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望著知言背影仔仔细细一合计,轻笑对视,想来跟踪其後必有好戏。也不迟疑,隐去身形蹑手蹑脚随他而行。
只见知言绕回了长夕流阁门前,瞅了会放声高歌的夜兰,终於磨磨蹭蹭的上了前去,扯扯夜兰衣袖:“夜兰公子一片痴心令知言甚是感动,有些小小提议希望能对夜兰公子有所帮助。”
夜兰放下琵琶剥了粒花生送入口中,瞥眼笑道:“你有这麽好心?”
知言温温和和替他一粒粒剥了花生去了皮放在盘中:“夜兰公子若被人欠下六千七百一十二年的工钱,一定会比知言更好心。”
夜兰呵呵一笑:“好,你说罢。”
知言笑道:“请夜兰公子随小弟来,咱们找个安静之处,再行详谈。”
两人胳膊相挽,亲亲热热往知言住所行去。
临羽叔善步步紧跟,心中好奇知言不知在耍什麽把戏。
到了知言房门外,临羽叔善一齐躲在窗栏後,忽然间肩头被人一拍,两人吓了一跳几乎大叫,却被捂住了嘴。
“别叫别叫,是本君。”天帝左推右搡在两人中间寻得空位坐下。
临羽叔善一起用眼白他,天帝左右一笑:“有意见吗?”
临羽叔善目光咄咄──鄙视你!
房内知言请夜兰入坐,亲自斟茶递给他。
夜兰饮罢问道:“现在知言兄可以说了吧?”
知言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一根松枝,苍郁葱翠青青亭亭,咫尺之间知言倏动,松枝前点直指夜兰额心,触时青光一耀便待进入额间,知言柔声似梦似幻轻问:“夜兰公子,你现在是否觉得很累很想……歇息?”
夜兰眼神一阵恍惚迷离,青光几乎已要进入他额间时,他却猛然抬头与那青光堪堪交错,他起身将知言一把抱牢。
这回难道是阴沟里翻了船?知言大惊,青光回身他慌了神来不及撤下,神智瞬间全数混沌,好不容易才转回了神,唇上炽热气息相覆,知言惊地睁大了眼再次乱了神。
夜兰吻了他许久,放开彻底傻眼的知言,害羞一笑:“那个,小弟忽然发现,只有知言兄你,才是小弟一生的挚爱。”他轻轻握著知言两手,提气大声声势如虹:“请以成亲为目的跟夜兰我相恋吧!”
知言呆掉。
临羽叔善天帝趴的一声,倒地不起。
混乱之中一人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花拂柳之姿嫋嫋穿堂而过,弱不经风站在夜兰面前,众目睽睽之下纤纤素手一伸,温柔捏上他粉粉嫩嫩的脸颊狠狠地掐啊掐,盈盈而笑娇声埋怨:“夜兰啊夜兰,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
夜兰一张俊脸被揉得通红,却不敢动弹,僵著身子摆出笑脸,战战兢兢:“母、母亲大人,您怎麽来了?”
临羽叔善定睛望去那人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容貌可爱笑靥如花,身姿纤纤如弱柳扶风,一身粉红衣衫珠珠翠翠带了个满头,却不露丝毫俗气,只让人觉得憨然有趣。
“不是担心你我又怎会出来。”少女笑嘻嘻摸了他脸,又转回眼绕了诸人一圈:“可有人欺负你了?”
临羽叔善等人几乎当场喷血,欺负他?不被折腾死已是谢天谢地!
少女似有所觉众人神色,冉冉行至天帝身前,福声一礼:“这位仪表堂堂端重稳和,想必是天帝了。黄泉之境恰遇难处,多有劳烦不胜惶恐。妾身紫音,替夫君黄泉帝君先行谢过了。”
天帝连忙扶起:“紫音夫人请起,何必客气,天界地界本是一家,劳烦之说大可不必。”
紫音水袖如流云,借势已起身,她又对临羽叔善一一点头示意,待看到知言却是抿唇似笑非笑,又瞟了眼身边夜兰,内里大有深意。
夜兰看著却一抖,瀑布汗直流。
天帝朝知言望去,盼他出言将一并荒唐事告知紫音,知言却厄自铁青著脸发著呆完全不理会。
你个银杆蜡枪头!天帝恨得暗暗磨牙,无奈只好自己开口:“紫音夫人,夜兰公子之事──”
天帝话未完,紫音却黛眉长敛,现出一付悲苦之色:“天帝不需多言,夜兰之事妾身已知晓。”她忽然掩面哭泣,哀戚万分:“这都是家门不幸!”
