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她枕着他的手臂,留下一世洁白的芳香。
梦幻开局,完美谢场。无论是他温存的亲吻,或者是牵手,再或者是做爱,不过是全情演出一场华丽的安慰。过程始终美好,连疼痛都精致。却没有办法让生命暂停。
苏城是她的爱情,带给她灾难性的毁灭,从此丧失爱的能力,变得节制卑微。仿佛吸毒般,一旦染上,永难戒掉,否则永不触碰,即使倾家荡产,仍然义无返顾。并不是意志坚强的人,不懂得怎么样去戒掉自己的习惯,因此只能沉沦,哪怕毁灭。
白痴一样的浪漫心怀,甜美而柔软,没有任何锋利,小满用了这样的全部的心去疼爱苏城这样的男人,看他穿干净的衣衫,依在阳光里,微笑的唇如有所语,如水荡漾。从她18岁那年开始就注定要爱上他,无可逃避。
最初的那个笑容,原来是这样地击中要害,却没有能力继续。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朝她微笑,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走过来对她说你好,那么生活自会不一样。可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他以为她对他只是痴迷的小女生心态吗,只是年少轻狂误入藕花深处吗,只是单纯的孩子气吗,绝对的黑与白,充满了理想主义唯美色彩吗。可小满自己知道,这样爱到深入骨髓的巨大幸福与忧伤,是自己的青春。再难过,也是会过去的,以后当然还有可能碰到其他的人,然而如此纯粹的爱,一生一次。她给了自己多年痴爱一个交代,已经欣慰。她爱过他,她拥有过他,一切已是圆满。
告别苏城的第三天,成都下了雨。雨后,树在风里摇动,清凉的雨水四处纷飞,淋湿了小满的头发和裙子。街边的音像店里传来熟悉的《青春无悔》:“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回去,我相信。”
那一刹那她想笑,可不知不觉却是一脸泪水,她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那些往事。两个人在舒适的房间里,彼此对望,亲吻,深情、天真。
有些感情就是如此残酷直接,一句告别,就掐断了所有温暖的尾巴。
那之后,小满依然认真工作,上班的时候,弄个涂了一层淡淡银粉的蝴蝶发夹将额前的发别住,下班时,会让它柔顺地滑下来,刚好遮住半边脸,就这样地,笑意从容地,在暮色苍茫中,散淡地走着回家追着看一个电视连续剧,心里有个盼头,日子总是不会过得太乏味的。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With silence and tears?
如我会见到你,事隔多年
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十天后,小满答应了别人的求婚,她答应得不动声色,然而毫不犹豫。她清楚他喜欢自己。那个男人向她求过很多次婚,他没有复杂沉重的往事,是一心做学问的人,即将出国,去加拿大定居。
小满想,这样才对吧,平静的,安定的,到老,到死。
要爱情做什么?
把门窗统统都打开吧,对着窗外渐渐微弱的风,目中无人地号啕一场,把这些年的悲哀,都哭给这个世界竦栗地听。
出国的前几天,小满辞职了,每天走很多路,把苏城和她去过的每个地方重新光临一次。不想忘记,和他在一起的感受。
到相同的餐厅,吃相同的菜肴,紧紧记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个表情。
最后,她在一盘饺子面前哭了起来。
她很辛苦。她忍不住泪。在将来,也会念着曾经,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对自己那么好过吧。等到这一生终于要走完的那一天,还会记得自己有过的一切,他给的最美。
如果他不是那么优秀和英俊,也许还有被超越的可能。
然而,他已经拔高了她的品位。降不下来。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哪个人,能令她爱得如此无能为力万念俱灰。
再也没有了。
苏城离开成都的二十六天后,小满随夫君去了温哥华。在她身后人们传说中苍凉的远方,还有爱情在四季传唱。
在中国成都,一间普通的宾馆标准间里,曾有过她这一生中最青涩且甜蜜的时光和不悔记忆,那间房里拉上厚重窗帘后的昏暗光线,以及爱人的眼神,只那么一瞬,便今生今世。
预付两天的房钱,事实上,只住了一个晚上,最好的、最好的一夜,身体的气息交织合一,如胶似漆,不离不弃。
四个月后,小满因为再生障碍性贫血,导致颅内出血,病逝他乡。P
经年累月,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淡漠思念如刀,放逐到异域他乡,于千山万水的距离,烟、酒、学业、身边美好的女子,似乎一切都可以暖和身子。就这样,可以过上一天,又再一天。
可是为什么,那样冷酷地转身再转身之后,杨懿发现,其实自己还是早就将苏城的眼神和誓言收在了怀里。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当年确实是在爱着苏城的。虽然那时,从来不肯正视这一点。
在一起,他看不到自己对他的爱多么刻骨铭心,分开了,想或不想,日子也就这么白白地过了。再想起,抑郁的情感才找到出口,终于明白爱便是如此。共度的时候,那些兴奋和愉快,小小的期盼、费尽周折的情感,那么微不足道却又如视珍宝。
