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
我自己衡量了一下,诚实的摇头以后,其它所有人跟着我的脑袋瓜做同样周期的左右摇摆。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号召力有那么大。
接下来,老古董教授成为大家的箭靶,我敢打包票,如果他在现场的话,一定会万箭穿心而死。
同学甲这么说:「老古董讲的东西好难喔!完全听不懂。」
同学乙:「而且他根本就不等学生的脚步,就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下去。」
同学丙:「我早就不去上课了,打算只要期考的时候出现在座位上就好……」
同学丁:「对啊!我也这么想,我已经好几堂课没去了。」
同学戊:「你也是?我也是耶!」
……
看每个人争相抢着表明心迹,我暗自觉得好笑,难道去上课的人反而是异类吗?
或许吧!现在的大学生,像自己一样坚持不缺课的才是怪胎也说不定。而且老古董教授教授不点名,
高等微积分的课程又出奇的难懂,系上大部分的同学抱着有听没听都是死路一条的想法,依我看,期考肯
露面的人就算了不起了……
想到连续两、三个礼拜以来,上课的同学只剩三个,我无声的笑笑,摇了摇头。
终于,大家注意到,怎么好像已经没有人去上课的时候,阿飞出卖我说:「笨廷啦!他每堂课都还傻
傻的跑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虽然从小就期待着「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注目,但万
万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想凸显出自己特别不一样,我打哈哈说:「其实,我也不太想上了啦!既然大家都这样的话,了不
起一起重修,大家有个伴……」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声音问说:「只有你一个吗?一对一……天啊!想都不敢想。」
我没找到「放话」的人,但还是应了句:「你敢想我还不敢听咧!」
阿飞笑着问:「笨廷,那还有谁这么想不开?应该不多吧?」
我回了句:「废话!」
十几二十个同学聚在这边,刚才都表明心迹说不去上课了,剩下的人选自然不多。
我想一想,说:「有我……小胖还有那个……我跟他不太熟耶,他长的高高帅帅的,眼睛很明亮,话
不多,嗯……就是那个会跟大家打招呼但是不会聊天的那个……」
同学阿奇插嘴说:「叶弘颖?」
我不太确定,半犹豫的说:「好像是吧!记得他名字里有个『颖』字。」
另一个同学,小美,惊讶的说:「只有三个?那个老古董还讲的下去喔?」
我苦笑:「不然怎么办?放我们自习吗?听都听不懂了,何况只用看的?」
小美笑着说:「如果我是教授的话,我就干脆叫你们三个一起滚蛋,省的麻烦!」
我笑的更无奈了,反倒是阿飞一直叫好说:「好点子啊!只可惜我们家小美现在还不是教授。」
小美笑的花枝乱颤,我完全无法理解;我觉得阿飞的赞美更像讽刺。
唉,看来小美的国文也不及格……物以类聚嘛……
不过,既然阿飞已经达到他要的效果了,我就一定要在心里骂他一句:「死阿飞,你这个马屁精!」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飞看穿我的想法,他突然对着我阴险的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忍不住冷汗直流。直觉告诉我,阿飞的点子绝对和我脱不了干系,而且不会是什么好康的……
阿飞扬着眉毛,兴奋的对大家说:「我们来赌赌看,这三个……叫他们『黄金三剑客』好了,我们来
赌:哪一个会最先缺席,好不好?」
小美第一个附和:「我赌小胖。」
我暗笑:「不愧是夫唱妇随啊……」
阿慧,小美的情敌,终于抢到说话的时机,故意跟小美唱反调说:「那我赌那个……什么颖的。」
至于小美阿慧两个人之间的天雷勾动地火──毁灭性破坏那一种,在此不多做叙述。
我跳出来说:「我赌我自己……我明天就不去了,可不可以?」
没料到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不、可、以!」
接着我成了箭靶……
同学甲这么说:「如果连你都不去了,谁监督其它两个人有没有来上课啊?」
同学乙:「大家看的起你耶!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同学丙:「反正我们就押叶弘颖和小胖,如果是你先缺席的话……」
同学丁:「那你一个人输我们全部,嘿嘿……」
同学戊:「听起来不错啊!那你明天就不要去上课好了,大家说好不好?」
最后那一声「好」,大合唱的结果是差点没把屋顶掀掉。
我不像那个不在现场逃过一劫的老古董教授,所以我伤的很重。
我的「伤势」是:必须等小胖或叶弘颖其中一个直接放弃的时候,我才能退出这场不得不参与的游戏
。
其实,如果大家不硬性规定的话,我八成还是会乖乖的继续听课,但现在我有种被强迫的感觉,就觉
得很不爽。
结果,才没有人关心我的感受,大家只管下注,打听到「小胖高中时是班级模范生」的情报以后像发
疯似的一窝蜂把赌注全押在叶弘颖身上……
看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整颗心都凉了,意兴阑珊的我甚至连赌注都不是自己下的,因此我的注押
落在不热门的小胖身上。
所以我说,这是个心酸的故事,没错吧?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想哭呢……
◎
我没料到小胖和叶弘颖能撑那么久,否则我当初一定抵死不从。
我愈来愈排斥老古董教授的高级微积分,或许是一种叛逆的心理吧,我觉得自己在教室愈来愈坐不住
,心里不断盘算着「游戏结束」后我也要逃学……
曾几何时,我开始会在睡前向老天爷祈祷:让我脱离苦海吧!
