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有些想笑,喜欢他?他倒不知道自己行情这么看好,忽然之间就像埋在沙堆里的金子一样,人人都发现了他的闪光点?
“你没有得罪过我,我也没有讨厌你。只是你的世界我不懂,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卫庭缓缓摇头,“抱歉我只是个局外人,我身上,也没有别人的影子。”
叶程安脸色大变:“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卫庭淡淡的说,目光掠过叶程安,落在大厅一角叶信其的身上,“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只是亲情也罢,爱情也罢,不是找个替代品就能填满你的空虚的。”
叶程安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碎裂的痕迹。他的目光跟着卫庭转过去,肩膀在微微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卫庭垂下视线,笑了笑:“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经够了。叶程安,够了,你把目标放在我身上没意思。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分得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那个人跟我没有关系!”
“你也跟我没有关系。”
只一句话,叶程安再也不开口了。
卫庭低下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梓佩曾经狠狠的质问过他,招惹上一个已是麻烦,为何偏偏还要招惹上两个?哪里像?他和那个人究竟是哪里像?
卫庭只能自嘲的笑,原来是他的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哪里像,于是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要去爱上丁裴均,是他的错,要去被叶程安缠上,也是他的错,如今他要抽身退出,还是要被指责——或许统归一句话,他没有大错,只是不幸被一个人当了替代品,然后被另一个人发现,顺便拿来借用。
卫庭冷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不是白痴。
他所知道的一切,也不过是几天前。
当时卫庭为了查一份工作资料,去了市立图书馆。在一堆旧报纸中,无意中看到娱乐新闻版面上,竟然有叶信其的名字,和一桩豪门家族的性丑闻有关。于是禁不住好奇,回到家后上网,鼠标轻轻一点,网络上所有相关旧新闻立刻全部摊在眼前。
叶氏集团大少爷的妻子,在外面和人偷情被小报记者偷拍到,一曝光竟牵扯出这段奸情几年前便开始了,最后更具爆炸性的是,这位叶家大少爷原来戴了个天大的绿帽子,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儿子,竟然是个私生子。
于是叶信其的名字跟着上报,一夜间闹得满城风雨,母子两被赶出了叶家,下落如何,没有人知道。大家关心的只是那场离婚官司历经多久,有钱人家的体面人物对簿公堂多么有趣,以及叶先生后来再娶的新婚妻子是哪位。
卫庭这才知道,原来叶信其在被丁家收养前,原本是个富家少爷。他还有个弟弟,好巧,名字叫叶程安。
异父异母,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弟弟——当然,他们已经不算兄弟了。
丁裴均对他说过,叶程安的事,他不想多说,总之梓佩怎么提醒他,自然有道理。子佩提醒了他哪句?因为他和某个人很像,所以才招惹了一个又一个?丁裴均拿他替代自己的爱人,那么叶程安呢?拿他替代自己出生前就已经被扫地出门的哥哥么?
说喜欢他的,却都只是在他身上追寻另一个人的影子。其实想起来,也只是有些好笑,连愤怒或者悲伤,都没有必要。
因为什么是非,都已经与他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程安终于低声开口了:“原来你知道叶信其是我哥哥……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存在,对我父亲而言是个耻辱吧?”叶程安收回落在大厅的视线,垂下眼角,“他也不喜欢我的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过,想来他比谁都恨那个将他们母子扫地出门,逼得他母亲自杀,逼得他进了孤儿院的男人吧?这些年来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独自挣扎。他不会去爱上一个男人,他比谁都更渴望得到一个正常的家庭。”
淡淡的笑笑,叶程安从口袋里掏烟出来,点燃,深吸一口:“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也许有愧疚,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单纯的比别人更在乎他,其实……你有些地方,很像他。”
卫庭抬起眼睛看着他。
“表面上毫无城府,心底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明白。一样都是个性倔强,一样都只为了自己想要的目标而奋斗。梓佩说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像,只不过爱上你和爱上他的感觉,太相似。”
“是么?”
“都以为触手可及,可又都抓不住。你在某些地方比他软弱,狠起心来,却又比他做得更绝。”叶程安笑了笑,“怪不得梓佩说,你太聪明。我和丁裴均,一个是不懂珍惜,一个是白费力气。”
“我要多谢你夸奖我吗?”卫庭语带嘲笑的反问。是啊,他太聪明,他什么都看得明白,可还是义务反顾的一头扎了进去。爱情就像一场看不到结局的大冒险,你以为自己或许会是赢家,所以放手一搏,输了也不能怪别人。
可是谁也不会傻到输了一次,再去冒第二次险。如果这也算聪明,那么世界上还有所谓的傻子么?