叔善悄悄凑到临羽耳边:“有鬼……”
临羽丝扇掩唇轻声笑道:“反正这回倒霉的绝不会是咱们,他们的麻烦咱们只需看热闹就好。”
叔善低头趴在他肩头闷笑:“临羽兄你怨念好重。”
临羽扇子反转,一敲他头:“好说了,你也少装白脸,看戏看戏。”
便听得天帝问道:“愿闻其详。”zy b g
紫音悲悲切切的叙述事情经过:“妾身夫君天生风流……”
话说当年正是夏末初秋交替时间,黄泉帝君年华方茂,生性风流偏爱招惹美人,还好倜傥风采人见人爱,没出什麽乱子。
一日路过一村,他微感口渴,那村子里有一口井并且只有一口井,他在村人指点下寻到了那口井,想打水上来喝,倾身提水之际,衣衫一敞,里面鼓碌碌滚出来一枚金戒指,啪嗒一声掉在了井里。
黄泉帝君心想反正那也是不要的了,掉了就掉了,不予理会,喝完水便准备开路走人。
哪知才走了两步後面就有人喊住他:“喂,这金戒指是你的麽?”
黄泉帝君回头一望,只见井中飘起一人,那人墨发微拂朱唇轻抿,素眉淡淡眼眸澈澈,黄泉帝君立刻两眼发了直口水恨不得往下滴,惊叹美人啊美人!
他不自觉的走到那人面前,笑眯眯的接过戒指,顺带摸摸那人纤纤素手,吃了点小豆腐,老实的说:“是我的戒指。”
那人皱了眉头,又拿出一枚戒指:“那这银戒指是你的麽?”
黄泉帝君一看,浅金柔光下那人素手晶莹,好不让人心动,他立刻点头:“是我的没错。”借著拿戒指之机,又是摸了两把,只觉得那人的手柔滑异常,仿若无骨,这豆腐吃得好生爽快。
那人脸色微微透青,再次摸出一只铜戒指:“这麽说,这只铜戒指也是你的了?”
黄泉帝君哪管什麽戒指,早已顺势摸了上去,蹭蹭摩摩笑著道:“自然是我的。”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脸色铁青狰狞:“等了这麽多年,终於被老子我抓到你小子了!”他手一扬,从井中忽地飘出一个大桶,那人高举起桶,将里面东西往黄泉帝君身上狠狠的砸,口中大骂:“他喵的你个杀千刀,老子吃饭时你往里扔,老子洗澡时你也往里仍,老子睡觉时你还往里仍,几百年来有事没事就往老子这井里仍这些破铜烂铁,当老子这儿是垃圾井吗?”
黄泉帝君被一桶的戒指砸得晕头转向连滚带爬,连忙道:“不是啊不是啊,这些戒指不是我扔的啊!”
那人两手叉腰一脚踢了过去:“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死小子,老子今天不给你点教训就跟了你姓!”他脚踩黄泉帝君仰头望天,沈吟片刻後手掌翻飞变幻灵诀打入黄泉帝君的额间:“小子,你以後会有一个儿子,当这个儿子满五千岁时,将会在听到任一人说出歇息二字後喜欢上对方,而在听到又一人说出同样两字时,转而爱上那一人,周而复始永受其中痛苦。以吾掌控言语之碧引名义,在此赋予以上言语之真实。”
紫音到此处停住了声,环扫目瞪口呆的诸人,食指轻摇认真地道:“这个故事告诉大家一个道理,路边的野花乱采不得。”
众人瀑布汗!
叔善抚著下巴面带疑惑:“奇怪……”
临羽回眼望他:“怎麽了?”
叔善抚著额头小声地道:“你不觉得碧引这名字有点熟麽?”