终于还是逃不掉了。
这个时候,在国内,毛宁事件早已不再喧嚣。中文台里,偶尔可以听到任贤齐的《兄弟》。“有今生,今生做兄弟,没来世,来世再想你。”很直取人心的句子。夜里,杨懿听着,有些萧瑟的感觉。他想起有一年,有个女孩写来的信中有美丽的诗句“愿逐月华流照君”。苏城看见了,微微地笑,说,很好的句子呢。他说得很认真。
那一天,杨懿登陆网站,看到了一则新闻。
“中新网北京5月8日消息:据中央电视台报道,5月7号晚上21点24分,中国北方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在大连附近海域失事。飞机失事后,江泽民、朱镕基、胡锦涛、李岚清等中央领导立即指示国家经贸委、交通部、民航总局全力组织抢救,并指示军队支持救援工作。
根据江泽民总书记等中央领导的指示,交通部、民航总局、海军立即启动救援程序,实施紧急救援。按照朱镕基总理的指示,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立即组织由国务院副秘书长尤权带领国家经贸委、公安部、交通部、民航总局等单位负责人于当晚赶赴大连,全力组织救援和事故调查工作。
北航的这架“麦道-82”是昨天晚上8点40分从北京起飞,在执行北京飞往大连的6136航班时,于晚上9点24分左右在大连机场附近的大连港海域内坠毁的。机上共有乘客103人,其中有7名外国籍旅客,另有机组成员9人。
飞机失事后,各相关部门立即展开了救援行动,从晚上9点50分开始,在当地驻军的支持下,海事、边防等部门共出动了40多艘船只在飞机失事海域进行搜救,截止到今天下午,已经打捞起遇难者遗体66具,到记者发稿时,搜救工作仍在继续,据专家预测遇难者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很小。
今天凌晨3点25分,由国务院副秘书长尤权、民航总局局长刘剑锋、交通部部长黄镇东、国务院安全生产监察局副局长闪淳昌率领的‘5·7空难’处理小组从北京飞抵大连,到飞机失事现场进行了勘查,并会同辽宁省和大连市的有关部门对事故原因调查和善后处理工作进行了部署。
失事客机的机体残骸已经沉入海底,但位置尚未找到,目前只打捞起了一小部分。从今天开始,由交通部派出的两艘扫测船、救捞船和潜水员将对失事客机的残骸和黑匣子进行水下探测和潜水打捞,海军遵照中央军委指示也派出一艘扫测船赶往事发现场。飞机失事原因要等到打捞起黑匣子和机身残骸并进行综合分析后才能确定。
目前,失事客机部分乘客的家属已经赶到大连,大连市政府和北方航空公司派出人员对他们进行了妥善安置和精心陪护。
另据了解,现在,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中国人寿保险公司、中国平安保险公司的理赔工作已经启动。”
飞机失事只是指间之事,却让无数家庭瞬间陷入悲惨。
杨懿无法形容出自己在那一刻的震动。原来,生命是唯一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却也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这样无常。所有的过程都可以淡漠的,所有的结局都可以准备。而战栗我们的,却是生命本身。他开始想一些事情,渐渐也看些书,很杂。某天,杨懿随手翻了本小雅从中国带过来的诗词方面的书,有一阙这么写道“晨鸡初叫,昏鸦争噪,哪个不去红尘闹?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他在刹那想起了苏城,生活在西安,那座有着古老的城墙和风霜的迷人城市里的苏城。还有彼此曾经一起度过的青春时代。犹记年少,青杏尚小。
那一天,杨懿带了小雅去逛商场,流连于中国藏族饰品的专柜。小雅拉了他,有些不悦的样子。杨懿却兴奋至极,他看中了一把藏刀,有猩红的刀穗在风里飘,银光烁烁的阳刚之气。沉淀了草原,骏马,烈酒,汉子和爱。苏城肯定喜欢。他这样想。小雅委屈地望着他,很难过。藏刀价格不菲,杨懿没有犹豫,买了,兴冲冲地。却,猛然一呆,苏城,竟,依然是自己心头的挂牵。
是那部著名影片里美好的歌词所言吧:“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才得到一切?难道要等一千零一夜,才互相安慰?”
就在那一天,杨懿因此下了决心,离开小雅。这颗心不想放纵,却免不了为他失控。还是没能学会安然承受命运。艰难告诉小雅,自己要婉拒日本这家医院留用的盛情邀请,决定回国时,东京那天正刮了大风,风沙迷住了眼,站在住房的二楼阳台上,小雅问杨懿,在中国,到底是不是有一个人。杨懿不想骗她,回答说是。小雅哭了,她说她想知道,击败自己的,是怎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可是杨懿要怎么样告诉她,他爱的,并不是个女子。
“小雅,你爱我吗。”
小雅注视着风沙漫天,很久以后才慢慢地回答:“爱的。”
“那你能原谅我吗。”
“不要说原谅不原谅的,我不会阻拦你。”
“小雅,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没什么,我们彼此温暖过对方。我出国,是为着疗伤,你呢。”
“逃避。”
“杨懿,其实,我有预感你会在某一天对我提出分手的。”小雅泪流满面,“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
“你的预感从何而来?”