可是很显然的,老天爷不会站在想逃学的人这一边。
日复一日,我只能无奈的坐在快发霉的老旧教室听老老的老古董教授用老老的声音讲解老老的课,然
后听阿飞他们炫耀要去哪里找新乐子……
那一大群,从那次聚会知道彼此有空以后,就会互相邀约……唉!
话说回来,把那群人说的那么不尽人情也不太合理。至少,每堂课都会有两名代表──一边阵营一个
──鬼鬼祟祟的窗边走过。
如果把他们监试我有没有谎报或偷溜的举动解释成关心,把他们脸上的讪笑解释成善意,真的,那一
大群其实没有那么冷血……
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今天,除了坏天气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以外,我一如往常的踏进教室。
没想到,不平常的事发生了。
教室里一个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同学对我微笑打招呼──那是叶弘颖。
我感到兴奋,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因为……只有一个!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跟我打招呼!
小胖没来?
我看表,离上课时间只剩五分钟……
我记得小胖都满早到的,现在他还没出现,是不是代表……我可以脱离苦海了?
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
一分钟,我紧紧盯着教室前后两个门,别说小胖,连只野狗也猫也没闯进来。
时间到,我正想欢呼,突然,一个人影从前门出现……
看清楚那个人影以后,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自己,没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吼大叫。
那是老古董教授。
接下来的上课时间,我将「行程」稍微做了些调整。
原本的我都是这样安排的:先把阿飞那些狐群狗党从头到尾数落一遍,接着偷瞄坐在左边的小胖,他
睁着眼睛睡觉的绝活让人叹为观止,然后看看坐在右边的叶弘颖,不时振笔疾书抄下几句好像是重点的东
西,我会感到惭愧,告诉自己说:「好!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那就认真一点。」可是真的听不懂啊!于
是这样折磨了五分钟以后,我会重头再把阿飞那些狐群狗党数落一遍……
今天不一样,我先祈祷小胖不要出现,接着探头看窗外应该要出现的两个人出现了没有,然后继续祈
祷,不时的瞄向走廊的方向……
小胖真的没有出现。
窗外两名代表经过的时候,脸上惊讶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的,我解脱了!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好消息更值得高兴呢?
「叶弘颖,等一下。」
一下课,我收拾完东西,想找个人分享喜悦,因此开口把叶弘颖叫住。
叶弘颖回头,大概是想不到我找他会有什么事的缘故,脸上充满疑惑。
我笑着跑近,说:「今天我请你吃午饭,你说吧!想吃什么?」
叶弘颖看起来更疑惑了,问说:「为什么要请我吃午饭?」
我笑的开朗,开口时分贝数跟着提高不少:「因为今天小胖没有来上课啊!」
「因为小胖没有来,所以要请我吃饭?」
我这才想到,叶弘颖根本不知道赌注的事,急忙解释说:「我不是兴灾乐祸啦!简单讲一下,就是大
家在打赌,我们三个一直不缺课的人里面,谁会最先缺席……」
「因为我『努力』没有缺席,让你赢了,赚翻了,所以想请我吃饭?」
我原本还没想到赌金的问题,现在叶弘颖这么提醒,这才想到,届时的确会有一笔不小的数目,毕竟
一半以上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叶弘颖身上……
想到这里,我更开心了,大声回答:「没错!」
没料到,我的眉开眼笑似乎没什么感染力,叶弘颖只低声骂了句「无聊」,然后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叶弘颖,说:「嘿!你不知道这场赌局牵扯有多广,说出来还怕吓到你,有阿飞、阿奇、
小美……」
接着,我看到叶弘颖皱了眉头。
我觉得奇怪,问说:「怎么?一个都不认识?都是系上的同学啊!」
叶弘颖支支吾吾的说:「我……跟大家都……不太熟啦……」
「真的假的?大家都说你孤僻,我还不太相信……」
然后,因为叶弘颖脸上的不满,我知道自己用了一个负面的形容词,赶紧抱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说那句话刺激你的。咦……」
我突然想到:「叶弘颖该不会也不认识我吧?」
中断原本的句子,我改问说:「那……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不用等叶弘颖「自首」,他脸上的尴尬已经透露出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叶弘颖「好可爱」,噗叱一笑,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何伟
廷,很有耐心,所以你可以叫我「waiting」!」
叶弘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嗯,你好,伟廷同学。」
我摆摆手说:「『同学』两个字就不用了,怪生疏的……算了,那不重要。」我接着说:「重要的是
,你真的那么排斥和我共进午餐吗?」
叶弘颖摇头,眉头却愈锁愈深。
我把叶弘颖的反应看在眼里,有点不高兴的说:「我是好意,并不是我欠你的,请搞清楚。」
「我知道。只是……我想说……唉,怎么说呢……」
叶弘颖看来有点着急,却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压根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不干不脆的家伙,在耐心用完、狠话出口的前一秒,总算听到叶弘颖接下来
的句子。
「可不可以……把午餐折现给我?」自尊让叶弘颖低了头,嘴巴却没停:「我现在……很需要钱……
」
第二章
怎么可能有这么无理的要求?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叶弘颖:「你说什么?」
叶弘颖愣了半晌,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声音却故作平淡:「不……没什么。」
这下子反而换我愣住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弘颖已经走的老远,没有带伞,头上披着一件已经湿的彻底的外套,在雨中
一步一步跑着。
「为什么有种凄凉的感觉?」我心里这么想,急忙抓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撑起伞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