“你聪明,却未免防备心太重了,卫庭。”叶程安脸色不变,“至少我喜欢你,不是拿你当替身,而是你真的很对我胃口。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那我也没办法,可如果只是不相信我,那我未免出局得太冤枉!”
卫庭只是笑了笑。
吃一堑,长一智,摔了一次,便知道以后要离得越远越好。叶程安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真心,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两个,性格天差地远,做朋友已经勉强,做情人那不是笑话?
所以他除了笑一笑,给不了其他任何回应。
他对那几个人之间有什么牵扯纠葛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了,现在让他头疼的,只是这个他毫无理由参加,莫名其妙的宴会。
也许应该趁此时抽身离开,只是又实在不愿意和叶程安一道走。况且要走也要打声招呼,卫庭站在阳台上,不想回大厅。
不想融入的圈子,也不应该融入的圈子,他和身后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29
小小的阳台毕竟不是世外桃源,丁裴均发觉卫庭不在身边了,略微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他,当然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叶程安。于是快步向他们走过来,叶程安耸耸肩,小声说:“那个人过来了……呵呵,脸色可真难看。卫庭,你与其对我这么提防,还不如小心这个男人——不要以为他不动声色就是放过你了。”
他又恢复了那种带些痞气的笑容,对着卫庭眨眨眼,向已经走过来的丁裴均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你怎么和他在这里聊天?”丁裴均走过来,望着他,有些不悦,“你忘了自己是来见客户的么,怎么说着说着话就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在拉家常,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就走开了。”
丁裴均愣了愣,才说:“抱歉,华伯父是我父母的挚友,也是我的长辈,这次恰好和他有合作项目。因为很久没见面了,多聊了两句……你饿了么?”
“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
丁裴均不由笑起来:“丢我一个人在那里应酬,自己躲出来吃东西?对了,我外婆在那边,今天是她70大寿,跟我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怎么我不知道陪客户吃饭,一下子变成了你外婆的寿筵?”卫庭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不要告诉我,你也是现在才知道。”
丁裴均的笑容僵了一下:“你很介意?本来是想约华伯父找天吃饭谈项目的,但他说今晚上正好要一起见面的,干脆就在今晚顺便谈了好了。至于这个宴会正好是我外婆的寿筵,我只能说,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卫庭直视着丁裴均,“为什么要带我来参加这个宴会?你要我在公事上尽量配合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你外婆的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宴会是你的家族聚会?你不觉得我出现在这种场合,实在是不伦不类吗?”
丁裴均沉默的望着他,半晌,终于开口:“你生气了?”
卫庭皱着眉头,没回答,但表情已经很明显的看得出答案。
“好吧,没有事先跟你说明,是我的错,我道歉。可是就算带你来参加这个宴会,又有什么可让你这么介怀的呢?”丁裴均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那些亲戚,你也不认识,就当是陌生人好,你也不必去理会,有什么关系?”
“不必去理会?” 卫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宴会是为你外婆举办的,所有来参加的人都是要替你外婆祝寿的,我呢?我是来看热闹的吗?”
“所以说要你过去和我一起打个招呼嘛。”丁裴均理所当然的回答,“至于其他人,你都不用管”。
卫庭绝望的发现,他和丁裴均根本就无法沟通。还没来得及拒绝,落地窗的玻璃门已经被推开,梓佩站在他们身后:“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出来?四哥,大家都等你过去敬外婆酒呢。”
她看了卫庭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你也一起来吧,没什么好尴尬的。”
这还是卫庭第一次听到梓佩管丁裴均叫“四哥”。
丁裴均闻言,立刻拉住卫庭的手,几乎不容他挣脱的将他扯到了大厅。卫庭毫无心理准备,手中突然就被人塞了个酒杯,倒满了酒,然后听到丁裴均在和面前笑容和蔼的老妇人介绍自己是他公司的同事,听到叶信其含笑和自己打了声招呼,听到梓佩催促他快喝,没有办法,只好僵硬着笑脸说了几句喜庆吉利的贺寿祝词,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没办法脱身离开,满桌子的人他也不认识几个,只好闷闷的坐下来。丁裴均在他身边,用手肘推了推他:“吃东西啊,挟不到?要不要我给你挟?”
“你不用管我,我刚才吃了很多,不饿。”
丁裴均闻言笑了笑,顺手给卫庭挟了一只蟹腿,轻声道:“那就吃点海鲜,不占肚子。”
卫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盘子里落下一只蟹腿,接着又落下一只虾子,眼见丁裴均又准备伸手去挟生蚝,慌忙说:“我不要了!够了,你自己吃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避讳的对他这么亲热……卫庭如坐针毡,巴不得这个宴会赶紧结束让他回家。
好在丁裴均被人拉去喝酒去了,卫庭终于松了口气,低头喝着杯子里的茶水,终于熬到整个宴会快要结束,再也不想呆下去了的卫庭转头对丁裴均说:“我可以先走了吗?我看那个项目改天再谈吧?”