“我谈过恋爱,我知道爱的感觉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地想让我感觉到你爱我,但是我感觉不到。杨懿,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那么好。但是你没有爱过我。你不过是在演一出戏,或者你也想把戏当真。”这个如一朵不张扬的安静地全盛开放的百合,干脆而清醒、直接而聪明的女孩,有一双洞察的眼睛,看着这个纷繁的尘世。
“小雅……”杨懿震动地看着面前美好清澈的女孩,“其实我希望你骂我恨我,而不是这么宽容。”
“可是,我为什么要骂你?因为你没有必要骗我,也许只是骗你自己。其实我该感谢你,在这几年里陪伴了我,让我不至于感觉到孤单寂寞。”
“呵呵,我们彼此娱乐打发了时光。”杨懿笑笑,旋正色,“小雅,谢谢你,谢谢你的成全。”
小雅慢慢而清晰地说:“不要谢我,杨懿。我只是很清楚与爱人之间,因为隔着一个人而不能在一起的滋味。”她说得极真心。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交心,但从此做不成恋人。
想起最初看过的那部艰深的电影《东邪西毒》,那样的爱情,那样的绝望、疼痛、汹涌、逃离和放逐。张曼玉和张国荣,一时负气悔恨终生,可我不是剧中人啊,我只有这一生,我够贪心,我想好好把握,我想善待自己,不想有丝毫的委屈。我要纵情无怨地好好释放自己的感情。杨懿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在回到中国的那天,找到苏城,我要清清楚楚告诉他,我爱他。我要他告诉我,是爱,或者继续漂泊。
苏城,我推辞了日本方面的挽留,还是回来。你要等着我。苏城,我终于知道,没有来世的,命运给我们的,只有一生只容一世,原谅我当初的妄执,原谅我的骄傲,我从来未曾告诉过你,我曾经怎样地爱过你。
只是你告诉我啊,现在你还在等着我回来吗?是不是从此所有的坎坷都已是平地?是不是这些年来的逃离就真的逃得过所有将要面临的责难、冷眼和阻碍?谁又能为你我许一个安静的未来?
你看这歌舞升平的红尘万丈,我却只为你,遥遥泅渡而来。
时光呵,时光带走的是什么?
是你曾经的白衣胜雪,还是我爱上的那朵微笑的花。
结束了在日本三年的学习,婉拒了留用的邀请,球迷杨懿在韩日世界杯期间,回国了。
飞机上,杨懿的邻座是个中国老太太,很慈祥的样子,看到他只穿了短袖衬衣,她说:“孩子,听说西安那边这几天变了天,很冷,你穿得太少。”可是,杨懿要怎么样告诉这个善良的老人,西安有最最渴望的温暖怀抱,是不会冷的。
辗转八千里路云和月,满心只觉得欢喜。却在快要到达咸阳国际机场时,止不住自己的激动,有泪滴落了。前排的法国妇人回过头来:“My boy,is
there anything wrong?”
“Nothing,I just……just……”他努力想说点什么,却已然哽咽。
不堪的、逃逸的青春终于散场,花一般的新鲜生活,要在眼前,次第开放。
再见时,回首间,定要白头到老。
Q
坐在地上,将电视开着,等着看一场球赛。
吃完饭后很累,苏城想,吃饭也许也是种负担。
很困,大约是昨天和一个女人折腾得太久的缘故,苏城迷迷糊糊和衣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说是睡觉,却没有完全入睡。还惦记着19:30有一场球赛。英格兰对尼日利亚。不会很精彩,但好歹也是世界杯的赛事,聊胜于无。
曾经的世界杯已是记忆了,1998年,颠倒时差深夜观战。那时,苏城和杨懿都还在学校里。那一年,流行的歌是《生命之杯》,狂放野性的歌,很好。但是苏城更喜欢的是《我踢球你在意吗》,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名字。
那一年,6月11日,巴乔入球,封喉一剑粉碎智利人全取三分的梦想;
那一年,7月1日,阿根廷队点球决战胜英格兰;
那一年,7月3日,意大利VS法国,前者折戟于点球大战;
那一年,7月5日,博格坎普一脚定乾坤,荷兰队2:1力克阿根廷队;
那一年,7月8日,苏城毕业离校。
……
生活总是按部就班,世界杯给了一块糖,让苏城有点回忆和错位。他是阿根廷和意大利的狂热支持者。欣赏阿根廷攻势足球的艺术纯粹,喜欢意大利这个国家的人文气质,爱屋及乌热爱上蓝衣军团。看到阿根廷队,苏城会想起那首著名的《海阔天空》。慷慨激昂,不可一世。如同那群来自潘帕斯草原的男儿本色。他们雄狮般的外型,似火的足球风格,激荡人心。
从当年的王者斯蒂法诺,到后来的拉廷,最喜欢的射手是卡尼吉亚,然后就是老马,独一无二的老马,巴蒂斯图塔,布鲁查加,雷东多,克雷斯波,还有阿根廷新生代里克尔梅,亚历桑德罗,萨维奥拉。这些注定要熠熠生辉的名字演变成无坚不摧的阿根廷探戈舞曲。