的浪潮,不断地卷过来!
秦织开始是呻吟,后来是哭叫,然后是声嘶力竭!
战战兢兢的卫老夫人眼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正房里端出来,不由得几乎晕厥。
留下来陪侍的平阳虽然也生过孩子,但却也没有这样恐怖的经历,强自镇定着勉强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端水出来的丫鬟煞白着脸,连连摇头:“稳婆说,孩子的位置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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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
最开始的时候,这几乎不象是一场战役!
那些措手不及的匈奴人在恐慌中开始几乎忘记了反抗这件事,他们四处奔逃,但是四处都有黑色的带着家族帝国的仇恨的汉军雪亮的军刀!
匈奴人在恐怖的哭喊中倒下去,在死的时候眼睛大大地睁着,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次战役开始的时候,不像一场战役而象一次屠杀!
但是,狗逼急了会咬人,狼逼急了会吃人。知道没有生路,匆匆拿起武器的匈奴人,开始做困兽之斗!
于是屠杀又变成了惨烈的搏杀!
在血雾中,匈奴人倒下去,汉军骑兵倒下去!然后更多的匈奴人涌出,更多的汉军骑手冲来!
卫青和他的侍卫亲兵同样在他们的战友们中间拼杀着!
他们的目的是正中的右贤王王庭!但是,每一步的接近都是用鲜血铺就的!
(秦织)
秦织在和自己的疼痛搏斗着!
在剧痛中晕过去,另一阵剧痛又将她拉回来。
秦织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就像是残破的棉絮,被剧痛的风暴在撕过来扯过去。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呻吟了,一种巨大的无望的黑雾笼罩了她。
“夫人,夫人再使点力!”
“夫人再试试——!”
稳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难道这些稳婆不知道吗?如果能,她秦织会做到的。秦织是多么的想要这个孩子。她那最爱的丈夫曾经说过:
“生一个男孩吧,象我的男孩子!”
“夫君”秦织喃喃地说。
卫青俊美的脸在她的眼前,他说:“生一个象我的男孩吧,我来亲自教育他!”
一股说不清的力量从秦织的心灵中迸发出来,——我会的,夫君,会生一个真正像你的男孩!
“啊!——”
秦织尖利地惨呼着,用尽最后的气力一使劲——
然后,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哭声划破了紧张的黑夜。
(卫青)
太阳升起来了!
这是草原上万物歌颂的生命之王。现在,这轮金灿灿的朝阳,在和以往一样地洒下它的温暖的光辉的时候,却发现,它下面照耀着的世界已经变了样!
草原早已经成为修罗场!
在被践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草地上,尸体挨着尸体,绝望压着绝望,人尸、马尸,在它们中间,是大块大块土褐色的痕迹。那是鲜血流到地里浸染成的。

推书 20234-06-14 :命运之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