丁裴均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勉强他一定留下来,点点头:“这么晚了,也只好改天再谈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太晚了!”丁裴均不容分说的把车钥匙塞在了他手里,“你到门口先去把车里的空调开了,等我一会,我跟外婆说几句话,顺便和华先生去约个下次见面的时间就来。”说完后也不管卫庭有没有意见,转身就朝大厅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卫庭只好无奈的随着人群走出了大门,手里握着丁裴均给他的车钥匙。
梓佩等卫庭走远,突然对丁裴均低声说:“你故意的吧?”
丁裴均反问:“故意什么?”
“故意带他参加今晚外婆的寿筵,故意带他出现在信其面前,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挟菜对他亲密——你是要证明,你已经下定决心忘记过去,让他来取代信其了么?”
丁裴均笑了笑
:“别把我说得那么奸诈,就算我决定使尽手段再把他追回来,也不用劳师动众带他四处招摇吧?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想再死揪着过去不放手了,盲目的等待已经让我厌倦。失去信其,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主动去争取过。而我现在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能让我花费这么多力气想得回来的人,竟然只有卫庭一个。”
“难道是征服比等待,对你而言更有成就感?”梓佩冷冷的问,“还是因为,不甘心得到后再失去,所以要追回来?”
“随你怎么想。”丁裴均收起脸上的笑容,“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良久的沉默过后,梓佩抬起头,有些落寞的开口。
“卫庭以前说过,他觉得你很寂寞,他说爱一个人不应该这么寂寞。”梓佩的声音低下去,浮出一层淡淡的忧伤,“他曾经排解了你的寂寞么?”
丁裴均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同样低声回答:“也许是他让我明白了,失去曾经拥有的,比执著于从未得到过的,更加寂寞。”
梓佩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那么为什么……我也会喜欢上他呢?”
丁裴均没有应答。
“可我至少知道,不是因为我寂寞。”
30
卫庭在酒店的车库里找到丁裴均的车子,开了车门进去,晚上的气候十分凉爽,根本没有开空调的必要。于是摇下了车窗,凉风吹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疲倦之极。
只想回家睡觉,可也不能开了丁裴均的车子自己跑了。倚着车窗刚掏出烟来抽,远远瞧见丁裴均过来了,只好掐灭烟头,起身下车,准备换到副驾驶位上去。
“我喝多了点,开不了车,你来开吧?”丁裴均同样看起来有些疲惫,对着卫庭摆摆手,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随即合上了眼睛。
卫庭郁闷了,没见他喝多少啊,以他的酒量,哪里至于醉到睁不开眼睛的程度?还说要送他回去,这究竟是谁送谁?
不过酒后驾驶是违规的,卫庭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充当免费司机。
一路上风景旧曾谙,最后将车子停在那座熟悉的公寓前,卫庭熄了火,拔下车钥匙,回头看看,丁裴均睡得人事不知。
“到了!”卫庭隔着座位推丁裴均的肩膀,“快醒醒!”
丁裴均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神志还不是太清醒的样子。卫庭干脆开了车门把他拖出来,车钥匙塞在了他口袋里,推着他进了电梯,按下了电梯楼层的按钮,然后说:“你自己上去吧,我回去了。”
丁裴均靠在电梯的门板上,也没有说话,却在卫庭抬脚出去的一刹那,猛的伸手抓住他,往后面狠狠一拉,紧接着一把搂住了卫庭,死死的箍在了怀中。
电梯门随即“叮”的一声合上了。
卫庭猝不及防,抬头看到丁裴均双眸清冽,哪有半点喝多了的样子?电梯上升了一层,马上又进来了人。丁裴均立刻收紧了双臂,头埋在他肩上,看起来像是喝多了,靠在他身上的样子。
前面有人站着,卫庭也不好大肆挣扎,狠狠踩了丁裴均一脚,换来对方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卫庭痛得差点叫出来,又气又怒,终于等到楼层到了,前面的人让了让,丁裴均使劲把卫庭连搂带抱的拖出去了。
“你神经病!”卫庭一出电梯门,立刻发作,左拉右拽,连踢带踹,双手双脚一起反抗,“放开我……你他妈放不放手?!”
丁裴均却是像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一样,一只手死死固定住卫庭,另一只手迅速掏出钥匙开了门,随即把卫庭往屋子里一拉,一脚把门踢上了,然后二话不说的把卫庭按在了沙发上,双手撑住沙发,把卫庭圈在手臂范围内,俯下身子,微微喘着气:“卫庭,我不会对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