临羽轻摇丝扇凑他耳旁:“是掌管言语真实的那对双胞兄妹啊!叔善兄不记得了?”
“记起来了!几千年前见过一次。”叔善恍然大悟,随即啊的一声指向紫音惊道:“这麽说的话,碧引不就是紫音夫人的双胞兄长嘛!”
临羽丝扇掩唇悠悠一叹,摇头嘀咕:“一点不象呢,怎麽当哥哥反而比妹妹漂亮多了,只可惜太过粗鲁,可惜可惜……”
叔善似笑非笑瞅他不放。
临羽眨眼微笑:“小弟只是随口一说,任他再漂亮,也与小弟无关。”
叔善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只是挽起他的手藏於身後。
紫音笑吟吟回头望著他们道:“叔善公子真是好记性呢,碧引正是紫音的双胞兄长。”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天帝拍著脑门暗叫如此甚好,总算有了解决的眉目。
第二十七章
临羽翻扇入手笑著问道:“既然是紫音夫人的胞兄,那夜兰公子理应无事才对,为何现在还会如此?”
紫音举袖掩面眸光低垂,楚楚风姿惹人心怜:“这就要说起後来发生的事了……”
自那次徒遭横劫被揍了个半死不活之後,黄泉帝君大大收敛了风流玩性,对美人的喜好也从脱俗清丽型转为娇巧可爱型,不久便与紫音相遇,几次来去两人都是情愫已生,你侬我侬水到渠成遂决定结为连理。
广发喜贴吉日一到,黄泉帝君与紫音成了亲,夫妻交拜喜气洋洋才起身,便见一人凶神恶煞冲进门来,黄泉帝君打一对眼,连退三步心中突突直跳,可不正是那日在井边揍得自己狼狈不堪的家夥。
喜堂之内阴风乍起,黄泉帝君手按胸口一阵抖缩。
碧引二话不说踏步上前,眼也不张望别人,对著紫音就大吼:“死丫头──”竟敢离家出走跟人私奔!?
话很长,可他只来得及说三字,紫音便花蝴蝶般直扑他怀里大哭,眼泪全往他身上抹蹭啊蹭啊撒娇:“哥哥,人家好想你。”
明知道是耍赖,偏偏就是拿宝贝妹妹没辙,碧引满腔怒火压啊压啊正愁无处宣泄,瞥眼瞧见一旁瑟瑟发抖魂不守舍的新郎,奇怪,这小子怎麽就有几分面熟,他想啊想啊脑中灵光一闪,恍然拍下额头──不就是那没事乱扔垃圾的混帐小子嘛!
脸色一变,碧引揪过黄泉帝君领子先是一顿臭骂:“好你个死小子!连老子的妹妹你也敢拐!?不想活了是不是?”
黄泉帝君急忙辩解:“不是啊不是啊,早知道紫音是你妹妹,小弟怎麽也不敢娶她的啊!”
不说还好,一说碧引暴怒,当场一个耳刮子扇上他脑袋:“你小子什麽货色,竟敢嫌弃老子的妹妹!?”
真是冤家路窄,饶了一圈竟还碰上这煞星。黄泉帝君满肚子委屈只苦无处诉。
接下去自然是一团乱糟糟,堪称有始以来最失败最混乱的婚礼之一。等到该揍的揍完该闹的闹完,碧引无可奈何的默认自己多了个妹婿。
一切安静下来,问题就摆在三人面前。
当初那话竟然应在未来的外甥身上,碧引懊恼之余又是对黄泉帝君一拳头挥了过去。
因为无法改变之前言语的真实,唯一能做的就是加以补充转机的可能性,而作为转机的代价既不能太低,这样无法维持言语本身的平衡,根本无用,自然也不能太高,那样便不可能实现。
碧引与紫音琢磨了良久,终於有了主意。
紫音说到这儿似有万般为难。
临羽方要发问,叔善一捏他手,将他拉至自己身後,临羽心领神会的笑笑,眼睛微眯不再开口。
君子观棋不语,闲人瞧热闹更是不需多话,自有人乐得凑上去沾惹麻烦。
在场都是成了精的某种人,於是冷场在所难免。
紫音大眼睛转了一转,定在天帝脸上不动了。
天帝脑门子上一滴冷汗冒了出来。紫音眨了眨眼冲他豁然一笑。
冷汗刷地滚落!
这世道,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求己。天帝硬著头皮问:“请问紫音夫人,究竟该如何做呢?”
紫音柔柔微笑,手凭空一展,小小的匣子现於掌中:“这是黄泉之境的特产魂鸾果。只要让那位对夜兰说了歇息二字的人吃下此果,碧引哥哥之前的言语就可以失效了。”
天帝接过匣子打开,临羽叔善一起上前去瞧,那果子只有麽指指甲两倍大小,晶蓝剔透圆润甜稠。
众人低头仔细打量,那果子除了过分的可爱,实在看不出什麽古怪。
一片阴影飘了过来,幽幽说道:“吃了这果子,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哪会有什麽问题,不过是男者变女,女者变男而已──”紫音举袖轻笑:“这是现下黄泉之境最走红的生活方式。”
默!果然这年头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临羽叔善抬眼瞧著知言阴沈的脸,不约而同蹙了眉头问:“知言兄真准备吃这果子?”
知言温温良良一笑:“你们当我是傻子麽?”
临羽扇子掩唇轻哼,看你可怜,不和你争。
叔善摇头轻笑,照这麽玩下去,不变傻子也早晚变呆子。
天帝搂过他肩头:“如此重任,除了爱卿你还有谁能担当?”
“免谈。”知言眼睛一瞥:“今日知言算是豁出去了。”他手一挥,纸笔一铺案桌。
展纸提笔,落下便是‘致天帝’。
随後刷刷写道:
臣入天庭已有万余年,为天帝分忧解劳从未有辞。然才疏学浅,有诸多事务非一己之力所能为之。更天性愚钝,有诸多事务非一己之智所能明之。
其一,知言在天庭多年,功劳万计苦劳更是难计,长工钱之说天帝已许诺四千余年,当年知言身重一百四十斤,如今身重却只余一百三十一斤,而工钱丝毫未见长,且有欠款不计其数。
其二,三千六百一十三年来,天帝对知言诸多关照,天帝知晓知言善於夜习字画,遂於每晚戌时派人将众臣所奏折子送至知言住所。每每知言熬夜代批奏章,感激之余总是心生疑惑,为何天帝独得英明,知言却只得劳苦全无补偿?知言愚昧,事既如此,个中缘由怎能不仔细端量。
其三,两千两百九十一年来,天帝在外与佳人幽会,便会捎带上知言把风,偶遇天後时更要知言察言观色,巧言隐瞒代为周旋;知言无不尽力而为。然事後提及时,天帝却只有一句:爱卿还年轻,多做事,以後本君不会亏待你。知言偶有怨言,天帝便狰狞之色毕露,言道:不得埋怨,否则不给工钱。
知言不才,在天界万余年,蒙天帝青睐有加体恤良多,受益良多感念不尽,细想之下知言豁然开朗,与天帝论工钱,无益於与虎谋皮。
知言与天帝缘分既尽,再处亦有损於己身,还望天帝珍重,知言就此拜别。
今立此书为据,从此知言与天帝再无干系。立书人:知言。
知言写完,笔一收眼也不抬扔进天帝手中。
天帝结结巴巴:“这这这是什麽意思?”
知言两手卡嚓一比划,冷道:“意思就是,今日我抄了你鱿鱼!”他衣袖一甩向门外走去,身形悠然化光而逝。
第二十八章
一干人等都是傻了眼。所以说逼得急了,小羊羔也要犯狠。
天帝尤自仿佛在做梦,痴痴呆呆晕晕忽忽,这温顺小绵羊怎会摇身一变成了大灰狼?
唉呦,这可真是要命。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呢,好歹了结了再走也不迟啊。天帝一拍脑门哀叹喃喃有声:“爱卿你怎可如此糊涂,尚有数千年的工钱未发,你这一走,本君寝食如何能安?”他又回头直直望著临羽叔善,端起面孔连连摇头:“年青人切忌冲动,这点知言大大不如两位爱卿。”
临羽耸耸眉毛,信你才怪,看热闹无妨,蹚混水那就免谈。
他头一撇搂住叔善脖子:“叔善兄,咱们也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